陈名已经吃完了饭,走出来说道,“娟娘,阿福想在院子里透气就让她呆着吧,我在这里陪她。”
说完,便坐在檐下编草鞋。王氏拿着脏衣裳去溪边洗,洗完后又要赶紧回来绣花。
陈名编一阵,就要歇歇,咳嗽几声。昨天夜里,他的咳嗽声不时传来,有时一咳就停不下来,足足要咳一刻钟才缓下来。
这应该是肺结核,在前世不算大病,西医就能断根。可在古代,这种病就算大病,治不断根,还要休息好,吃得好,锻炼好。一个不好,就死翘翘。
这个老爹实在不错,陈阿福可不愿意让他早死。她记得,林黛玉得的就是这种病,好像经常吃燕窝对这种病有好处。
她还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传说,李时珍诊断一个妇人得了肺痨,束手无策,说不能治愈。若干年后,那个妇人又出现在李时诊面前。原来在她跳海自杀的时候被一个渔夫救起,天天给她吃鳗鱼,最后她的病居然好了,还以身相许,生儿育女。
这个传说虽然有些夸张,可现代医学也证明,鳗鱼能提高免疫,改善阴虚,对辅助治疗肺痨的确有很高的疗效。
可是,这个家这么穷,怎么买得起燕窝、鳗鱼和其它营养品呢?
还有阿源,听大宝说,阿源是三年前上树捣鸟蛋摔下来把腿摔瘸的。当时家里没想到那么严重,正好那段时间陈名的病又厉害,陈大宝的岁数也小,就没有过多注意他,想着养养也就好了。哪想到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期,小阿源也就瘸了。为这事,王氏没少哭过,陈老太骂王氏也骂得厉害,也就更加不待见陈阿福和陈大宝。
那个懂事的弟弟,陈阿福想到他也是一阵心疼。
还是得赶紧把身子锻炼好,多赚钱。有了钱,这个家才有希望。
陈阿福边想着赚钱的法子,边不停地走路,再踢踢腿,伸伸胳膊。她走到后院,后院比前院还小,只有一个鸡圈和茅房。
这个家面积太小,得把院子再扩扩,多盖几间房子。她又转到前院,听到院门口有鸡在不停地叫着。
陈名道,“那是咱家的母鸡,怕是要下蛋了。把门打开,让它进来。”
陈阿福把门打开,果真一只鸡疯跑进来,又向后院疯跑去。不大的功夫,后院便传来“咯咯哒”的叫声,陈阿福在鸡圈里摸到一个鸡蛋。
她笑得眉眼弯弯,对陈名说,“爹,鸡——好聪明呢。”说完这话,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白痴了,又暗自呸呸两声。
陈名呵呵笑道,“牲畜也有灵性。”
陈阿禄和陈大宝中午才背着柴伙回家。
饭后,除了王氏继续忙碌,另几人都上炕午歇。
陈阿福醒过来的时候,陈大宝已经不在了。她躺在炕上作着口腔运动,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陈名的声音,“娘来了。”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老二,看看你,才好一点就劳累。你媳妇挣的钱不少,你还那么辛苦干啥?”
陈名笑道,“儿子干坐着也难受。这活不累,还能换几文钱使。”
陈太太不高兴地说,“养了个拖油瓶,还要养个野……”
“娘,”陈名赶紧打断了陈老太的话,不高兴地低声说,“娘莫乱说,娟娘是好女人,阿……也是可怜孩子,娘不要再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儿子不爱听。”
陈老太道,“娘是看见你媳妇和阿禄、大宝都出去了,那个傻的又听不懂,娘才说的。娘也不是狠心的,实在是心疼你和阿禄,若不养着这些闲人,你能多吃些好的,阿禄的腿也不会耽搁……”
然后是一阵耳语,陈阿福只听清楚了一两句,什么你媳妇向着前一个什么的,陈名制止都没制止住,气得咳嗽起来,老太太才住了嘴。还加了一句,“老二放心,这事我和老大谁都没说过。养了十几年,老婆子对那傻丫头还是有几分情儿。可看到阿源瘸了,心痛……”
陈阿福彻底清醒过来,原来这个身子还有个惊天大秘密!若这是真的,老太太不待见她和陈大宝,也说得过去。毕竟家里穷,自己人都难养活,何况是养外人。
她尽管刚穿过来一天也看得出,王氏对她非常好,在这个家里她的待遇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陈名。而且,还花钱养了个陈阿福后半生的保障陈大宝。
陈名不仅不生气,还视他们两人为亲人。
这个男人不仅良善,还胸怀宽广。
第9章 为什么
老太太不敢再惹儿子生气,又唠叨了大房的一些事,说了大儿媳妇胡氏不少坏话。还说让二房一家三天后去大房吃晚饭,那天是三月十七,她五十六岁生辰。
“散生,也不请外人,老三家都不让他们回来,就老大家和你家聚在一起吃顿饭。”老太太说。
陈名笑道,“娘过寿的钱不好让大哥一家出,到时候我给娘拿五十文过去。娟娘还给娘做了一件长衣,领子上绣了许多福字。娘穿着那件衣裳,肯定比高老太太还气派。”
高老太太是高里正的老娘,高里正不仅是里正,还是响锣村最富余的地主。
陈老太听了喜笑颜开,笑道,“那感情好,娘知道老二媳妇是个能干的,我没白疼她。”又道,“那五十文钱你就别拿了,留着买些好吃食补补身子。你三弟给娘的零花钱也不少,娘花不完。喏,这是五十文大钱,你那天当着你大嫂的面交给你大哥。胡氏那个臭娘们,眼皮子浅。”
陈名忙道,“这怎么行。”
老太太说,“怎么不行?你媳妇做的衣裳可是值些钱,哪里像你大嫂那个棒槌,难得给娘做件衣裳,啥花啊朵啊的都不知道绣一枝。”然后,又是一阵陈名推拒,陈老太硬给的声音。
好像老太太生气了,陈名才接着。
老太太走了一会儿,陈阿福才走出房门。下晌的阳光灿烂得多,刺得陈阿福眯了眯眼睛。
陈名抬头笑道,“阿福起来了?”
“嗯。”陈阿福点点头,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
陈名又问,“刚才你奶来了,你听到了吗?”
“没——听到。”陈阿福摇头。
陈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娘去古桥村买猪肺了,阿福想怎么吃?”附近两村,只有古桥村有猪肉摊。镇上的猪肉每斤要贵一文钱,乡人大多在村里买肉。
陈阿福前世没吃过猪肺,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陈名又笑道,“那就让你娘炖猪肺汤,少加菜,香。”
笑容干净,温暖,如天上的暖阳。
就算他是这具身子的亲生父亲,面对这样一个残疾女儿,这个笑容都难能可贵。更何况,他养的是一个没有任何血源关系的女儿。
陈阿福对他的敬仰之心油然而生。
陈阿福拉着他的袖子喊了一声,“爹,以后,我——会孝敬你,挣钱——给你治病。”鼻子有些发酸,口水又流了出来。
陈名笑着拿起她胸前的帕子帮她擦了口水,说道,“好,爹等着那一天。”
正说着,王氏领着陈阿禄和陈大宝回来,手里还拎着半副猪肺。
陈大宝跑过来,抱着陈阿福兴奋地说,“娘亲,姥姥买猪肺了,咱们晚上吃猪肺汤。”
陈名手上的活没停,抬头笑道,“嗯,让姥姥少放些菜,香。”
王氏笑道,“好,再放点枸杞,不止香,吃了对当家的又有好处。”
饭桌上,陈名说了陈老太十七日过生,让二房全家去吃饭的事。
陈阿禄倒是笑眯眯地点头答应,可陈大宝却皱起了眉头翘起了嘴。他犹豫了一下,征求着陈名的意见,“姥爷,我和我娘能不去吗?我们宁可在家吃剩饭。”
陈阿禄见了,也说道,“姐姐和大宝不去算了,大伯娘和阿菊姐,还有奶,总要骂他们,说的话又难听。大不了,我带点好吃的回来给他们吃。”
陈大宝虽然懂事,到底还小,也想吃好吃的。听说小舅舅会给他们带好吃的回来,笑开了怀,头点得像鸡啄米。
王氏叹了口气,对陈名说,“要不,就不带他们两个去?省得碍别人的眼。”
陈名不赞成地说道,“平时不去就算了,可十七是我娘的寿辰,不去不好。”又摸着陈大宝的头说,“太姥姥只是嘴碎,还是心疼你们的。大姥姥和阿菊姑姑虽说不……不太喜欢你们,但你大姥爷、大堂舅对你们还是不错的。以后你们娘两个要在村里立足,总要有人帮衬,光有你小舅舅,还是太单薄了些。你聪慧明事理,要想法子跟他们把关系维系好。至于阿菊姑姑她们,说话不好听,就离她们远着些。”
“她们不止说话不好听,阿菊姑姑还会揪我的耳朵,还让大虎哥哥打我,有一次还偷偷掐了我娘呢。”陈大宝嘟囔道。
王氏红了眼圈,陈名叹了口气,对陈阿禄说道,“去了你大伯家,要不错眼地看着你姐姐和大宝。”然后,又念叨了些大伯陈业小小年纪就跟着守寡的陈老太下地干活,又咬牙卖了几亩田地,供陈名和陈实读书的事情。
从这些话里听出来,陈名对陈业很有感情。
陈阿禄和陈大宝都点头应是。
陈阿福倒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多认认这里的人,特别是亲戚。不仅不觉得为难,还非常想去。便点头道,“好,我们——去。”又安慰他们道,“我已经——不傻了,不会被——欺负。”
饭后,认了一个多时辰的书后,除了王氏,其他人都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陈大宝的眉头还是皱着的。陈阿福伸手抹着他的眉头问,“去大姥姥家——很为难吗?”
小正太嘟嘴说,“嗯,她们骂我揪我也就算了。可她们还要骂娘掐娘,儿子心里就特别不舒坦。”
“为什么?她们,大伯娘、阿菊——为什么恨咱们?”听陈老太话里的意思,只有陈老太和陈业知道陈阿福不是陈名的亲生女儿,其他人都不知道。
小正太点着两根瘦指头说道,“一个是大姥姥觉得大姥爷小时候跟太姥一起供养了姥爷和三姥爷,姥爷读书和看病的钱用的比三姥爷还多。三姥爷都知道知恩图报,给他们家修了大房子,还偶尔会带钱回来孝敬。而咱家不仅不能多给大房孝敬钱,太姥还会偷偷帮补咱们家。”
又把小脑袋凑过来,用小瘦瓜子捂着嘴八卦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哦,听村里的人说,阿菊姑姑想嫁给长生叔叔,可长生叔叔不愿意。阿菊姑姑又看上了邻村的一个叔叔,那个叔叔也不愿意。大姥姥和阿菊姑姑就觉得定是娘亲收了大宝当儿子,坏了陈家的家风,好后生才不愿意娶阿菊姑姑。”
小正太真聪明,这事情表述的淋漓尽致。
第10章 陈家旧事
又听小正太说了他知道的陈名三兄弟的情况,联想到陈名晚上说的,再加上自己的脑补,陈阿福知道了陈家过去的一些旧事。
陈名三兄弟的爹嫌在土里刨食挣不到钱,就跟着一个远亲去跑商。十年间还是挣了些钱,先后给家里添置了二十几亩田地。想着跑最后一次商就收手,谁知那次却在途中掉下悬崖摔死了。那时老大陈业九岁,老二陈名七岁,老三陈实五岁。
家里只剩妇人和孩子,陈名的二叔及二婶便起了霸占他们家产的心思,把家搬去了陈业家,还想接手他家的田地帮着管,并逼迫寡嫂再嫁。
在人们看来,二叔借口侄子小,寡嫂或许会再嫁,他想帮着管家没有错。但寡嫂立志不再嫁,孩子聪慧不愿意亲戚帮着管,也没错。
不过,陈家二叔两口子年富力强,陈业家却孤儿寡母,绝大多数村人都认为最后获胜的会是陈家二叔。
陈业小小年纪很有想法,陈老太也不是懦弱的妇人,他们当然不会让自家的产业被人谋夺去。两人经过商议,偷偷卖了四亩地,用所得的二十两银子分别给高里正家和族亲中比较得高望重的人家送了大礼,求他们帮帮孤儿寡母。
这几家本就看不上陈家二叔不齿的行为,又收了大礼,便帮着陈家母子把那个想谋夺寡嫂侄子家产的二叔赶跑了,保住了家业。
通过这个教训,陈业小小年纪便知道自家必须强大起来,才不会受欺负。他觉得光在地里刨食没有发展,但像他爹一样跑商又太危险。觉得两个弟弟聪明,是读书的苗子。便说服陈老太又卖了几亩地,供两个弟弟读书,原本在私塾读书的他却辍了学。他没有条件继续读,也读不进去。
陈老太属于那种夫在从夫,夫死从子的妇人,听从了儿子的安排。
又卖了四亩地,家里还剩十八亩。陈业从此便同陈老太一起早出晚归下地干活,而没有再像原来那样请长工种地了。只在农忙母子俩实在忙不过来时,才会请几天短工。
陈名和陈实都懂事,见母亲和哥哥如此辛苦,读书也用功。陈名十三岁就中了童生,先生说他来年定能中秀才。只不过第二年得了一场风寒,后转成肺痨,差点没死了,也就没有继续进学。
陈实没有陈名会读书,但为人精明活络,嘴巴极甜,知道自己读不出个明堂,学的这些已经足够用了。在他十二岁时,停了学业,去县城铺子当伙计,后又做了帐房。再后来娶了那个东家的闺女,又去府城自己开了个铺子。
在陈名十八岁的时候,陈家正式分家。因为那时陈名病得快死了,看病的钱花得如流水,陈实又要去府城创业,也需要大笔银钱。
手心手背都是肉,陈老太心疼老二陈名,但也不想他一个人把另两个儿子拖累了,便提出分家。分家了,属于陈名的田地给他治病,能治好是造化,治不好也不会连累另两个儿子。
家里有一个院子,还剩十六亩地。院子分给了大房,还给大房多分了一亩地,不仅因为陈老太要大房养老,也因为陈业劳苦功高。剩下的十五亩地三个兄弟一家五亩。
陈业先帮陈名卖了一亩地,陈业和陈实又私下各添了一两银子,买了现在陈名一家住的这个小院子。
刚分了家,陈老太和陈业就听说邻村那个被卖去邻镇陈举人家当童养媳的王家女被婆婆撵了回来了。他们知道,王家女是个福星,当初就是进了陈举人家,才把陈举人快病死的爹冲好的。而且,她还跟陈举人的娘学了一手好绣活,娶进门也能负担起陈名的治疗。
虽然王氏嫁过一次,但愿不愿意嫁给陈名这样的病秧子也不一定。陈老太和陈业还是亲自上门去说了。没成想,还真说成了。
这又是陈老太和陈业两人最聪明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