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的那位突兀的提醒道,略显嘶哑的嗓子里,还带着浓浓的东北腔。
“哦!”
卫燃最后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扮,立刻将注意力放在了挡风玻璃外的夜空上,即便对方不说,他也知道,那位暂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司机,是让他盯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飞机。
“你个瘪犊子可给老子盯紧了”
开车的司机像个话唠似的提醒道,“咱们那货斗里可拉着好几千斤的白脸儿高粱呢,要是被臭老美的飞机炸了,前线老些人都得饿肚子。”
闻言,卫燃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除了怀里抱着一支使用弹匣的50式冲锋枪之外,胸口的子弹带上还插着一个个的弹匣。
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卫燃已经将上半身探出了车窗,警惕的盯着周围夜空的一举一动。
万幸,直到卡车开过这条危险的路段,又开过一座吱呀吱呀乱响的木头桥,一直防备着的飞机也始终没有出现过,反倒是天空下去了绵延冰凉的细雨,甚至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甚至连卫燃也被那位司机叫回了车里。
“爷们儿,稍微喘口气儿吧,这时候老美的飞机出不来喽!”
那位司机说话间,还单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眼袋锅子递给了卫燃,“点上一锅!”
“稍等”
卫燃接过烟袋锅子,熟练的打开挂在上面的烟叶口袋,把烟袋锅塞进去擓了一勺,隔着口袋用大拇指压实,随后这才抽出来收紧了烟叶口袋。
左右摸了摸,卫燃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火柴,摸索着抽出一颗擦燃,随后含住烟嘴凑到那火苗上连续嘬了几口。
顿时,辛辣呛人的烟雾被吸进肺里,喉咙里也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甜腥味。
送被呛得连连咳嗽的卫燃手里接过烟袋锅子。那司机美滋滋的吧嗒了一口,这才说道,“这烟叶子还是我爹亲手种的呢,抽着比傻佬美的那骆驼烟可舒坦多了。”
“你还抽过美国烟呢?”卫燃一边咳嗽一边没话找话的问道,本意无非多套一些话罢了。
“咋着?看不起你刘叔咋的?”
那开车的司机又嘬了一大口烟,“不是我胡吹大气,我不止抽过美国烟,还抽过美国兵大嘴巴子呢!”
“哪能呢”
卫燃赶紧陪着笑说道,“我这不没抽过美国烟嘛,好奇啥味的。”
“你去我包里找找,好像还有半包呢。”那刘姓司机用手中的烟袋杆指了指身后说道。
闻言,卫燃立刻从对方身后的座椅夹缝里拿出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帆布包。
虽然光线不是太好,但他依旧能看的清楚,这包里除了半包骆驼牌香烟之外,还有大半个干硬的窝窝头,以及一个水壶和一个并不算大的手电筒,以及几节干电池。
从那盒香烟里抽出一支塞进嘴里,卫燃转而看向了自己座椅后面的夹缝。
这里同样有个不算太大的帆布包,除此之外,还塞着一支工兵铲以及一个千斤顶。
打开这个似乎属于自己的背包,里面的东西没什么两样,除了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之外,同样有个水壶,只是少了手电筒和电池罢了。
重新掏出兜里的火柴点燃了嘴里叼着的香烟,卫燃继续问道,“刘叔,咱们还有多远能到?”
“照这个速度,怎么也得有两个多钟头才行。”
司机吧嗒着烟袋锅子答道,“这雨下起来之后啊,老美的飞机不大能够来了,不过这路也难走了,尤其前面还有段路,猴过去都得拄拐棍,咱们更得加着小心。”
“也不知道这一路上会不会遇到美国人”卫燃继续说道。
“还真不一定”
姓刘的司机将烟袋锅伸到车窗外面磕了磕,“等过了那段路之后,有段能跑起来的好路,不过那路美国人偶尔也用,真要是遇到了,你小子可不能怂包尿裤子。要说班长也是,咋就把你安排到我的车上了?”
“还不是你这驾驶技术过硬”卫燃顺着话茬语气真挚的说道,“排长可说了,你是整个排驾驶技术最好的。”
“少给你叔扣大帽子”
那姓刘的司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卫燃却借着仪表盘的微光,看清了对方脸上那根本不加掩饰的自豪之色。
然而,还没等卫燃试图再问些什么,这辆卡车的发动机却传出了一阵异响,紧接着竟然毫无征兆的熄火了!
“完犊子了!”
那姓刘的司机顺势转动方向盘,控制着车子靠边给后面让出路之后一脚踩死了刹车,等车子停稳,他将手里的烟袋锅子随手一丢,抓起身后的帆布包推开车门便跳了下去。
第584章 Hands Up
“快下来帮忙!”那姓刘的司机招呼卫燃的同时,已经打开了引擎盖。
“一脚,咋回事?”后面跟上来的一辆卡车并排停下之后问道。
“问题不大,老毛病了。”和卫燃一辆车的司机回应道,“你们先走,我们等下就跟上。”
闻言,那辆卡车的司机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便驾驶着车子开了过去。
直等到后面几辆车跟着走远了,甚至卫燃走已经听不到卡车发动机的声音,一直站在车头的那位被称为一脚的刘姓司机这才招呼着卫燃从驾驶室顶上解下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厚实帆布搭在了撑起的引擎盖上,随后又从他的包里掏出了那支手电筒递给了卫燃,“帮叔照亮!”
闻言,卫燃干脆的结果手电筒,打开之后对准了仍旧滚烫的发动机舱。
也正是借助手电筒的余光,卫燃这才发现,这位张嘴闭嘴以“叔”自居的司机,看面相却根本不比自己大多少!
“我能问个问题吗?”卫燃趁着对方打量发动机舱的功夫问道。
“工具箱呢?”那司机反问道,“傻愣着干啥呢?快拿工具箱去,不然你打算让我用牙把螺丝拧开咋的?”
这人咋这么不可爱呢?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老老实实的关了刚刚打开的手电筒,小跑着绕到驾驶位,从座椅下面抽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递给了对方。
“刚才你想问啥?”
“你这也不比我大多少,凭啥我就得管你叫叔呢?”卫燃咧着嘴问道。
“凭啥?你说凭啥?”
那司机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就凭在咱们屯子里,你爹和我平辈儿,你不叫我叔你想叫我啥?叫哥?”
“我就不能叫你一脚吗?”卫燃故意问道,“咱们队伍不兴攀关系。”
“行啊”
那看起来并不比卫燃大多少的司机满不在乎的应承了下来,“你这瘪犊子也是稀奇,当初我说让你喊同志喊一脚都行,你死活不干,宁愿被处分也得乱攀这八竿子的关系喊我一声叔,好哇!这排长把你分配给我了,你小子翅膀硬了就不想喊了?”
“行吧,那我还是喊你叔吧!”
本就故意套话的卫燃干脆的说道,按照后世的辈分,别说让他喊一声叔,就算是自己当孙子估计都算占便宜了。
“你个瘪犊子爱咋喊咋喊”那司机一边忙活一边满不在乎的回应道。
想了想喊“一叔”似乎也不太合适,卫燃索性厚着脸皮问道,“刘叔,他们为啥叫你一脚啊?”
“一脚油门啊”
那司机满不在乎的说道,“这诨号还是当年打渡江战役的时候我那些战友给起的呢。”
“为啥?”卫燃饶有兴致的追问道,“谁开车不都踩油门吗?”
被称为一脚的司机朝卫燃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渡江战役的时候,老子开着从国民党手里缴来的卡车,踩死了油门推着一个过敏党营长坐的吉普车顶出去一里地,直接给他推到沟里翻了车才停下,当时我把那个营长薅出来的时候,他都尿了裤子了。”
“然后就叫开了?”
卫燃目瞪口呆的问道,别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司机说的轻松幽默,但要不是抛却了生死,谁又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来?
“那可不”
刘一脚继续忙活着修理工作,同时嘴上说道,“那时候我还不怎么会开车呢,我都不知道那车怎么就动起来了,又正好踩着油门,那车就突突使劲撞上去了,我瞅着停不下来,想着干脆就撞死他算逑。”
“后来呢?”卫燃追问道。
“还有啥后来啊”
刘一脚一边拧着螺丝一边说道,“后来我就进了汽车团,从那之后就一直负责开车了。行了,去外面看看情况,别等会美国兵把咱俩围住了都不知道。”
闻言,卫燃也就不再多问,将手电筒交给对方之后钻出了充当遮光罩的帆布。
绕着车子巡查了一圈,等卫燃重新回到车头位置的时候,刘一脚也已经扣上了引擎盖,招呼着卫燃帮忙将帆布叠好重新固定在了驾驶室的顶上。
“上车!”刘一脚招呼了一声,小跑着钻进了驾驶室。
等卫燃也关上了车门,刘一脚也踩着启动按钮和油门轻而易举的发动了卡车,同时不忘提醒道,“前面就是那段难走的泥浆路了,扶稳了。”
闻言,卫燃立刻抓紧了扶手,而刘一脚也稍稍踩下了油门。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这辆超载的卡车呼啸着冲进了那片低洼的泥浆路,碾压着烂泥一往直前的冲了过去。
然而,这段足有百十米长的泥浆路又岂是那么容易开过去的?
眼看着前面的地势在一点点的升高,这辆车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停止了前进。
“用铲子挖几下”刘一脚招呼道。
闻言,卫燃立刻拿起放在两人中间的工兵铲,推开车门跳下了驾驶室。
根本顾不得湿透的鞋子和飞溅进嘴里的泥汤,卫燃挥舞着工兵铲在车轮前面一通挖掘,随后又取下挂在货斗两侧的木板垫在了下面。
在车轮转动溅起的泥浆中,这辆超载的卡车挣扎了数次,却依旧没能越过这最后一道坎。
不久之后,刘一脚也跳出了驾驶室,和卫燃各自负责一边挖掘着陷住车轮的烂泥,甚至还从周围砍了些树枝垫在下面,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这才艰难的将卡车开了出去。
等两人从泥浆里挖出那两块厚实的木板将其重新固定在货斗两侧的的时候,时间都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而刚刚还越演越烈的雨势也减小了许多,甚至就连刚刚躲起来的月亮也重新从云彩后面冒了出来。
“咱俩得快点了!”
刘一脚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汤和雨水,一边往驾驶室里爬一边招呼道。
“前面还有不好走的路吗?”全身近乎湿透的卫燃钻进驾驶室里问道。
“前面的路好走”
刘一脚一边操纵卡车一边答道,“但是不怎么安全,说不定能遇上美国兵,到时候你可别怂。”
“你就放一百心”卫燃自信的说道。闻言,刘一脚也没再多说什么,踩下油门提高了车速。
在昏暗的夜色中,这辆落单的卡车在穿过一片稀疏的森林之后,总算开上了一条平坦的大路。
这条路的两侧,似乎还种着些稀稀拉拉的庄稼,只不过因为没开车灯,他一时间根本分辨不出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最多也仅仅只能从那一人多高的秧苗轮廓里大概猜测不是玉米就是高粱之类的农作物。
然而,就当他们的车子沿着这条路即将开过一道十字路口的时候,正前方却突兀的响起了一声汽车喇叭的动静。
还没等卫燃张嘴,刘一脚已经猛打方向盘开下公路,将车头径直扎进了那片足以挡住车身的农田里,随后直接熄灭了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