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神,卫燃的身旁出现了装满烧饼的箱子。
从里面拿出几个夹着肉的烧饼,他将其递给了一个似乎正在嚼树皮,而且挺着老大一个肚子的小男孩儿。
“吃,拿去吃。”卫燃蹲下来说道。
他很清楚,这个小孩之所以挺着大肚子,要么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水肿,这样的情况,他曾经在列宁格勒也见过。
要么,是这个时代广泛传播于华夏大地的血吸虫病,也就是所谓的大肚子病。
这种病发展到这个小男孩儿这样的程度,已经是晚期了。
卫燃很清楚,无论的哪一种,除非能接受足够全面和现代的治疗,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了。
然而,那小男孩却像是听不到以及看不到似的,对几乎送到嘴巴的烧饼置若罔闻,继续咀嚼着苦涩粗糙的树皮。
又一次试了试,卫燃甚至试着将烧饼塞进对方的嘴里。
可下一瞬间,他手里的烧饼,乃至怀里抱着的另外几个烧饼却稀里哗啦的落在了黄土地上。
他刚刚清楚的看到,他手里的烧饼和那个小男孩儿的脸重叠了!
操你大爷!操你大爷!
卫燃语无伦次的咒骂着,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和他手里的烧饼,甚至可能和自己都不在一个“时空维度”。
这或许便是洛口中所说的“防沉迷”吧...
很是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卫燃在一番挑选之后,他的手里也出现了那台巨大的宾得67II相机,以及一个三脚架。
将相机固定在尚未展开的三脚架上,卫燃将镜头对准了这个专心、麻木的撕咬着树皮的小男孩儿,朝着他轻轻按下了快门。
就在拍下这张照片之后,他也注意到,远处有一队鬼子,在领头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鬼子带领下朝着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哒哒哒!哒哒哒哒!”
他下意识的取出了盒子炮徒劳的朝着它们扣动着扳机,但子弹却在穿过那些鬼子的全身各处之后,没能击倒任何一头鬼子。
最终,打空了子弹的卫燃眼睁睁的看着领头的那头鬼子狞笑着拔出指挥刀,策马加速,弯腰,挥刀,然后一刀杀死了他刚刚拍下的,那个正在撕咬树皮的男孩儿。
他还看到,这头鬼子的腰侧,挂着一个银亮的,带着皮套的将官水壶。
眼瞅着这头鬼子和自己错身而过,卫燃面无表情的调出了时间轴,将时间往前调整并且按下了暂停。
紧接着,他一言不发的展开了三脚架,后退一段距离,重新将镜头对准了那个小男孩儿,随后终止了时间轴的暂停。
飞扬的尘土,肆意的马蹄和更加肆意的笑容中,那把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武士刀轻而易举的割断了那个小男孩儿的头颅。
“咔嚓!”
在卫燃又一次按下的快门里,这一切,包括飞洒的血液,都被他拍了下来。
“砰!”
没等那头骑着马的鬼子甩掉刀身上的血液,卫燃的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枪响,这头鬼子的胸口,也立刻爆出了一团血雾。
这让卫燃不得不再次按下暂停,然后小心的往前倒退了半秒钟。
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方向——是逆光。
确实是好用...
卫燃看着飘在眼前的时间轴,内心却泛起了比以往更加浓烈的无助感。
他现在不但改变不了历史,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参与进去了。
弯腰捡起掉落的烧饼拍打干净上面的黄土,卫燃将其送到嘴巴咬了一口,随后将剩余几个摆在了那个小男孩儿的尸体边上。
默不作声的收起烧饼箱子,他扛着三脚架往远处又走了几步,随后朝着那头中枪的鬼子按了一下快门。
没有急着让时间轴继续流逝,他收起了三脚架,迈步走到了这头中枪鬼子的身旁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个水壶,随后转身走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
很快,他在一棵被扒了皮的枯树边,看到了一个躲在尸体里的孩子。
那可不就是个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全身脏兮兮的满是污渍,身上还压着两具干瘦浮肿的尸体。
但他的手里,却拿着一支不知道哪来的老套筒,在这被暂停的瞬间,他已经握住枪栓准备拉开了。
再次取出装了三脚架的相机朝着他按了一下快门儿,重新让时间开始流逝,卫燃站在对方的旁边静静的旁观着。
就在这个时候,这支鬼子队伍的两侧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不,那不是枪声,是鞭炮的声音。
但在这鞭炮的声音中,却又夹杂着那么两三声枪响。
也正是这两三声枪响,让同样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另一头鬼子腰侧中弹,惨叫着摔倒在地,也让一头鬼子兵脖颈处爆出了一团血雾。
“轰!”
如此的混乱中,又有零星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时不时的朝着这支鬼子队伍造成着伤亡。
终于,当远处升起一团烟雾,鬼子队伍中间也突然炸开一团烟雾并且躺倒了一片的时候,这支不过百头左右的鬼子队伍在丢下并不算多的尸体之后匆忙选择了撤退。
但此时,周围的“枪声”却并没有停下来,甚至有人吹响了冲锋号,也有人举着大刀像模像样的发起了冲锋。
“款款款!拾掇上东西赶紧跑!等鬼子醒过盹来,一准儿会返回来抢那个大官儿的尸首!”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尸体堆里,一个看着能有40岁上下,全身精瘦,头上包着一条土黄色手巾的汉子扯着嗓子用方言招呼着。
在他的腰间,那条油黑的红布绳子腰带上,还别着一把唢呐和一个烟袋杆儿。
顿时,周围也坐起来三五具“尸体”,跑到被打死的鬼子旁边便开始了捡拾任何用得上的东西——包括那两匹军马。
“套车!赶紧把车架子抬过来呀!”
这老汉催促的同时,远处也跑过来几个头上包着手巾,手里拎着枪的汉子。
这几个人要么从路边的黄土里挖出一个木头车架子和两个木头轮子,要么四人合力用木杠扛着一个一门小炮儿。
那可不就是一门小炮,铸铁的炮身约莫着有大腿长短,上面砸着几条铁箍,此时正随着那四个汉子的跑动,在晃动间往外吐着近乎标准的烟圈。
仅仅眨眼间的功夫,这总共也就十来个人已经把车架子组装好,那个腰间别着喇叭和烟袋的老汉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两头牲口的鼻子处闻了闻,随后便轻而易举的给它们套上了车。
几乎前后脚,周围的那些人便将捡来的长短枪乃至腰带衣服等等各种东西都丢到了光板车上,那个最初开枪的小孩子,也一瘸一拐的在同伴的搀扶下爬到了板车上,一屁股坐在了还带着余温的铁炮筒上。
“啪!”
那名老汉用手里的鬼子皮带在那两匹军马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这辆板车也拉着几个年纪小的,带着周围几个壮年跑向了远处的方向。
“那娃,可惜了...”
其中一个汉子在跑起来之前不由的看了眼那个小男孩儿的尸体。
“不可惜”
驾车的老汉叹息道,“大肚子病,青筋都鼓起来了,带回去也救不活咧!活着还不是遭罪,死了倒好,早死早托生。”
“四爷,你这心可忒狠咧!”另一边的一个汉子嘟囔道。
“啪!”
被称作四爷的老汉却并没有回应这声埋怨,只是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皮带。
第2018章 吕梁坡,风萧萧。
满天的黄沙中,两匹鬼子的军马拉拽的架子车依旧跑的飞快,但周围扛着枪跟着跑的几个汉子却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四爷,歇...歇一阵儿哇!”
其中一个汉字气喘吁吁的说道,“跑...跑不挪咧,实在是跑不挪呀!”
“不能歇咧!保不定鬼子要追上来呀!”
驾车的四爷嘶吼间已经跳下来,“上车来,轮换着喘口气哇!”
闻言,那名汉子跌跌撞撞的跳上了车,紧跟着,四爷在将赶车的鞭子给他之后,又将另一个眼瞅着跑不动的汉子赶到了车上。
“四爷,咱还有多咱能到潼关嘞?”坐在车上的跛脚少年用浓厚的豫省口音问道。
“还得走三天,少咋说得三天咧!”刚刚跳上车的一个汉子近乎绝望的哀叹道。
“都加把劲哇!过了潼关就能活咧!”四爷一边跑一边鼓励道。
只是,他终究不年轻了,体格也并不算健硕,这才几步路就已经开始喘了。
“起先咱压根就不该过潼关来赈灾!这一路,除了这几个娃,咱根本...”
“闭上你那臭嘴咧!赶紧跑哇!”
四爷不等在车子另一边跑的汉子把抱怨说完,便喝骂了一声,这支逃亡的小队也暂时性的安静下来。
马车的一边,一直在跟着跑的卫燃侧耳倾听着,同时也时刻观察着身后的方向,徒劳的防备着随时可能追上来的鬼子。
那确实是徒劳的防备,他现如今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在这揪心的逃亡中,板车上休息的人一直在换,但众人却根本不敢停下来分毫。
可即便如此,就在眼瞅着太阳即将西陲的时候,身后却还是出现了鬼子的骑兵。
“春年!你引上娃娃们跑!”
四爷说着,已经将腰间的唢呐丢给了板车上坡脚的孩子,“你们谁有空儿,给我去岩安瞅一瞅,我娃在那搭咧!把这唢呐给他哇!”
说着,四爷一把抓住了拴在那门小铁炮上的布绳子停下了脚步,“有大肚子病的留下哇!咱拽上几个垫背的,一块儿死咧!”
“四爷!”
“跑!跑啊!”
四爷说着,已经拔出一把刀子,一把割开了从腰间拽下来的一个羊皮囊子,将里面的黑火药全都倒进了那口小炮里。
“春年!跑!”
又有一个汉子抓着架子车上的一个羊皮囊子停下来,“跟我婆姨说,我打死鬼子咧!”
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到了那口小炮的边上,将羊皮囊子塞进了炮口,又从腰间拔出一把镐头,用镐把子将其捅到了最里面。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也各自抄起一把不久前才放在车上的枪,顶上子弹躲在路边被扒了皮的枯树后面开始了搂火。
“四爷!四爷!”车上那个汉子焦灼的大喊着。
“抽鞭子咧!卯劲抽鞭子哇!”
四爷焦灼的大喊着,同时也从怀里摸出个牛角壶打开,将里面所剩不多的黑火药全都倒在了那门铁炮屁股后面的火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