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的时候等我一时半刻!”冯伙头话音未落,王炳初已经跳下了骡子车。
“拿着这个!”
冯伙头却突然将那台使用116胶卷的依康塔相机从赵守宪的兜里掏出来丢给了王炳初。
“能活的话,还是活下来。”冯伙头高声说道,“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回喜峰口聂一张!”
“好!回喜峰口!聂一张!”
王炳初高声应了,同时也在卫燃举起的相机注视下,站在路边满脸笑容的朝着他们行了一个扶枪礼,随后又挥挥手,接着决绝的转身跑向了即将沦陷的居庸关。
他能活下来吗?
卫燃放下相机的同时自问着,但是他却根本没有答案,他的眼前,也根本没有涌现出白光。
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卫燃放下相机,看着几乎超载的骡子车,也看着负责驾车的冯伙头。
“驾!”
冯伙头压抑着情绪,用力抖动着缰绳,催着这匹大骡子加快了脚步。
“那个后生,是要去送死吗?”板车上,一位断了一条腿的老兵问道。
“是,是去送死的。”
冯伙头笑着说道,“我们当年一起守过喜峰口呢,后来活下来了,这回啊,他不想跑了。”
说着,冯伙头指了指旁边被帮着的赵守宪,“这傻小子算是他女婿,那个。”
说着,冯伙头指了指董维新,“那是个大学生呢,守南苑活下来的。”
“嚯!”车上的几个伤兵齐刷刷给出个惊呼。
“这宝贝疙瘩可不能交代在这儿”其中一个说道,“那特码杀十个百个都是亏的。”
“可不!”另一个伤员赞同道,“排队也排不到这些学生兵。”
“这个”
冯伙头拍了拍卫燃的肩膀,“这也是个念过书的,当年也跟着守过喜峰口,守过宛平城,守过南苑,也守过南口。他活下来,少说能系上斜皮带呢。”
“行了,爷们儿,不用说了!”
板车上,一个断臂的汉子说道,“这车上坐的人忒多了,我这腿脚还齐全,没念过学堂,空有膀子力气。
本来我也没打算逃大家伙,我先下去,我给你们打个样儿。”
说着,这名汉子都不等冯伙头停车便跳了下去,然后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用仅有的一支断臂行了个扶枪礼。
“这位大哥捎带了咱们一程了,是战是逃,都从这儿开始吧。”
一个眼眶裹着染血土布的战士说道,“腿脚好的,能走动的,我也给你们打个样儿。”
说着,他也毫不犹豫的跳下了板车,接着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在卫燃又一次匆忙举起的相机的时候,抬起手臂行了个扶枪礼。
“扑通”
“扑通”
“扑通”
在冯伙头匆忙停下骡子车之前,一个个腿脚没有问题,甚至腿脚有问题的伤兵或是跳了下去,或是直接翻滚身体摔下了骡子车。
“看见了吗”
冯伙头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朝着目瞪口呆的董维新,以及刚刚清醒过来,正在挣扎着的赵守宪说道,“你们要活下来,替这些人活下来,替他们去打鬼子,替他们活到打跑了鬼子的那天。”
“你们...”
“我们活不到那天”
冯伙头朝着路边的那些人行了扶枪礼,就像卫燃举着相机郑重的朝着他们拍了张照一样。
“驾!”
冯伙头甩动缰绳,近乎冷血的吆喝着牲口拉着他们三人和剩下的几个萎靡的重伤员一边走一边说道,“就像咱们在外面坐着的时候,卫老弟说的造那新长城一样。
我们这些,就是造城墙的时候那些瓦匠敲下来的边角料。”
“你别这...”
“我们这些边角料,哪怕去填个缝,哪怕能挡住鬼子的一枪一弹都是赚的。”
冯伙头格外清醒的说道,“我这斗大的字儿能认出来的都不比手指头多,我们这些碎砖,留在这儿就是夯地基的。
我们这地基夯实在了,你们这些成方成块的,才能垒出那个新长城。”
“老哥...说的没错。”
一个腹部受伤的重伤员有气无力的说道,“让我...下去吧,你们...走快些。”
“你们也得活下来”卫燃开口说道,“你们不是什么边角料。”
“是不是不重要”
冯伙头并不想和卫燃讨论这件事,“你们活下来,活下来去打鬼子,活到打跑了鬼子,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你们一定要死在这里吗?”董维新按住了不断挣扎的赵守宪,“你们也有你们的价值。”
“后生”
一个少了一条腿的伤兵艰难的抬起手拍了拍董维新的肩膀,“我们的价值,就是让你们这些整块儿的砖活下来,砌成墙,挡住鬼子。”
“可...”
董维新明显不同意这种说法,但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卫燃却已经听不到了。
他在刚刚朝着车上剩下的伤员按下快门的同时,白光也席卷而来,吞噬了他想听到的一切。
当白光消退,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克拉拉梦境中的农场里。
习惯性的看一眼不远处窗子里仍在忙碌的姑娘。
卫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金属本子。
此时,淡黄色的纸页之上,已经写下了一行行的血红色的文字:
第四幕
角色身份:摄影师卫燃
回归任务:拍摄不少于三张照片,包含至少一张合影,死战。
在卫燃的颤栗中,白光再次扑面而来,他也再次看到了这次能用的东西。
毛瑟刺刀、禄来双反、抗日大刀、百利金钢笔、除此之外,还有长征扁担、摄影箱子、以及随身酒壶、英军水壶、装有衣服的行李箱、PPK手枪和那匹咬人的马。
在他沉默的等待中,白光消退,他也渐渐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更闻到了雨水附着的泥土气息。
片刻后,随着视野恢复,他也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并且听到了隐约传进耳朵里的雨幕噪音。
环顾四周,自己似乎正在一座建筑靠窗的位置。
窗外,淅淅沥沥的降雨冲刷着街道和行人。
窗子里面,这似乎是建筑的二楼,左手边不足三米便是通往楼下的木头楼梯,左前方另外五张桌子空着。
再看自己面前,这张八仙桌上只有一壶茶,三个白瓷茶碗,一碟不知名的糕点。
桌角还放着一顶黑色的礼帽,但那礼帽的边角处,却分别露出了一小截枪柄尾巴。
轻轻掀开礼帽,果然,是金属本子里的那支PPK小手枪。
将左手搭在手枪之上,它被顺利的收回了金属本子,卫燃也终于有时间观察一下自身。
土灰色的长衫,脚上是千层底的布鞋,里面的黑裤子却打着绑腿。
揪开衣领看了一眼,里面是对襟的灰布褂子。
显然,他随时可以脱掉外面的长衫变成一个苦力人。
再次看了一眼窗外,卫燃取出盒子炮和那支PPK小手枪分别检查了一番。
万幸,这两支枪里都装满了子弹。
但是这里是哪?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这里要干嘛?
还有死战,怎样的死战?为了什么死战?
就在他脑子里的问题越来越多的时候,楼梯尽头的转角处传来了脚步声。
收起枪扭头看过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拿着被打湿的礼帽一步步的走了上来。
是...
卫燃瞪大了眼睛,竟然是王炳初!他还活着!
第1993章 重逢 ,董维新的任务
卫燃看到王炳初的瞬间,对方也看到了他。
只是稍作迟疑,停下脚步的王炳初重新迈开了步子,下意识想站起身的卫燃也重新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王炳初走上二楼,不急不慢的将手里的油纸伞重新打开摆在了楼梯口,挡住了楼下往上窥视的视野。
但离着不足一米远的卫燃却分明看的清楚,这个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男人的身体在颤抖,激动的、久别重逢的颤抖。
终于,他在和卫燃面对面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并且稍稍移动条凳,让他离着卫燃稍稍近了一些。
“你还活着”
卫燃和王炳初几乎异口同声的低声说出了同样的问候。
“活着,活下来了。”
王炳初叹了口气,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
“嗤——”
王炳初点燃了火柴,先帮卫燃点燃了嘴里叼着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