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个时候,卫燃的视力终于随着眼部的刺痛突兀消失恢复如初,他也终于看清了不远处躺在一张草席上的程官印,看到了他旁边穿着护士围裙的一个女人,以及那个女人身旁,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
“是我们,是我们!”
那个女人抱住了程官印,他们夫妻二人也揽住了那个小男孩。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左右看了看,取出相机包,以最快的速度给手里的罗伯特相机换了个胶卷,随后朝着意外重逢的一家三口按下了快门。
收起相机,他匆匆看了看自己和周围。
这就是一间临时腾出来的民房,周围的草席上躺着的都是些伤员。
再看看自己,除了退到肚脐眼下面的四角裤之外,身上只盖着一条被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染出黄色斑块的白床单。
程官印多少比自己好一些,他身上的水泡并没有那么多,只是眼睛周围被熏的通红,但看他那样子,视力应该是没有问题。
额外看了眼对方身旁放着的饭盒大刀以及盒子炮,卫燃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名他似乎有些印象的士兵也在骂骂咧咧的中被抬了进来。
“怎么了?”刚刚还沉浸在惊喜里的程官印立刻问道。
“鬼子破城了!”
那名眼珠已经浑浊的伤员用被熏坏的嗓子嘶吼着,“抬我来这里做什么!让我去杀鬼子!”
闻言,程官印和卫燃对视了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才刚刚重逢的妻子和儿子。
“老程,去吧。”
程官印的妻子,那个疑似叫雁知的女人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不用担心我们。”
“怀谦,拿着这个。”
程官印说着,将那个装有相机的太郎包挂在了他的儿子的肩上,“保护好你娘,也保护好这个包里的东西。”。
“爹你放心!”名叫怀谦的小男孩脆生生的应了。
“想办法逃出去”
程官印说话间已经解开了他那把大刀的刀柄上的布条,揪出一根用破布包裹着的金条塞给了他的妻子,同时低声说道,“快走,现在就走。”
“好,我们这就走。”程官印的妻子满是笑意的应了下来。
“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程官印说话间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
“好,下辈子还做夫妻,下下辈子也是。”程官印的妻子笑的愈发的明媚了。
“报数!”
程官印扶着墙站起来之后发出了一声嘶吼,随后从自己的身上扯下一条纱布,先是缠住了他那把多了个弹孔的抗日大刀的刀柄,随后将其缠在了满是水泡的手上。
“1!”最先爬起来的卫燃给出了回应。
“2!”又一个伤员没等挣扎起来,便已经开始了接龙过。
此时,即便卫燃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准备跑进来的陈顺却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此为绝战”程官印说道,“同仁们,兄弟们,或胜或死。”
“或胜或死!”
这间破房子里的众多伤员齐声给出了回应,他们有的拿起了跟着他们一并送来的大刀或者刺刀,有的拔出了他们的盒子炮,更有的,干脆用满是水泡的手拿起了砖头。
“走!去杀鬼子!”程官印说着,已经拎着刀走出了这间破房子。
“杀!”其余的那些伤员相互搀扶着,甚至单腿跳着跟了出去。
“怀谦”
程官印的妻子此时已经蹲在了他们的儿子旁边,抬手指着程官印的背影说道,“记住,记住了,那是你爹。”
“娘,我记住了!”程怀谦脆生生的大声说道。
“记住了就好”
程官印的妻子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拉着他们孩子走向了远处,却在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此时,最后朝着这对母子按下快门的卫燃也没有注意到,陈顺已经从藏身的矮墙后面跳出来,远远的追上了程官印的妻儿。
第1890章 活埋
衡阳城内,卫燃和众多伤员跟着程官印,逆着人流,在隆隆的炮火声中走向了被鬼子攻破的城南方向。
这一路走来,他也时不时的举起罗伯特相机,朝着那些赴死的伤员,朝着周围看到的一切按下了快门。
渐渐的,交火声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端着枪肆意杀戮的鬼子。
他们也看到了在这里抵抗的守军,他们或是依托残墙,或是依靠街垒,甚至依靠一口口消防水缸做掩护,交替射杀着闯进来的侵略者。
根本不用命令,也没有必要命令,众多的伤员便各自散开,或是依托残垣断壁做好了准备,或是自动补充上去,捡起阵亡士兵的手中的武器。
“我没念想了”
程官印在躲好之后朝藏在旁边的卫燃说道,“我见到我老婆孩子了,知道他们还活着,我没念想了。”
“有”
卫燃说话间已经拿起了一名阵亡士兵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又在尚且温热的尸体上摸了摸,找出了总共不过5发子弹,“咱们多争取一会儿,嫂子和侄子就能跑的更远一些。”
“对,说的对!”
程官印说着,已经给他的盒子炮顶上了子弹,随后钻进了塌顶的民房,朝着鬼子摸了过去。
卫燃知道,对方大概不想浪费任何一颗子弹,所以才决定冒险接近的。
“你还有多少子弹?”卫燃问道。
“只剩下这些了”
一手拿着枪,一手握住大刀的程官印回应道。
闻言,卫燃没有再问,只是给手里的步枪压满了子弹,并且将多余的两颗夹在右手的指间。
在穿过一间间破烂的民房之后,他们和鬼子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随时可能开始白刃战,甚至已经能在交火声中听到鬼子们的交谈声的地步了。
这里也是最为血腥的巷战的拉锯线——以子弹和人命为代价,争夺一间间破烂的残垣断壁。
“砰!”
卫燃最先开火了,他甚至都没有把枪端起来,只是在将其端在腰间的姿势便开火了。
即便如此,在这个随时脸贴脸的距离,这一枪还是精准的命中了对面那头鬼子的胸腔。
客观的说,战争到了这一年,鬼子的兵员素质已经明显下降了。
最起码卫燃刚刚命中的这一只,看年纪恐怕比陈顺大不了几岁。
这一枪过后,卫燃果断松开手里的步枪以及指尖的子弹任其在后坐力的余势中掉落,他却已经探手抓住了冒头那只小鬼子手里的三八大盖,将其连人带枪一起拽了过来。
与此同时,程官印也已经抬手举枪,朝着另外两个鬼子扣动了扳机。
“咔嚓”
卫燃拧断了拽过来的这头鬼子的脖子之后,先从它的身上摸出两颗手榴弹拽下拉环,并且将其中一颗塞给了程官印。
两人几乎同时在墙壁上用力一磕手榴弹的屁股,一先一后,一远一近的丢了出去。
不等这两颗手榴弹爆炸,卫燃已经在程官印的掩护之下,趁着对面的敌人慌忙躲避又捞住一具尸体,拽着他的手用力往后一拽,借势靠在了断墙的后面。
“轰!”
当那两颗手榴弹炸响的时候,他也已经从这具尸体的身上摸到了仅有的一颗手榴弹。
取出手榴弹拽下拉环,他将其在墙面上磕了一下之后再次丢了出去了。
与此同时,程官印也已经丢掉了打空子弹的盒子炮。
“轰!”
当手榴弹爆炸再一次响起,卫燃已经抄起了一支三八大盖,并且推弹上膛顶上了子弹。
几乎前后脚,又有两名伤兵从身后追上来,一个拿起了卫燃之前放弃的中正式,一个拿起了最先被卫燃杀死的年轻鬼子手里的三八大盖。
“砰!”
卫燃最先朝着断墙另一边近在咫尺的鬼子了开了一枪,那两名满身血泡的伤兵也跟着开枪进行压制。
以最快的速度顶上一颗子弹,卫燃弯腰捡起一块碎砖头丢过去,顺便不忘贴心的用日语提醒了一句“手榴弹”。
只从对方的反应,卫燃就已经知道,这些鬼子确实是穷途末路了,他们竟然一窝蜂似的慌忙退出了这间破房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些鬼子的头顶突然被推落了大量的砖石,在这些砖石椽梁的敲打之下,刚刚被吓出去的鬼子顿时哀嚎着躺倒了一地。
借此机会,卫燃等人立刻配合着房顶上刚刚推落砖石的守军一起往前推进。
接下来这座残破的建筑却是个已经弥漫起尸臭味的灵堂。
摇摇欲坠的房顶下,一具发臭的尸体悬吊在了几乎断裂的房梁上。
离着这具尸体不远,一口漆黑的棺材摆在堂屋中间。
这棺材前面供奉的长明灯早已燃烬,那些供奉的祭品即便还在也都已经发霉了,甚至就连那口用木杠架起来的棺材,下面都已经漏出了散发着恶臭的尸液。
不仅如此,就连那口棺材上,也都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子弹射击留下的痕迹。
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藏着悲伤的灵堂里,卫燃等人和鬼子们又一次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遇了。
在杂乱无章的枪响之后,刚刚补充来的一名伤员胸口中弹,卫燃的肩膀被子弹擦伤。
但他和程官印也各自命中了其中一个,并在紧随其后的突刺中,前者用刺刀捅穿了一个鬼子的胸膛,后者则用他的大刀砍中了另一头鬼子的脖子。
不等二人收刀,冲突就此开始,更多的鬼子从外面涌了进来,房顶之上,也有更多的守军用砖头椽梁开始了反击。
在这极近距离的混乱巷战中,抗日大刀以及拆下来的刺刀,要远比动作大一些就会撞墙的步枪更加的灵活。
松开了又一次因为撞到墙角被卡住的三八大盖,卫燃抱住对方捅过来同样不好撤回去的步枪,随后一个戳子脚踢在了对面那个小鬼子的肚子上。
这一脚过后,这头鬼子的嘴角直接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液,卫燃借此用力往前一推,随后将刚刚从对方枪口拆下来的刺刀捅穿了身旁一头鬼子的脖颈。
缺口就此打开,紧跟着冲上来的程官印挥舞着大刀砍死了一个,成功的将缺口撕的更大了一些。
在头顶那些手拿砖头的守军的帮助之下,剩余的那些鬼子也相继被杀,但相应的,他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此时,卫燃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他的脸上和腋下也被刺刀划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