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燃和张泰川对视了一眼,推开车门一路小跑着冲了进去。
在赵景荣的指引下,卫燃跑进了埃丝特的家里,穿过灶批间的地道来到了隔壁。
等他走进那间厢房的时候,却发现不止平野葵和小五,就连王福王贵这兄弟俩也在这儿。
“卫大...”
“现在什么情况?”卫燃不等他们和自己打招呼,便用日语朝平野葵问道。
“高烧,痉挛。”
平野葵压着慌乱答道,“刚刚已经注射了磺胺噻唑,早晨和中午的时候也进行了注射,但是...”
“看来磺胺噻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卫燃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平野葵慌乱的问道,她并不比卫燃专业多少。
“王福,叫人过来输血。”
同样已经没了方向的卫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之前来过的就别来了,血型不一样的也别来添乱,会害死他。
秦翻译也不能来,他的血不能用,先来...如果有的话,先来四个人,速度快点。”
“我这就去!”王福说着已经跑出了厢房。
“这有用吗?”平野葵问道。
“我不知道”卫燃摇摇头,“希望有用吧”。
“希望有用吧...”
平野葵叹了口气,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但她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张正歧恐怕就真的死了。
不多时,王福带来了几名征粮队员,平野葵也立刻开始了输液准备。
但这些征粮队员并不知道,卫燃这是按照败血症的法子来进行的应对,至于有没有用...他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第一个人的血液进入张正歧的身体里,他总算没有继续打摆子了。
但也许即便平野葵都知道,这或许只是虚假的表象,该来的,恐怕早晚都要来。
“今晚我想守在这里”平野葵说道。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卫燃叹息道。
“谁来决定?秦先生还是金...”
“平野大翔先生”
卫燃答道,“如果他今晚不回来,你就能在这里,如果他回来了,你就要立刻回去。”
“他还在医...”
“他离开医院了”
卫燃叹息道,“美惠子,或者说埃丝特,她也已经回来了。”
“回来?为...”
“死了,她死了。”卫燃解释道,“不管她是不是无辜,她死了。”
“果然是这样吗...”
平野葵怔了怔,随后叹了口气,“他也会死吗?”
“看造化吧...”卫燃不由的又一次说出了这句充斥着无奈的祝福。
“那就...看造化吧...”
平野葵叹息道,这一次,她已经把这句汉语说的格外标准了。
第1837章 不能扣动的扳机
埃丝特过世的这个晚上,张正歧的身体状况也在极速恶化着,即便卫燃和平野葵已经不计后果的推注了加倍的磺胺类药物,但症状却根本没有任何的缓解。
“准备...准备后事吧...”
卫燃眼见张正歧的状态越来越差,最终还是狠下心开口说道,“他恐怕...等不到天亮了。”
这话说完,小五和王福、王贵便忍不住就要哭出来。
“别哭”
刚刚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的张泰川似乎对这一天早有预料,格外平静的安排道,“正歧死后,小五,你带着他出城去纪先生家,遗体择地安葬不用立碑。你等待时机,金队长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好”小五咬着牙应了下来。
“我们呢?”王福王贵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们天亮之后就去码头”
同样在这间厢房里陪伴的赵景荣开口说道,“等下有人来接你们。”
“去...去哪?”
王福下意识的问道,但紧跟着,他又说道,“只要是能打鬼子,哪儿我们都能去。”
“放心吧,是去打鬼子。”
赵景荣说完叹了口气,这间密不透风的厢房里也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外面又一次传来鸡叫声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张正歧也突然开始了咳嗽。
“正歧?”
原本一直坐在不远处桌边的张泰川第一个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了床边。下一秒,包括平野葵在内的其余人也围了上来。
缓慢的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张正歧的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还好...你们...都在...我,我梦到...你们被...被鬼子抓走...咳咳咳!”
“我们没事,我们都没事。”张泰川一边心疼的说道,“正歧,你可要坚持住了,你可...”
“二叔...”
张正歧近乎失焦的双眼缓慢的看向张泰川,虚弱无力的语气里满是愧疚,“我...办砸了...连累...连累大...大伙了。”
“不连累,少班主,不连累!”早已泪流满面的小五一声声的回应着。
他还有六子在拜师前已经和张正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了,而他们这些年一起经历的这些苦难,早就让他们成了比亲兄弟还亲的一家人了。
“我...咳咳...”
张正歧嘶哑着嗓子说道,“我还没给我爹...给我爷...给铭...铭乡戏...班子的...大家伙报...报仇...二...二叔...和...和我娘说...我...我给她...丢脸...”
“正歧?正歧?”张泰川轻轻呼喊着,平野葵也小心的将听诊器贴在了张正歧的胸口。
在某一个瞬间,这两个人却已经泪如雨下——张正歧死了。
硬着心肠朝被围在中间的张正歧按了下快门,卫燃还没来得及放下相机,他们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砸墙声。
“王福,王贵。”赵景荣叹了口气,“你们该走了,有人来接你们了。”
“走!”
王福最后看了眼咽气的张正歧,咬着牙,拉着他的弟弟王贵第一个离开了这间厢房。
“卫燃,你...你送正歧和小五走吧。”
张泰川也跟着说道,“送去棺材铺,顺便...顺便给大洋马买一口好棺材吧。”
“好”卫燃点点头,伸手就要抱起张正歧。
“再...再等下”
张泰川出言拦住了卫燃,随后却快步离开了厢房,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他死了,是吗?”在这沉默中,平野葵用日语问道,她的声调出乎预料的平静。
“是啊,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在卫燃的叹息中,平野葵小心翼翼的趴在了张正歧的胸口,小心翼翼的哭泣着,明明这个华夏男人至死都没看过她一眼。
片刻之后张泰川走了回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装有油彩的瓷碟。
“正歧从小就喜欢过五关里的关二爷”
张泰川一边说着,一边将朱红的油彩一点点的抹在了张正歧略显苍白的脸上。
“就让他扮一回关二爷吧”
张泰川自言自语的说道,“过五关,斩六将,关二爷,关二爷保佑这苦命的孩子吧。”
话说到这里,张泰川也帮着张正歧画好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张脸谱,大红色的脸谱。
“当啷”
张泰川将那瓷碟随手丢到桌子上,随后将手伸进张正岐的领口,从里面拽出来一根皮绳子。
这根本皮绳子上,穿着一个只有大拇指大小的八边木头印戳,这印戳周身并没有任何的雕刻或者镶嵌,只是在中间腰线的位置打了个眼儿用来穿那条皮绳子。
因为离着够近,卫燃得以注意到,这印戳的两头儿似乎都雕刻什么。
只不过,还不等他看清,张泰川却把这印戳递给了平野葵。
“这是铭乡戏剧团的印章”张泰川指了指张正歧,“他本来是这个戏剧团定下的继承者。”
“这...”平野葵一脸的慌乱。
“留着吧”
张泰川说道,“铭乡戏班子...以后没有铭乡戏班子了。”
说完,张泰川转身走出了厢房,“小五,小五啊,送少班主走吧。”
“哎!”
小五用力的应了,在卫燃和赵景荣的协助下背起了画上红脸的张正歧。
此时天色尚暗,卫燃和背着张正歧的小五穿过了荒草丛生的后天井,又穿过了赵景荣帮忙打开的后门,离开了这座看起来已经荒废了许久的宅院。
“吱呀”一声轻响,身后那扇对开的小门被仍旧躲在里面的赵景荣和张泰川分别推着一扇关上。
又是“吱呀”一声,隔壁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那些租住在张泰川家里的三教九流们默不作声的走出来,有的抱拳,有的鞠躬,有的敬礼,还有的,按晚辈礼恭恭敬敬的在路边磕了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