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窝棚里同样放着几捆脏兮兮的毛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油腻腻的铁皮桶。
“哈比布拉,你和木尔塔扎去打水吧。”
马赫布卜安排道,“哈基姆,你带着索拉娅和乔娅把帐篷搭起来。苏...维克多,基里尔,你们负责给油炉打气可以吗?”
“没问题”卫燃和基里尔同时开口应下了这份简单的工作。
接过哈基姆递来的油炉,二人靠着岩壁坐下来,咔嗤咔嗤的开始给油炉打气,同时也在打量着忙碌的众人。
马赫布卜并没有闲着,他正拿着一把小刀分割着昨晚没有吃完的羊肉,在他的旁边,阿雅娜仍旧负责持枪戒备着卫燃和基里尔。
“这条路线你们经常走吗?”基里尔没话找话一般用波斯语开口问道。
“每天都在走”
马赫布卜随和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和哈比布拉还有木尔塔扎负责为游击队运送武器和弹药。”
“路上损失了很多人吧?”卫燃也跟着开口问道。
“是啊”
马赫布卜一边切割着羊肉一边答道,“我的几个学生,还有我的孩子,他们都倒在这条路上了,但我们运送过去的弹药和武器也消灭了很多苏联人。”
“我来阿芙汗的这些年,也见到了很多受伤的士兵和阵亡的士兵。”基里尔心不在焉的说道。
“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伤亡”马赫布卜略显无奈的说道。
“等我们赶到坎大哈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和维克多?”基里尔漫不经心的问道。
“拿你们换武器和弹药,也许吧。”马赫布卜说道,“要等赶到坎大哈才知道。”
“你们以前抓到过俘虏吗?”基里尔继续问道。
“抓到过一些,他们都...”
“轰!”
马赫布卜的话都没说完,哈比布拉消失的方向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
“哈比布拉!木尔塔扎!”
哈基姆丢下手里的毛毡便带着乔娅和索拉娅跑了过去。
“医疗包!”
卫燃和基里尔也丢下了还没完成加压的油炉,根本顾不得阿雅娜仍旧举着的武器,快步跑到焦躁不安毛驴边上,各自摘下一个医疗包便跟着跑了出去。
“要逃吗?”基里尔低声问道。
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这条山谷两侧的山坡比之前鲁斯兰摔下去的位置还要陡峭,他们根本就跑不了。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基里尔在卫燃开口之前略显无奈的选择了放弃。
追着前面哈基姆的手电筒光束一路快跑,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爆炸的现场。
这是一个并不算大的,而且已经结冰的小水潭。
此时,哈比布拉就躺在这水潭的边上,可是...他的两条腿甚至腹腔几乎已经被炸烂了...
仅仅只是看这伤势,卫燃便已经分辨出来,这是踩上了PMN爆破型防步兵地雷,也只有这种地雷才能造成这样过剩的伤害。
没有继续多看已经失去生命的哈比布拉,卫燃和基里尔齐刷刷的跑到了木尔塔扎的身旁。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事实上也确实多亏了那是一枚高度疑似PMN爆破型防步兵地雷的爆炸物。
相比哈比布拉的惨状,木尔塔扎的伤势要轻很多,他只是被飞溅的破片打断了小腿的胫骨,以卫燃的判断,他甚至都不需要截肢。
“哈基姆,我们先带他回去。”
卫燃说着,已经在基里尔的帮助下,先用止血带帮惨叫不止的木尔塔扎完成了初步止血,后者更是及时的给他推上了一支麻醉。
没等哈基姆答应,卫燃已经抱起了木尔塔扎,和基里尔一起跑向了来时的方向。
“他们...”
“我们要给木尔塔扎进行手术,剩下的让哈基姆解释,基里尔,血浆包。”
卫燃不等马赫布卜说完便已经抱着木尔塔扎钻进了那个低矮的窝棚,这里至少可以挡住让伤口感染的风沙,顺便,也可以让他逃掉向那个老人解释发生什么的痛苦。
同样在发愁怎么通知鲁斯兰家人噩耗的基里尔显然也在逃避,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拎上血浆包,便跟着钻进了这间低矮的窝棚里。
“我会死吗?”木尔塔扎惊慌失措的大声问道。
“不会”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给卫燃打下手的基里尔。
“我听不到,你说什么?”木尔塔扎惊慌失措的大喊着问道,他因为刚刚的爆炸已经耳鸣了。
“你不会死,你的腿也不会残疾。”
基里尔加大了音量大喊着说道,“你以后还会像哈...像哈基姆和马赫布卜那样,成为一个游击队战士的,你不会死在这里。”
“哈比布拉叔叔死了是吗?”木尔塔扎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中带着哭腔大声问道。
“他...”
“木尔塔扎,保持安静,我们要帮你缝合伤口,不能分心。”卫燃硬着心肠大声提醒道。
“你们能救活他吗?”木尔塔扎强忍着哭泣,“求求你们了,救救他吧。”
“我们会去救他的”
卫燃叹了口气哄骗道,“你的伤势比他要重,等处理好了你的伤口,我们就去救他,木尔塔扎,现在保持安静吧。”
闻言,木尔塔扎总算不再说话,只是张开嘴咬住了基里尔递到嘴边的一卷纱布,怔怔的看着对方帮他挂上了一袋血浆,随后又用一块敷料盖住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卫燃也已经开始了清创,从对方小腿上的伤口里揪出了一块仅仅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弹片。
万幸,这块弹片是从腿肚子的位置打进去的,仅仅只是撞断了骨头。
“他会落下残疾吗?”基里尔换上俄语小声问道。
“不会”
卫燃笃定的答道,“我会尽可能的帮他处理好伤口,尽可能的不留下后遗症。”
“谢谢”
“谢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谢谢”举着手电筒的基里尔叹了口气。
闻言,卫燃怔了怔不再说些什么,无比仔细的在基里尔的帮助下完成了伤口的清创,又仔细的缝合了血管和肌肉。
最后完成了伤口的包扎,卫燃钻出去问哈基姆要来几块木板进行了断腿的固定,随后才和基里尔钻出了低矮的窝棚。
此时,哈比布拉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回来,躺在担架上的阿雅娜和跪坐在旁边的马赫布卜正各自拿着一块布料仔细的擦拭着哈比布拉脸上手上的血迹和污渍。
“需要...咳咳”
卫燃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我们能帮忙做些什么吗?”
“他死了”
马赫布卜说道,“剩下的已经不是医生能做什么的了,交给珍主吧。”
“如果你们想帮忙,就帮他挖一个墓坑吧。”哈基姆平静的说道。
“好”
卫燃点点头,和基里尔一起走到了哈基姆的身旁,前者拿起一把小斧头一下下的劈砍着满是沙石的地面,等到泥土松动,便由后者用手挖到一边。
在三人的忙碌中,一个并不算大的墓坑被勉强挖了出来,已经用毛毡裹好的哈比布拉也被哈基姆独自抱着放在了那浅浅的墓坑里。
随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压住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不远处的阿雅娜和索拉娅以及乔娅全都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在那压抑的哭声中,苍老的马赫布卜却攥紧了那支波波沙冲锋枪,一次次的将枪口对准了帮着掩埋尸体的卫燃和基里尔却又一次次的放下来。
最终,这个失去了最后一个儿子的老人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他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在沉默的忙碌中,哈比布拉的尸体最终被石块和掺杂着雪糁的沙土彻底掩盖,仅仅只在这谷底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隆起。
“这条路也不安全了”
马赫布卜嘶哑着嗓音说道,“天亮之后我们换一条路”。
“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哈基姆忍不住问道。
“有”
马赫布卜叹了口气,“我们还需要水,哈基姆...”
“让我去吧”
卫燃不等对方说完便开口说道,“让我去吧,如果你们不担心我逃跑,就让我去吧,无论我们双方是否站在对立面,至少现在我们不能再有人受伤了。”
“你去就不会受伤吗?”哈基姆忍不住说道。
“你是这支游击队里唯一身体健全的成年男性了”
卫燃直白的提醒道,“如果你也想受伤然后让我们自己决定救下你还是丢下你们所有人逃跑,那你就去吧。”
“哈基姆,现在他们确实是在帮助我们。”马赫布卜无力的说道,“让他去吧。”
略作迟疑,哈基姆将手电筒递给了卫燃,接着又将一个搪瓷水壶和一把斧头递给了他,“如果你逃跑...”
“那你就杀了他”
卫燃指了指似乎在走神的基里尔,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远处的水源地。
重新回到仍旧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水潭边上,卫燃举着手电筒仔细打量了一番,小心的绕过了满地的血腥和任何可疑的地方,来到水潭的另一边,用斧头砸开冻结的冰面,将那些并不算多么干净的冰块装进了水壶里。
相比打水,他却在寻找其余的地雷,他要看看,这附近的地雷到底是通过飞机布撒的,还是人为埋在这里的。
如果是前者倒没什么,但如果是后者,站在游击队的角度,他们或许该尽快离开这里才有机会活下来。
也正因如此,当他装满了水壶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去,反而在附近转了转。
不多时,他终于借着手电筒的光束发现了第二颗PMN地雷,它就那么躺在沙石地面上,没有任何的遮掩,但却依旧充满了危险。
轻轻吁了口气,卫燃提着水壶返回了营地,将其架在了已经点燃的气炉上。
昨天,因为鲁斯兰的死,名为友谊的种子似乎有了萌芽的趋势。但今夜,因为哈比布拉的死,名为仇恨的种子却也在血液的浇灌下种在了仅剩的这几名游击队员的心里。
即便如此,卫燃和基里尔还是获得了足够填饱肚子的馕饼和羊肉汤,并且分到了一顶勉强不会漏风的毛毡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