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等待加热这迟到了一整天的早餐的功夫,大家却一点不闲着,或是脱下脏兮兮的外衣借着雨水简单的搓洗了一番,或是将各种容器一字摆开,等着被雨水灌满。
“这是最后的一点木柴了”
季护士指着篝火边摆着的那些木柴说道,“等它们烧完,咱们就真的没的烧了。”
“今晚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李壮担忧的说道,“这些柴可不够坚持到后半夜的。”
“实在不行,把那些枪的枪托烧...”
“不行!”
卫燃的话都没说完,便被除了小喇嘛之外的另外三人异口同声的严词拒绝。
“卫燃同志,你也真敢想,枪烧了拿什么闹革命?”
张二娃语气严肃的批评道,“烧什么也不能烧枪!”
“说得对!”李壮跟着说道,“大不了咱们就冻着。”
“我...”
“咱们可以多烧点开水”
季护士一边将铜瓢刚刚接满的水倒进烧水壶了一遍跟着说道,“像昨天夜里一样,每人抱着一壶开水,忍一忍一晚上就过去了。”
闻言,卫燃却只觉得愈发苦涩,那些土枪,那些老掉了牙的老套筒,对于这些红军战士们来说,却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武器。
即便身临此境,他也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些革命前辈用这样简陋的武器打赢一个又一个敌人,打赢一场又一场战斗,需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眼见卫燃一脸愧疚之色,张二娃最先转移了话题说道,“枪是肯定不能烧的,来!大家不要浪费了这些柴,快点烧水,把每个人的水壶都灌满煮开的鱼汤!”
他这边话音未落,众人便开始忙活起来,这本就不大的篝火堆周围,也渐渐摆满了各种容器,甚至,季护士还将他们储备的那些马肉干拿出来重新烤了烤,免得它们发霉。
在炭火的舔舐下,缸子里的鱼肉汤最先煮沸,众人也纷纷端起了缸子,格外默契的喝掉了鱼汤,又给缸子里续上了鱼头汤。
随着一杯杯鱼汤灌进肚子里,众人额头、身上都冒出了一身驱散寒意的汗水,那些铜瓢、饭盒、水壶也相继灌满了越来越淡的鱼头汤。
再次喝完了满满一缸子鱼汤,卫燃也将套杯里的最后一小块鱼肉吃进了肚子里。
此时,帐篷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哗啦啦的暴雨密集的砸在雨布上,也让这雨布边缘变成了扰人的瀑布。
“这五根柴留着下次烧”
张二娃说着,已经将最后五根手臂粗细的木柴用绑腿带绑起来,挂在了撑起帐篷的扁担上,“趁着身体暖和睡一觉吧,等冻的熬不住了,咱们就点上灯出发。”
闻言,卫燃拿起属于的自己的水壶放进套杯里,接着又套上帆布套,将其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水壶里装满了煮开的鱼头汤,也是除了那堆余烬和周围的同志之外,最后能给他提供温暖的东西。
其余人同样各自拿起一个水壶,用破布包裹好塞进了怀里。
根本没有任何的商量,背靠背的四人将季护士和包裹着毯子的烧水壶、饭盒以及额外两个同样装满了鱼头汤的水壶围在了中间。
最后裹上了潮乎乎的破毯子,众人坐在了各自的斗笠上,期待着雨早点停下来,期待着天早点亮起来,也期待着明天能抓到几条大鱼,能找到足够他们烧上好几天的木柴。
不知不觉间,身心俱疲的卫燃进入了梦乡,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天寒地冻的列宁格勒。
当他从这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却险些仰头摔倒。
下意识的用手一杵潮乎乎的地面稳住了身形,他这才注意到,帐篷外的天已经亮了,雨也已经停了,就连怀里的水壶也早已没了温度。
但最重要的是,张二娃和李壮却并不在这帐篷里!恰在此时,他也听到了帐篷外的动静。
轻轻掀开毯子,卫燃猫着腰钻出了帐篷,随后便看到了正往高地上走的张二娃和李壮,他们全身都湿透了,各自背上都有一个湿淋淋的竹筐,两人还用手合力抬着一个竹筐。
“抓到鱼了吗?”卫燃蹲在高地边缘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抓到。”
张二娃无奈的说道,“河边涨水了,这三个筐全都被淹在水下了,就算抓到鱼也跑了。”
“没关系,咱们还有不少肉干呢。”卫燃一边将这俩拽上高地一边安慰道。
这么一会的功夫,季护士和小喇嘛也相继醒过来,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他们的手里,还拎着烧水壶以及同样装满了鱼汤的饭盒。
“趁着鱼汤还有点温度,先吃早饭吧。”
季护士只看了眼那空空如也的竹筐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不等众人回应,便将大家的搪瓷缸子一字摆开,又催着卫燃拿出水壶套杯,并且趁机给烧水壶里的鱼汤加了些粗盐。
给每人都倒了满满一杯鱼汤,众人却都看向了张二娃。
后者也如往日一般进行了一番全员点名,随后下达了开饭的命令。
每人两大杯鱼汤清空了烧水壶和饭盒,顺便按照昨晚商量的计划分食了烧水壶里早就已经熬煮的酥软的鱼头鱼骨。
这鱼汤也越来越淡了...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将最后一口鱼汤灌进了肚子里。
至此,他们除了各自水壶里的鱼汤,以及那俩多出来的水壶里的鱼汤之外,仅有的食物便只剩下了那些马肉干,以及药瓶里仅有的几十粒青稞。
趁着用水饱骗过了肚子,大家匆匆收拾了行李和武器,在张二娃和李壮的带领下离开了这片宿营地。
或许是因为彻夜的暴雨,自从离开那片小高地之后,几乎每一步,都会被冰凉的泥水淹没过了膝盖,就连那些草甸,都有很多在水面之下了。
万幸,那些充当路标的木棍还没有被淹没,在它们的指引下,倒不至于迷失方向。
然而,就在众人暗自庆幸的时候,就在他们离开身后的高地不到两百米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张二娃却在离开一块草甸,准备踩进一片明明才用木棍探过的泥沼里的时候,一脚踩进了一片直接吞没了他胸口的泥沼里!
“二娃!”
走在第二位的李壮反应极快的将手里的木棍伸了过去,张二娃也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木棍。
“快来帮忙!”
卫燃也反应极快的放下了竹筐,将扁担一头的铁钩子钩在李壮的腰带上,几乎同一时间,小喇嘛和季护士也纷纷抓住了扁担。
一时间,五个人被一条扁担,一根木棍串在了一起,李壮下陷的速度也立刻减缓。
然而,离着最近的卫燃和张二娃却都注意到了,李壮的身体也在跟着下陷,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泥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胯骨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在及其缓慢的往前滑动!
“绳子!快把绳子丢过去!”
卫燃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季护士也立刻松开扁担,从竹筐里翻找出绑腿带,用尽力气,将一头甩给了张二娃,紧接着,她又把自己的竹筐清空,倒出里面仅剩的几根木柴,将这竹筐也丢了过去。
“快抓住绳子!抓住竹筐!”
李壮大喊着提醒道,同时也在双手用力拽着手里的木棍,并且艰难的移动被陷住的双脚,试图往后退一步——他同样意识到自己快要陷下去了!
回过神来,踩进泥沼里的张二娃脸上扯起一个大大的、让卫燃不安的笑容。
他的一只手,也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枚本属于刘班长的哨子,用力一抛准确的丢给了手里抓着绳子的季护士。
“李壮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炊事班的代理班长了。”
说话间,张二娃坦然的松开了手里的木棍,卫燃和小喇嘛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轻而易举的将李壮拽着往后退了两步,随后三人在齐腰深的烂泥里摔了屁墩,险些让自己也呛了水。
“我命令你!带着他们所有人活着走出去!我命令你们所有人,命令你们必须活着走出去!”
“我不接受你的命令!我不做班长!你快抓住绳子!抓住绳子啊!我求求你抓住绳子啊!”
李壮慌里慌张的爬起来愤怒的哭喊着,同时也将绳子一次又一次抛到张二娃的身边,甚至抛到了他的头上。
张二娃低头看了眼已经快要淹没肩膀的烂泥,又看了眼已经安全,没有被自己拖进泥沼的李壮,心满意足的摘下背着的步枪和水壶一一丢过来,最后抬手敬了个礼,带着灿烂的笑容大喊道,“同志们!永别了!工农红军万岁!工农红军万岁!”
“二娃!二娃!”
李壮和季护士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小喇嘛呆坐在烂泥里,怔怔的看着渐渐沉没的张二娃,他自己却已经泪如雨下。
“工农红军万岁...”
卫燃在喃喃自语中取出了相机,对准烂泥里哭喊,一次次抛出绳子的李壮,对准了一手攥紧了哨子,扬起另一只手回礼的季护士,更对准了即将被泥沼彻底吞没的张二娃,咬着牙按下快门,在这明媚灿烂的朝阳里,拍下了第23张让人绝望的照片。
“二娃——!班长——!班长...”
李壮在几近失声的哭喊中又一次抛出了湿透的绳子,但那泥沼里,却只剩下了一连串的气泡。
从现在开始,他是班长了...
第1501章 冰雹和冰糕
“我们走...”
泥沼边,李壮弯腰捡起张二娃最后丢过来的步枪和水壶背在了肩上。
再一次看了眼张二娃沉没的地方,他捡起水面上飘着的那根属于张二娃的木棍,从上衣下摆撕下一小条破布绑在上面,随后将其插在了泥沼边缘。
“你们...你们拉开距离,走在我后面。”
李壮说话间,已经将手里握着的木棍戳进了烂泥里寻找着安全的路径,同时嘴上说道,“卫燃同志,如果我也光荣了,你就是...我都忘了,你不是炊事班的。
卫燃同志,如果我也光荣了,就由你把小喇嘛和季护士活着带出草地,如果你也牺牲了,季护士,就由你把小喇嘛送出草地,他...”
李壮看了眼同样泪流满面的小喇嘛,“他还是个老百姓呢,所以...所以至少要让他活下去。”
“是!”
卫燃和季护士异口同声的应了这项绝望的命令,同时也格外正式的抬手敬礼,算是做出了承诺。
稍晚了一两秒钟,明明听不懂的小喇嘛,也抹着眼泪抬手敬礼,嘴里也蹦出了“时!”
艰难的相视一笑,李壮同样抬手回应了一个军礼,随后又趁着卫燃用扁担将已经快要沉下去的竹筐勾回来,趁着季护士捡起那捆飘在水面上的最后一捆木柴的时候,勇敢又坚定了迈步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你带着小喇嘛走在我后面”
卫燃说完,重新挑起了泡在水里的竹筐,拄着木棍跟上了李壮。
在这随时都可能会被吞没的死亡威胁之下,仅剩的四人一步步的离开了身后那片小高地,离开了永远留在那里的张二娃班长。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傍晚,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却都没有停下脚步,周围也没有看到任何可以停留休息,可以让他们离开冰凉的烂泥歇一歇早已经被泡的发皱、麻木的双脚的地方。
“季护士,给每人发一条肉干吧。”
李壮顿了顿,“然后把油灯点燃吧,我们继续走,直到走不动了,或者找到能拿来休息的地方再停下。”
“好”
走在最末尾的季护士干脆的应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李壮也终于暂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