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的叔叔科农先生在苏联解体的那天晚上自杀了,他终究是个苏联人,不是个芬兰人,更不可能是俄罗斯人。”
蒂尼娅悲伤的说道,“从那之后,我的父亲就彻底告别了舞台,连他们早已创作好的剧本都永远的锁在了那座猎人小屋的保险柜里。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剧本的名字叫做暴风雪中的友谊,连里面的一些台词我都还记得。”
“蒂尼娅太太”卫燃沉默片刻后硬着心肠问道,“那座猎人小屋和那些德军士兵现在...”
“那座猎人小屋还在呢”
蒂尼娅老太太平淡的说道,“每天冬天,我都会让我的儿子去修一修那座老房子,至于那些德国人的尸体,据我父亲说一直都放在冰窖里呢,但冰窖的入口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我的祖父封死了,几年前我儿子去找过,可惜并没有找到冰窖的入口。”
“我...”
“可以”
这老太太根本没等卫燃说完便痛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管是接那个德国人回家,还是去那座猎人小屋看看都可以。不过我可没办法带你去那地方,你要等我儿子下班,让他带你去才行。”
卫燃闻言赶紧说道,“没关系,我们等的及。”
“所以,你准备住几天?”这老太太突兀的问道。
卫燃一愣,随后笑着说道,“暂时一天吧!需要两个房间。”
“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们拿钥匙,顺便煮一壶咖啡。”蒂尼娅老太太慢悠悠的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维克多,快解释下怎么回事!”涵养极好的拉尔夫结束了视频拍摄之后问道。
简单的将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卫燃额外提醒道,“拉尔夫,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关于怎样向诺亚先生转达1944年冬天发生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拉尔夫点点头,犹豫片刻后走到窗前拨通了诺亚的电话。一番简短的沟通之后,刚刚拍摄的视频也被他发了过去。
“我的爷爷诺亚会尽快赶过来”
拉尔夫收起手机之后歉意的问道,“维克多,如果可以的话,等下能不能和我一起去那座峡谷里的猎人小屋看看?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找个能听懂芬兰语和德语的翻译。”
“只要我明天能赶上那趟回华夏的航班就可以”卫燃痛快的应承下来,他同样想去看看那座猎人小屋现在的样子。
没让他们等待多久,一个看起来大概有四十来岁的男人风风火火的走进了旅馆,颇为热情的和卫燃以及拉尔夫打了声招呼,丝毫没有固有印象中芬兰人的“害羞”。
这个看长相和当年的卡尔有着五六分相似的男人就是蒂尼娅的儿子安迪,在他的自我介绍下,卫燃这才知道,这位安迪在当地竟然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越野滑雪教练。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许多,双方简单沟通了几句,安迪立刻带着他们离开酒店,驱车赶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座滑雪场。
不得不承认,芬兰真的是个生产赛车手的国家,仅仅这么不到十公里过的积雪路,安迪驾驶的越野车一路上几乎全程都在踩油门,时不时的还炫技一样,在满是冰雪的路上来个漂移过弯。
这对不久前才完成跳伞挑战,而且已经坐过好几次达利娅驾驶的飞机的卫燃来说倒是还好,但坐在他旁边的拉尔夫却差点被吓出了鸡叫。
三人在开着暖风的越野车里并没有等待多久,一架大红色的救援直升机便缓缓降落在了车头正前方的空地上。
“我们走吧,那地方距离这里有点儿远。”安迪推开车门,招呼着卫燃和拉尔夫跟着他一起钻进了直升机的机舱里。
看得出来,他和直升机的驾驶员很熟悉,仅仅只是说了一句“去猎人小屋”,后者便操纵着直升机升空飞了出去。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随着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卫燃也渐渐将舷窗外的地形地貌和记忆中一点点对上了号。
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这架救援直升机沿着一条幽深的峡谷低空前进,最终熟练的降落在了一片针叶林中间的空地上。
“下来看看吧,就是这里了。”
安迪直等到直升机熄火这才拉开舱门,招呼着卫燃和拉尔夫下来,踩着齐膝深的积雪走到了那座尖顶的猎人小屋门口。
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过去,这座小屋虽然多了个铁皮的房顶,而且原木搭建的墙壁似乎也经过了加固,甚至围着猎人小屋还多了一圈上锁的铁丝网围墙。
但和当初卫燃等人在这里躲避暴风雪的时候相比,整体的变化却并不大,仅仅那个用来当作杂物间的房间从猎人小屋的左边挪到右边堵住了曾经的大门。而原本连接杂物间的房门变成了大门不说,门口还铺上了一层实木平台。
等到安迪用钥匙打开上锁的房门,卫燃不着痕迹的绕开门口的实木平台,走进猎人小屋的内部之后,立刻在靠窗的桌子上发现了好几样格外的熟悉的东西。
那张原木桌子上有两个落满灰尘药箱,其中一个装满了各种医疗器械,另一个则装着些老式的剃须和理发工具。毫无疑问,这是贾森医生的遗物。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一副扑克牌,一支口琴,几个用裤管卷起来的布包,以及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和一台卫燃曾经用过的相机。
在安迪的示意下,卫燃轻轻打开那个生锈的铁盒子,这里面装满了一个个半椭圆形的金属片。
这些金属片上记录的名字,有很大一部分对卫燃来说都格外的陌生,到其中也有几枚格外的熟悉,那些熟悉的名字里有卢卡,有弗洛里,有贾森,也有他们此行要找的雅尼克。
“我能肯定,你们要找的雅尼克应该就在这里。”安迪歉意的说道,“但我们并不知道冰窖的地下室入口在哪。”
“蒂尼娅太太说,卡尔先生和科农先生,曾经以这座小屋里发生的一切创作了一个剧本?”卫燃重新扣上铁皮盒子提醒道,“说不定他们的剧本里有提到过呢?”
安迪闻言眼前一亮,“维克多,你提醒了我,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这下,根本不用卫燃再说些什么,安迪立刻移开正对着壁炉的沙发,随后打开隐藏在墙角的一个小型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装在防水袋子里的活页本子。
隔着防水袋子,卫燃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这个活页本子的第一页,分别用俄语和芬兰语两种不同的文字和字体写着同一个名字——致暴风雪中的友谊。
第211章 该回家了
被铁丝网保护的猎人小屋里,拉尔夫点燃了堆在壁炉下的木柴,劈啪作响的篝火只用了一小会儿,便让这座冰冷的小屋重新暖和了起来。
正对着壁炉的沙发上,卫燃和安迪各自拿着一半的剧本,认真阅读着其上的每一句台词和每一句旁白。
“安迪,看看这句,当夕阳通过那面狭小的窗户,照进杂物间里的冰窖入口。”
卫燃举着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剧本手稿凑到安迪的身边问道,“这栋房子的朝向哪边是南?”
安迪下意识的抬手指了下窗口的方向,随后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卫燃将手中的剧本还给安迪,“既然窗外是正南方向的话,剧本里的杂物间应该在这栋猎人小屋的西边,也就是现在入口的位置才对,否则夕阳根本不可能照进杂物间的。”
“我现在就把门外的平台地板掀开”
安迪放下手中的剧本,伸手取下了挂在墙壁上的一把生锈斧头就往门口走。
“拉尔夫,去帮一下安迪,说不定他已经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了。”
“哦哦!好!”
拉尔夫在卫燃的提醒之下赶紧放下刚刚抱进来的木柴,随手拿了一把挂在墙上的冰镐便跟上了安迪。
反观卫燃却自始至终都没从沙发上站起来,而是伸手拿起了安迪刚刚放下的另外半部剧本,继续阅读着上面那些熟悉的台词:
冰冷的杂物间里,贾森医生摘掉军帽,将声音压到了最低,“科农先生,即便没有你们的追赶,即便没有这场暴风雪的阻拦,我们也早已经错过了能把我们送回德国的那条船。换句话说,我们已经不可能活着离开芬兰或者挪威了。”
科农用身体挡住了杂物间窄小的木门,语气冰冷的问道,“你是想向我投降吗?”
贾森医生一手端着他的军帽,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投降?不不不,投降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如果可以,请在这场愚蠢的战争结束之后,把雅尼克的遗物送回他的家里吧。”
堵住房门的科农在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投降,并尽全力让你们享受到日内瓦公约中战俘应有的待遇。”
贾森医生重新将缝着鹰徽和雪绒花的军帽扣在头上,“感谢你的仁慈,科农先生。不过还是让我们保留作为一名军人最后的尊严和荣耀吧。”
科农直到这个时候,才接过对方手上一直拿着的布包揣进怀里,“战争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能去德国,会把这些遗物交给雅尼克的家人的。”
“如果到时候我也活着,我们可以像真正的朋友坐在一起喝一杯,雅尼克家的画廊对面就是个酒吧。当然,如果我没能活下去,请转告雅尼克的妻子,她的父亲永远爱她。”
“你是...”
贾森医生点点头,“雅尼克是我的女婿,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想办法让他成为我的救护车驾驶员,我以为这样能保护他的安全,我以为能把他带回家的...”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给她留下一些活着的希望吧,尽量...尽量不要让她知道雅尼克已经死了,他们还有个孩子需要养活,她...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借口。”
...
合上没有看完的剧本,卫燃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直到看到这部完全手写的剧本,他才知道当初贾森医生在雅尼克断气之后,把科农单独叫到杂物间里聊天的内容。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雅尼克竟然是贾森医生的女婿!
最后回忆了一番那座猎人小屋里发生的一切,卫燃暗自叹了口气,他无法想象当时那位一脸严肃的德国医生是忍着怎样的悲痛,一脸笑意的给其他活着的人编织着回家的梦境。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活着的时候找上站在对立面的敌人,鼓起勇气给予对方信任以及留给女儿的遗物。
“找到了!”猎人小屋门外,安迪和拉尔夫异口同声的惊呼拉回了卫燃的思绪。
珍而重之的将手中的剧本重新装回防水袋子,卫燃用力搓搓脸,起身走出了温暖的猎人小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门口的木制平台已经被安迪和拉尔夫掀开,露出了一个略微高处地面,四方四正的木制小平台。
见卫燃出来,拉尔夫立刻掏出手机开启录像功能塞进卫燃的手上,随后手舞足蹈的靠比划和安迪交流着。两人合力用手中的工具撬开了这木制小平台上牢牢钉死的木板,让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冰窖再次被笼罩在了阳光之下。
歪着头看了眼冰窖底部的情况,卫燃暗自点头,这冰窖和当初相比经过了细致的加固,周围不但有砸进冻土层的原木框架,其上还盯了一层兽皮。
而在满是冰霜的窖底,还隐约能看到几个被兽皮牢牢包裹,安静躺在距离地面大概半米的木板上的尸骨。
关闭了录像功能,卫燃将手机还给拉尔夫,“诺亚先生什么时候能到?”
拉尔夫接过手机,忙不迭的答道,“明天中午,最慢明天中午就能赶到。”
卫燃闻言扭头朝安迪建议道,“安迪先生,冰窖里那些尸骨的中一位后人明天中午就能赶到,不如等他到了,再把他们...”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本就被冰窖里的尸骨吓了一跳的安迪忙不迭的同意了卫燃的建议,他虽然一直想找到这座猎人小屋的冰窖,但也仅仅只是好奇那个在家里传了两代人的剧本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罢了,如今故事得到验证,剩下的也就只有对尸体的恐惧。
“维克多,我今天晚上想住在这里。”刚刚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拉尔夫缓过神来说道,“帮我翻译一下,我希望能得到安迪的同意。”
在听完卫燃的翻译,安迪没做犹豫便点头同意了拉尔夫的请求,同时也表示自己今晚也留下来。
这俩都留下了,卫燃自然也不好自己回去,于是在安迪和拉尔夫两人连连保证明天会用直升机直接把他送到机场之后,也就顺理成章的再次留宿在了这座充满了回忆和故事的猎人小屋。
随着外面的夜幕降临,安迪熟练的从换了位置的杂物间里翻出一支煤油汽灯和一个二战德军使用的油桶。
在一边看热闹的卫燃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些东西都是当时他们用雪橇车拉过来的,没想到这都半个多世纪了竟然还在用。
在安迪的忙碌之下,并不算大的猎人小屋很快便被嗤嗤作响的煤油汽灯照亮。随后,他又从杂物间里搬出一个塑料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些自热食品和冻成冰疙瘩的瓶装水解释道,“冬天的时候,偶尔我会和朋友来这里打猎,所以准备了不少吃的喝的。”
“一个芬兰人,一个德国人,和1944年的冬天可真像...”卫燃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安迪闻言一愣,笑呵呵的点点头,“万幸,我们不像1944年的冬天那样既是朋友又是敌人。更加幸运的是,这个世界大概已经没有多少苏联人了。不过坦白的说,在我们发现冰窖入口之前,我一直认为那只是剧本里的荒诞故事。”
“现实远比故事更荒诞”拉夫尔在听完卫燃的翻译之后感叹道,“如果有机会能把那部剧本演绎出来就好了。”
“把那部剧本演出来?”
卫燃没想到,拉尔夫这灵光一现的想法竟然得到了安迪的赞同,以至于接下来大半个小时,这俩人一直都在卫燃的翻译帮助下探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随着夜幕的降临,吃饱喝足的三人在卫燃的建议下,在挨着窗户的桌子周围坐下,拿起那盒生产自战争年代的扑克牌,在发起人的提议下玩起了斗地主。
让卫燃感到颇为惊奇的是,安迪似乎还还真从他的外公卡尔身上遗传了一些天赋,别的不说,至少这牌技是真的厉害。在搞清楚游戏规则之后,这个看起来和善老实的滑雪教练几乎做到了把把都能赢。连带着,卫燃和拉尔夫身上不多的几张钞票,也全都成了他的战利品。
毫无意外的输掉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纸票,这牌局也就没了继续下去的必要。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刮起了微风。
三人守着温暖的壁炉一觉睡到天亮,一架直升机便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降落在了猎人小屋外的空地上。
随着机舱门打开,满头银发的蒂尼娅老太太最先被搀扶下来,随后是一架沾染着各色颜料的轮椅,最后被搀扶下来的,才是紧急从德国赶来的诺亚老爷子。
接下来的事情,卫燃知趣的躲在了角落,默默的看着诺亚和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蒂尼娅老太太用熟练的芬兰语交谈着,看着那两个老人仔细的读着那部剧本里的每一句台词,以及隐藏在那些台词里,关于他们父辈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