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需要我帮你译出来吗?”卫燃指了指桌子上的信纸问道。
“这个就不用了”
安迪说着,已经拿起桌子上的信纸卷了卷揣进了兜里,转身一边往储藏间走一边说道,“发完了记得给我送回去。”
目送着安迪走进储藏间,卫燃看了看桌子上的无线电台,心里却忍不住暗暗猜测,在没有自己的时空里,安迪成功收发电报用了多久的时间,以及是否有人帮助过她。如果没有的话...又该是怎样的煎熬和绝望。
在胡思乱想中展开手里那张纸条,卫燃却皱起了眉头,这半张信纸上,一共只有三行电码,但无论是点还是线,却都写的或轻或重歪歪扭扭,其间更是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血迹。
近乎下意识的,他便想到了地下室病床上仍在昏迷的那位唐大哥,他甚至能想象出来,这些电码是他在短暂的意识清醒之时坚持写下来的。
轻轻将这半张信纸沿着原本的痕迹对折好,卫燃摸出烟盒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接着又摸出怀表放在桌子上,守着陷入安静的电台,守着那盏蜡烛灯耐心的等待着。
在一楼的座钟滴答滴答的催促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陶灿华也一直守在一楼的门厅处,安静的看着窗外的雪夜。
终于,当座钟在一点钟敲响报时的时候,卫燃也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样,站起身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再次打开那张信纸,仔细的熟悉着上面的点点线线。
凌晨一点14分,卫燃放下了那半张残存着血迹的信纸,拿起桌子上的耳机贴在了耳边,他的眼睛,也盯住了桌子上的怀表。
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中,表盘上跳动的秒针绕着轴心不急不缓的转了一圈。
终于,当秒针和表盘上的12点位置重合的时候,卫燃将手搭在了那个银色的电键上。
仅仅三四秒的等待之后,叙情书寓被夜色笼罩的一楼,也响起了流畅的拍报声。
凌晨1点16分19秒,卫燃“啪”的一声扳动开关关闭了电台。随后将那张染血的信纸再次对折好,小心的放在了电台里,轻轻扣上了盖子和搭扣。
抱起电台拿上桌子上的钢笔和信纸,卫燃起身走进了储藏间,穿过那道尚未关闭的小门儿,回到了地下印刷室里。
轻手轻脚的避开那三个打地铺睡的正香的姑娘,卫燃再次穿过仍旧拉着的帘子,却发现安迪已经趴在那张小桌子上睡着了,在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残存着白酒味道的玻璃杯。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小心的将电台放回了还没关上的柜子里,随后轻轻抽走了安迪手里的杯子,将其抱到了那张高低床的下铺盖上了毯子。
额外给仍在昏迷中的唐大哥检查了一番身体状况,卫燃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和他仅仅隔着一道帘子的高低床铺躺着的,那个坚强了许久的姑娘早已泪如泉涌,却死死的咬着毯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打破往日坚强甚至轻佻魅惑形象的软弱哭声。
同样,回到一楼房间的卫燃也在简单的垫了两口早已放凉的宵夜之后返回了房间,这安静的雪夜,同样辗转难眠的卫燃也不由得一次次想起那张染血的信筏,和信筏上那些无力点和线。
1941年12月的第二天早晨五点,根本没睡几个小时的卫燃便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等他迷迷瞪瞪的打开房门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一楼除了陶灿华之外其余的房间,正有一个个年龄各异的半大小子们忙着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和洗漱。
就连一楼的厨房里,瘸着一条腿的孟大爷,也在两个相对年龄最大的孩子的帮助下,忙活着烹饪早餐。
“不继续睡了?”孟大爷见卫燃醒过来,乐呵呵的打了声招呼。
“不睡了”卫燃说完,却不由的打了个哈欠。
“小九儿,给表少爷沏壶茶。”孟大爷朝着一个刚刚洗漱完正在擦脸的孩子说道。
“哎!我这就去。”
这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根本不等卫燃拒绝,便端起茶盘一溜烟的跑进了厨房,并在不久之后,将茶壶端了出来。
见状,卫燃也不好拒绝,客气的谢过这个似乎在两年前的水灾中脚后跟受过伤的孩子,寻了个挨着壁炉的桌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早晨五点半,陶灿华在掏出怀表和一楼的座钟对过时间之后,带着所有洗漱完毕的小伙子们进入了储藏间。
相隔不到20秒钟,秋实也带着那些洗漱完的姑娘们从二楼下来,跟在最后一个小伙子的身后,同样走进了储藏间。
见状,卫燃好奇的跟着钻进了地下室,接着,他便看到那些正值青春的少男女们在秋实和陶灿华二人的组织下,或是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或是演奏各种乐器,又或者压腿下腰,甚至在原地一个连着一个的翻着跟头。
更有两个也就十四五岁的孩子,竟然各自拿着一把木刀,蒙上眼睛绕着一张桌子进行着略显滑稽的对打。
然而,这晨练才进行了不到十分钟,茉莉却急匆匆的跑了下来,都没等从台阶上下来,便急匆匆的大喊道,“灿华!秋实!带弟弟妹妹们上来!快!表少爷呢!表少爷在吗?”
“在!”意识到不妙的卫燃立刻放下手里拿着的茶杯,同时按住了别在后腰的PPK小手枪。
“停下,上楼!”陶灿华和秋实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嗓子,那些刚刚孩子晨练的孩子们,也立刻放下手里的物件,下意识的排成了男女两队。
在噔噔噔的脚步声中,茉莉和穿着睡裙的美香急匆匆的跑了下来,陶灿华和秋实,也立刻带着两队人跑了上去。
“怎么了?”已经意识到什么的卫燃将手枪重新别在了后腰处。
“安迪的哥哥要不行了”美香用并不算标准的德语解释了一句。
闻言,卫燃心头一沉,用德语快速说道,“你们先开门,我去拿药箱。”
见美香一脸茫然,卫燃索性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用母语快速重复一遍,随后追着那些半大孩子们跑上了楼,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药箱。
“上二楼,晨练改成跳舞。”就在卫燃拎着药箱跑回储藏间的时候,秋实也干脆利落的发出了临时命令,带着那些孩子们脚步不停的往二楼的方向走,而陶灿华,也已经杵在了储藏间的门口,甚至就连孟大爷,都拎着一根能有一米多长的擀面杖,一瘸一拐的走向了门厅。
没敢过多耽搁,卫燃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的同时,茉莉也将那面大镜子彻底推开。等他跳进通道,却发现美香和那三个负责印刷工作的小姑娘,已经帮掀开了好几道棉帘子。
根本来不及道谢,卫燃近乎横冲直撞跑进最尽头的房间里的时候,却发现安迪正跪在病床上,神情焦急的给唐大哥做着心肺复苏。
“肾上腺素有吗?”安迪见卫燃闯进来,立刻焦急的问道。
“有,稍等!”
卫燃立刻答道,他的药箱里还真的有这样药品,只不过之前很多时候根本就用不上罢了。
以最快的速度翻出一支德国产的肾上腺素安瓿,卫燃将其吸进了注射器之后,立刻给病床上的唐大哥开始了注推,同时大声说道,“咱们俩换换!”
“好!”安迪说话间从病床上跳下来接替了卫燃的工作,卫燃也立刻跳上病床,继续给满身是伤的唐大哥继续进行着心肺复苏。
第1214章 借衣借路和借住
地下室里,卫燃和安迪针对唐大哥的抢救依旧在继续。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卫燃还是安迪,乃至攥紧了袖子围观的美香和那三个一脸焦急的年轻姑娘,所有人都意识到,病床上的唐大哥,或许...
三分钟、五分钟、六分钟、八分钟、十分钟,随着时间的流逝,安迪手中那支注射器里的肾上腺素早已全部推了进去,但床上的唐大哥却自始至终都没能恢复自主呼吸和心跳,跪在床上进行胸外按压的卫燃虽然额头早已冒出了冷汗,却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
“停下吧...”安迪说完,徒劳的叹了口气。
闻言,卫燃身体一颤,接着却继续进行着注定无果的胸外按压。
“停下吧”安迪再次说道,紧跟着却发疯了一样推开了仍旧不想放弃的卫燃。
险些摔下床的卫燃正要说些什么,安迪却已经扑在了唐大哥的胸口开始嚎啕大哭。
“表弟,出去吧。”美香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去通道里等一等。”
闻言,那三个早已双眼通红的小姑娘捂着嘴点点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扭头跑出了这间地下室。
“你也出去吧”美香再次朝卫燃说道。
“好”
卫燃点了点头,接着又轻轻拍了拍安迪的肩膀算做安慰,这才从床上下来,离开了这间又一次被悲伤填满的地下室,在门外靠着墙壁坐下来,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听着房间里安迪悲痛的哭泣,以及美香徒劳的安慰。
默默的抽完了一支烟,卫燃扶着墙刚刚站起来,双眼通红的安迪却也走了出来。
“卫燃,教我怎么拍电报吧。”安迪强撑着笑脸说道,“我想学拍电报。”
“你...”卫燃叹了口气,“你不用这么坚强的。”
“我哥哥的工作总要有人去做。”安迪执拗的重复道,同时也任由豆大的眼泪汹涌而出,划过脸颊,又顺着下巴滴落而下,“所以我要学拍电报。”
“我可以替唐...”
“如果你也出了意外呢?如果你也被鬼子抓走了呢?”
说这话的却是稍晚一步走出来的美香,“不但安迪要学,我也要学,秋实和灿华都要跟着一起学。”
卫燃怔了怔,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看了眼安迪,美香想了想说道,“明天吧,现在你和茉莉...算了,让灿华和你一起吧,你们俩去一趟三不管儿找曹哑巴报丧。”
“他知道位置?”
“昨晚我就告诉他了”美香答道。
“哑巴叔可以信任吗?”卫燃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可以,任何事情都不用瞒着他。”美香干脆的答道。
“我清楚了”
卫燃说完再次看了眼正在抹眼泪的安迪,稍作犹豫之后又说道,“给...给唐大哥换身衣服吧,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他拍张照片,以后也能做个念想。”
闻言,泪如泉涌的安迪点了点头,接着却再次哭了出来,并被美香揽入了怀里,轻轻拍打着肩膀安慰着。
最后和美香对视了一眼,卫燃先回到病床边拎上只消耗了一支肾上腺素的药箱,接着转身穿过一道道挡住了痛哭与悲伤的棉帘子,离开了这间隐藏起来的地下室。
“等下和我去找哑巴叔”卫燃在离开储藏间之前朝仍旧守在门外的陶灿华说道。
“行”陶灿华点了点头。
“知道他在哪吗?”卫燃继续问道。
“当然知道”陶灿华给出个肯定的答复。
“去热车吧,我马上就过去。”说完,卫燃这才穿过储藏间挂着的棉帘子,拎着药箱走进了一楼属于他的卧室。
关上房门收起药箱,卫燃从后腰处拔出了那支小手枪,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拆解开检查了一番,随后便将其组装好并且顶上了子弹。
穿上那件呢子大衣戴上礼帽,卫燃又换上了一双牛津靴子,这才拿着桌子上的羊皮手套离开了房间。
这么一会儿的耽搁,陶灿华已经将车子开出了车库,停在了才被孟大爷和杨妈清扫干净积雪的院子里。
“走吧”
卫燃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车厢问道,“你身上带着家伙吗?”
“没有”原本打算踩下离合的陶灿华扭头问道,“需要带吗?”
“走吧,不需要。”卫燃说完,将头顶的礼帽也压低了一些。
见状,陶灿华这才换挡给油,操纵着这辆车子熟练的离开了书寓直奔三不管儿的方向。
时隔数年再来,这里和之前相比仅有的变化,也只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和大烟馆,以及身穿和服的男女都多了不少。
此时虽然才早晨六点半,但街上倒也格外的热闹。各家的店铺也都开了门儿,此时那些穿着棉袍头戴棉帽的伙计们,正各自打扫着门前的积雪呢。
“先找地方吃个早点”卫燃突兀的说道,“找一家味道最好的小吃摊子。”
“行”
陶灿华应了一声,却如当初卫燃和茉莉一起来的时候一样,将车子停在了那家布庄的门口。
“伙计,车停你们这里了。”陶灿华下车之后招呼道。
“是陶少爷啊,您停吧!”那伙计热情的说道,“我给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