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之人却道:“阿妹,怎么是你们?”
李珠儿在静乐公主身后冷冷地道:“这不是给阿哥你送媳妇儿来了么。”她言语冰冷,静乐公主此刻心境更是冰凉,眼前正是契丹可汗、松漠都督,崇顺王李怀秀。
李怀秀向静乐公主叉手道:“怀秀拜见公主。”他见静乐公主也不说话,也不动弹,问李珠儿道:“公主怎么了?”
李珠儿道:“被我点了穴。”
李怀秀道:“珠儿,你怎把公主掳来此处?”
李珠儿拿眼一横江朔身前的卢磐桓,道:“你的妻子与他人暗通款曲,被我们撞见了。”
江朔想到李怀秀冲动易怒的性格,暗自加了小心,怕他对二人暴起杀手,岂料李怀秀对李珠儿道:“你先将公主和这位公子的穴道解了。”
李珠儿诧异于怀秀今日怎么如此冷静,不过静乐公主不会武功,李珠儿也不惧她反击,随手一拂解了她的穴道,江朔也解了卢磐桓的穴道。静乐公主穴道久闭,虽然穴道得解,身子仍然委顿不堪,但她不失悍妇本色,拿眼一瞪李怀秀,道:“无耻胡儿,竟然遣妖童施展邪法将我拘来,今日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你,你便将我和磐郎一齐杀了吧!”
李怀秀扫了一眼静乐公主,又转向卢磐桓道:“原来是范阳卢氏的磐郎,你怎么说?愿死愿活?”
卢磐桓原道今日必死无疑,没想到李怀秀言语里自己居然还有生机,忙下马跪地道:“愿活,愿活,大汗划出个道来,卢某无不遵从。”
江朔听了不禁皱眉,心道:“看这磐郎眉眼间和卢玉铉颇多相似之处,但卢大哥号令河朔,何等的英雄人物,怎么这个胞弟如此不济?”
李怀秀道:“我自知配不上静乐公主,本该成全了你们,但这门婚事是唐皇圣人御赐的,却是无法更改的。”
卢磐桓忙道:“可汗你误会了,我和公主并无瓜葛,你和公主佳偶天成……”
静乐公主叱断他道:“磐郎,你道讨好他就能活命么?今日之事有死而已,与你同穴也好过与这契丹狗同床!”
卢磐桓却不愿意死,他本是偎红倚翠、宿花眠柳的风流公子,见静乐美貌又是赐婚的公主早晚要远嫁契丹,本想得个现成便宜,才行此勾串淫晦之事,山盟海誓的话倒是说了不少,却从没想过当真要和这刁蛮公主同生共死。况且他还有满腔的雄心壮志,做着安禄山许诺为范阳卢氏之主的迷梦,又怎肯去死。忙道:“公主你误会了,我素来敬佩可汗,怎会和你行有悖人伦之事?”
静乐公主气噎道:“你……”
李怀秀却道:“这么说是我阿妹误会了?你和公主无涉?”
卢磐桓连连摇手道:“无涉,无涉,我与公主绝无瓜葛。”这下众人听了心中都暗自摇头,静乐公主也气道:“磐郎,我原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卢磐桓此刻只求活命,道:“是了,可汗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公主得此英雄为偶又何必外求?”
静乐公主闻言不禁扑簌簌地落泪,她翻身下马,向李怀秀拜倒道:“崇顺王,是我误信了这小人,他既不愿死,你把我一刀杀了吧。”
李怀秀道:“公主死且不惧,难道还怕和怀秀成亲么?”
静乐公主仰抬头,眼中含泪道:“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娶我么?”
李怀秀伸手将她搀起道:“实不相瞒,安禄山诈称出城狩猎,其实是调集了大军准备再征契丹,我马上要回松漠带领族人抗击安贼,公主你若随我回北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静乐公主却破涕为笑道:“你也说了我死都不惧,害怕他个安禄山么?况且我乃宗室公主,在松漠城头一站晾他安禄山也不敢向我发一箭。”
卢磐桓也谄媚道:“是啊,是啊,我原也不愿纠缠公主,还不是那安贼差我来绊住你,让你和可汗不能起身去松漠,他好下手么。”
李怀秀闻言一把抓住卢磐桓的肩头道:“此话当真?”
李怀秀手上劲力惊人,这一抓卢磐桓只觉痛入骨髓,丝丝吸气勉力道:“绝无虚言,可汗饶命啊。”
李怀秀松开手,握拳怒道:“安贼诡诈至斯,委实可恨!”
静乐公主上前一脚踢翻卢磐桓,道:“我真是瞎了眼,险些中了你的奸计!”
卢磐桓任由静乐公主踢在他胸口,就势在泥地上一滚,伏在地上道:“还望公主、可汗念我不是首犯,饶恕则个。”
静乐公主怒道:“癞皮狗一样的东西,饶你作甚?”
李珠儿却在马上冷冷地道:“卢磐桓是范阳卢家的人,轻易杀不得。”
静乐公主本还待要骂,但她对李珠儿颇为惧怕,竟不敢再作声,李怀秀也道:“卢公子所言并无实证,现在我契丹第一要务就是抗击安贼,不宜得罪本地门阀,卢公子,你自回府去吧。”
卢磐桓忽蒙大赦不敢相信,他回头再看李珠儿和江朔等人,见众人虽然面露鄙夷之色,却并不出手阻拦,这才知道是真的,他死中得活喜不自胜,也不道谢转身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范阳城方向去了。
李珠儿却问怀秀道:“你们怎知道我们会到此处?”
李怀秀道:“我本不知,只是在这里巧遇罢了。安禄山今日悄悄北上,派人将王府包围,他却不知我们早就挖好了通往城外的地道,得到密报,我们就循着地道出城了。”
李珠儿道:“没想到你在安贼身边还有密探?”
李怀秀道:“安贼身边可不止你一个契丹人,他帐下有个契丹将领叫孙孝哲,其母和安禄山私通,因得狎近,就是他传递出来的情报。”
李珠儿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北上却往南来?”
李怀秀道:“安贼粮草全凭笼火城供给,我们本拟去笼火城一把火烧了他的粮草再北上。”
独孤问捻须道:“老丈曾进过笼火城,确有数个大粮窖,湘儿他门就被关在一个空粮窖中,但笼火城有尹子奇镇守,你们这几个人想要去烧粮草怕是难如登天。”
李怀秀却不认得独孤问,静乐公主从旁引荐道:“这是我独孤家的祖爷爷独孤问,边上的小女子是我从妹独孤湘。”
李怀秀叉手道:“那独孤前辈你说我们该当如何是好呢?”
独孤问道:“我们正好要去城里救人,不如我顺手帮你把粮草都烧了罢。”
李怀秀看着这个干瘦的老人心里不禁嘀咕,独孤问看出他心中疑虑,道:“你不信啊?”只见他人影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样物什,却是李怀秀的胁下的匕首,契丹武士都随身携带两样武器,一长刀一短匕,每人的匕首都是贴身之物装饰各不相同,李怀秀一望而知是自己的匕首,独孤问掂了掂手中的匕首道:“看仔细了。”李怀秀这次做了准备仍觉眼前一花,右胁下嗤地一声匕首还鞘,他刚低头查看,却觉左胁下一轻,却是腰间长刀被抽走了,再抬头一看,独孤问仍站在原地,手中却多了一把乌黑的长刀。
李怀秀的长刀是陨铁打造的双手战刀,颇为沉重,独孤问拎在手上却举重若轻混如无物。李怀秀这才知道遇到了世外高人,翻身拜倒道:“老丈武功神乎其技,怀秀拜服,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独孤问哈哈一笑随手一掷,竟向李怀秀飞去,众契丹武士一阵惊慌,却见长刀嚓地一声还入鞘中,只比李怀秀自己插的都准,契丹人最重英雄豪杰,独孤问露着一手令契丹武士众皆拜服,一齐跪下磕头。
李珠儿道:“怀秀,你是否知道大迭烈府夷离堇·涅礼也被捉来笼火城了?”
李怀秀大惊道:“难怪安贼选在这个时候出击,契丹诸部兵马全赖大夷离堇调度,我们要快去救他出来。”
李珠儿却不带感情地冷冷道:“你应该立刻北上回松漠,进笼火城救人贵精不贵多,怀秀你功夫比得过溯之和独孤前辈么?他们如救不出来,多你们这十几人也是无用,你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先回汗帐聚拢族人抵抗安贼,我们现在去笼火城救人放火,事成之后便去松漠与你汇合。”
李怀秀心道不错,叉手道:“如此有劳珠儿和溯之和独孤前辈了!”回首问静乐公主:“你和我一同走么?”
静乐夕阳下见怀秀脸庞棱角分明,言语中又颇见英雄气概,心里已有了几分欢喜,道:“自然随夫君北上,只是我父亲……”
独孤问哈哈大笑道:“这却无妨,我自会向你耶耶说明,你本就是圣人赐婚崇顺王的,现在事急从权,依我看也没什么不妥。”
第120章 笼火要塞
李珠儿道:“你们匆匆出城无有马匹却怎么回北地?”
李怀秀道:“这我可早有准备,我早在西边广平县安排人放牧养了几十匹马,我们向西取了马,便从西边妫州怀安县翻山出塞,那里靠近河东节度使的辖地,安贼少有兵马驻扎。”
江朔心道:这个李怀秀看似粗豪,实则和他妹子一样心思细腻,方才他轻易就宽恕了妻子的背叛,放走了卢磐桓,倒是颇有几分雄主的气概。
李珠儿道:“安贼出兵必走澶州黄崖口,你走西路可又比他晚了几日了,须得日夜兼程,才能赶到他前头。”
李怀秀道:“我理会得,珠儿你们此去笼火城也要多加小心,我们这就去了。”
独孤问却飘身下马道:“我不需要骑马,静儿你将我的这匹马骑了去吧。”
李怀秀扶静乐公主上马,众契丹武士整理好行装,随着李怀秀一齐西去了。江朔、李珠儿和独孤爷孙则继续南下笼火城,少了静乐和卢磐桓两个累赘,四人行动就轻快多了,又行了几里路眼见远处河边一片灯火灿然的所在便是笼火城了。
为防暴露,四人将马匹藏在苇草深处,步行前往笼火城,行不多时,见前方芦苇被齐齐的刈去了,在城前留出了一片开阔地,李珠儿道:“这笼火城的‘笼火’是北地方言‘点火’的意思,笼火城便是范阳城前岗哨之意,建城之时原是为了防备南来之敌的,此时南方安定,此城就反而作为后方粮仓和兵器库使用了。为防敌人伏在芦苇中接近,离城方圆三百步范围内的一切草木都被除尽了,很难匿踪靠近城下。”
独孤问道:“不错,边军弓弩射程约莫两百步,三百步么是给守军留出了一百步的反应时间,城前还有两道壕沟,离城一百步是干壕,城墙脚下却是引漯水环绕而成的水壕。”
李珠儿道:“干壕深而水壕阔,都是阻挡军马用的,对我们可没什么用。只是咱这几人除了独孤前辈,都难以做到在三百步内不被城头守军发现。”
江朔忖量了一下道:“不错。”
独孤湘来时已将裙装换作了男子的衣衫,对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熟知城内布置,你只管分派我们该怎么做。”她见江朔称李珠儿为姊姊,便也以姊姊相称。
李珠儿折了一枝芦杆在地上画了个圈,道:“笼火城是个团城,并非方形,而是圆形的。”又在圆圈上画了两个开口,道:“笼火城只有水、陆两门,我们也兵分两路,溯之你从南侧陆门入城,尹子奇认得我,我却不能随你去,湘儿妹子你和溯之一道。北侧水门接着码头,嘈杂混乱,又有芦苇掩护,我和独孤前辈就从这里潜入。”又在圈内画了个十字,分成四个区域,中央又画了一个圈,道:“笼火城是个要塞,没有居民,中央有二道城,尹子奇便居其中,周围四坊却是——北粮秣、西兵器、东军旅、南民夫四营。”
江朔道:“独孤前辈已探知众人被关在北营粮窖之中,我却只做不知,直闯尹子奇的二道城,等引出尹子奇,你们再入北营救人。”
李珠儿点头道:“溯之,你先入城,不用刻意现身,尹子奇应当也当能发现你,只引他以璇玑阵围住你就算成功了,湘儿妹子则专门料理了璇玑阵外左辅右弼游走二人即可;待城中乱起来后,我和独孤老爷子再进城救人。”
独孤问仍不放心,问道:“朔儿一人对付尹子奇的璇玑阵有把握么?”
江朔道:“珠儿姊姊已教了我破解法子,虽然不能破阵,但与之周旋料无问题。”
独孤湘道:“爷爷担心甚?不是还有我呢么?”
独孤问道:“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担心,朔儿原本自保还不在话下,但只怕要保护你,反而走不脱了,你小心手脚叫人砍了去,独孤‘湘’成了独孤‘木’。”
独孤湘道:“爷爷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小心独孤‘问’成了独孤‘冋’。”
独孤问道:“湘儿,叫你多读书你还不听,‘問’字砍了脑袋是‘冋’字么?”
他爷孙二人惯于插科打诨,李珠儿却不知真假,她见过独孤问的身手,对独孤湘却没什么把握,江朔却悄悄对她道:“独孤老爷子在和湘儿开玩笑呢,你不必担心。”
李珠儿这才点点头道:“事到如今,只能尽力一试了。”其实江朔自从两年前和湘儿分开后也再没见过湘儿施展武功,也不知她现在功夫如何,但江朔心中暗下决心,如论如何要护湘儿周全。
四人商量已毕,李珠儿见除了自己,剩下三人倒都是一派轻松的模样,她心思细腻、思虑深重,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独孤爷孙俩却都是天生的乐天派,泰山崩于前也仍然谈笑自若,李珠儿脸上依旧冷漠,心里却受他们鼓舞,也多了几分信心。
眼看天色已晚,新月初升,李珠儿对江朔道:“溯之,动手吧。”
江朔点点头,从长草中跃出,直扑南门,独孤湘随着跃起,二人所用均是穿星步的身法,江朔脚步虽快,独孤湘也尽都跟得上,看来这两年来她的功夫也没有荒废,身后草丛中再无声响,看来李珠儿和独孤问是在长草中潜行往北门去了,城外空地虽有三百步宽,但对二人来说穿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借着夜色掩映,城上居然没有发现。
第一道深壕只八尺宽,二人直跨过去毫无阻滞,第二道护城河却有三丈宽,江朔回头望着湘儿道:“湘儿,你成么?”
湘儿笑道:“看不起谁呢?”也不停步抢先飞身跃出,她身子轻盈竟似比江朔跃的还远,却也只有两丈多远尚不及岸,却见她在空中忽然团身一翻,如一道箭一般横着飞向对岸,这一招二段跃的身法极是轻灵迅捷,直落到对岸还远了几尺。
江朔见状也跟着跃出,他却不会二段跃之法,右足在水面点了一下,以蜻蜓点水的身法到得对岸,右足的靴子终是湿了一块,独孤湘对他扮个鬼脸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踩在水里啦?”
江朔从小被她开玩笑编排惯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亲切,道:“这次却来比比谁爬城墙快!”说着抢在独孤湘前面跃起,笼火城规模虽小,却是深沟高垒,城墙足有两丈高,江朔旱地拔葱跃起已有一丈多高,攀住城砖的细缝施展壁虎游墙功向上攀去,却见身后一道黑影从他头上越过,直接翻上了城墙。
江朔紧接着上得城墙却见独孤湘已上了城头,又对他嘻嘻一笑道:“怎么像个大壁虎一样爬上来也,平白脏了手。”江朔正想湘儿怎么功夫如此了得,却见她将一条丝绦缠回腰间,原来她的腰带是一条长索,头上有一个飞爪,方才就是以这飞爪攀住城墙雉口,借力飞跃上来。
两人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又是大说大笑,终于引来守城士兵的注意,只听铜锣声响,两边火把齐举,向他们围过来,江朔道:“快走!”携着湘儿跃下城墙。
南城是民夫营,原本横平竖直的街道早被民夫们胡乱搭建的棚屋破坏殆尽,此刻早已过了晡食,民夫们都在街上纳凉,江朔和独孤湘如一阵风般穿街过户,从纷乱的棚屋、家具、人群中穿过,片叶不曾沾身,追来的守城官兵可就没有这样的身手了,身后传来乒乓、叮咣乱响,却是追兵在狭窄曲折地街道上撞了个稀里哗啦。
这穿星步又名“飞燕穿星”,江朔和独孤湘便如穿檐的雨燕,仿佛不是在躲避追兵而是在互相追逐,让二人不禁想起了两年前在习习山庄中每日里穿亭绕榭的玩耍的时光,江朔心中欢喜不禁纵声长啸,湘儿亦以清啸和之。
眼看接近二道城垣时,忽听城上一人冷冷地道:“江少主好兴致啊,知道的是你来劫营,不知道的还道你是来作耍的呢。”
江朔闻言停住身形,向上叉手道:“尹先生,旬日不见,一向安好?”
尹子奇道:“好说,独孤老儿讨了这小妮子回去,你就该知足,怎地来还夜闯笼火城?”
江朔道:“尹先生抓来的几位漕帮的把头都是江朔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盟兄,如何能不来救?”
尹子奇冷笑道:“既然是来救人,怎地不去北营粮窖却来南营搅乱呢?”
江朔心里一惊道一声不好,湘儿此前和众位把头被关在一处,尹子奇既见湘儿和自己在一起,自然晓得自己已知众人被关在粮窖了,这一节李珠儿却是漏算了。
尹子奇佯做思索道:“让我猜猜谁去了北营?怕不是小妮子的爷爷独孤老儿吧?”
江朔知道尹子奇定然已在北营埋伏下了好手,事关紧急也不和他再罗唣,拉起湘儿的手就往左转,想绕过二道城去北营,却见左手边屋舍中冲出七人,为首的正是何千年,他转身再向右跑,又有七人拦路,却是何万岁所领,江朔和湘儿想往回跑,尹子奇却从城上一跃而下落在二人身前,转身错掌道:“走不了啦!”
二何兄弟也围将上来,璇玑阵成,将二人牢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