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听了一惊,心道玉诀心法未见诸与世,怎地空空儿却知道要化去气海内真炁的练功法门?空空儿道:“放心,我并未偷看过你的秘籍,只是从你和阿波、何千年的交手时,中了毒却手脚仍能活动这点来推测你练功的法门罢了。”
江朔当下也不隐瞒,叉手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内力尚未全数化去,神功未成。”
空空儿笑道:“那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虽说十软散只是暂时散去内力,却正好能助你练功更上一层楼。”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朔叉手道:“确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他还要道谢,空空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间事毕,我去也。”
江朔和韦坚还待要讲些客套话,空空儿却一晃身子,折身飞回西苑林中,只见他几个起落便此踪迹不见,李珠儿却见怪不怪,道:“不用管他,我们自去明义坊取东西吧。”
三人走进雒阳城坊,韦坚走在前面,江朔和李珠儿却扮作他的随侍,低着头跟在韦坚身后,明义坊就在西苑边,守门的门官认得韦坚,上前叉手行礼道:“韦相公怎么一早入明义坊?”韦坚不动声色道:“昨日有物件落在教坊,今日来取。”
门官见韦相公神色疲惫、眼带血丝,道他是宿醉未醒,遗落了物件也是常事,望着江朔和李珠儿二人问道:“这两位是韦相公的伴当?”韦坚道:“是我的小厮和安太仆的婢子。”说着拿出自己的银鱼符交给门官,门官双手接过,却不勘验,立刻双手奉还道:“勘验无误,韦相公请。”
三人进了教坊,其他宾客早已散了,只主人公孙大娘和安庆宗还在,两人也是一夜未眠,见韦坚平安无事地回来,忙上前施礼,问韦坚去了哪里,三人早已商量好,安禄山勾结魔教之事尚无实证,又有安庆宗在,不宜泄露实情,只说是韦坚被魔教掳了去,幸得江朔搭救,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安庆宗、公孙大娘听了都额首称幸,道多亏了溯之,又问韦坚是否报官?韦坚只说魔教行事诡秘,报了千牛卫也抓不到人,不如算了,公孙大娘原本担心韦坚被掳之事遭千牛卫追究,听韦坚说不再追究此事,心里一块大石头才放下。
安庆宗又问漕帮众人去了那里,江朔只推说他们分头去追踪魔教了,安庆宗和公孙大娘对漕帮的事本也不甚上心,也不关心魔教为何为乱,只要韦坚平安归来,便没有心事了,对江朔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不在追问了。
韦坚道:“没想到禁断十年,魔教仍是如此猖獗,我要回西京禀明圣人调兵平匪,这便要走了。”
江朔不无担心的说:“韦相公,若是魔教又对你有所不利,我不在身边可怎么办?”
韦坚道:“溯之无需为我担心,我会找此地驻军让他们派兵护送我回京,魔教胆子再大也不敢与官兵为难。”经过昨晚之事,韦坚与江朔已是肝胆相照,过命的交情,不再以江少主相称,而是亲切的呼他为溯之,韦坚又道:“溯之,我给你一个转运司的公验,这样你可以使用沿运河各处驿站,方便许多。”
说着拿出一份签押印信俱全的空白公验,按江朔的姓名写了一份公验,又交给他一枚铜鱼符,才起身离去了。
李珠儿道:“我却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大娘成全。”
公孙大娘问是何事?李珠儿道:“昨观大娘剑器舞,飘逸绝伦,世上罕有,愿拜在大娘门下,学习剑舞。”说着跪倒在地,叉手相求。
安庆宗也从旁相帮道:“我这个小婢子珠儿最喜欢乐舞,她仰慕大娘西河剑舞已久,想拜在大娘门下学习剑舞,不知大娘是否愿意收留。”
安庆宗官拜太仆卿,也是从三品的高官,况且还有安禄山这么个大靠山,公孙大娘一介教坊侍奉如何敢得罪,笑道:“那感情好,昨日观李娘子作胡旋舞,直比康居国进贡的舞姬还要好,娘子愿意在教坊学些微末本领,我自是求之不得,焉有不愿之理?”
安庆宗也笑道:“如此多谢大娘了,珠儿你就留在大娘此处,一会儿我差人给你送衣物来。”
李珠儿应了,又对着公孙大娘磕了三个头行了拜师礼才起身,安庆宗思虑单纯,高高兴兴地走了。
江朔心知李珠儿托言学艺,和安庆宗分开,才能与自己一起北上范阳。果然安庆宗一走,李珠儿就向公孙大娘告假说要去街上采买些东西,公孙大娘本就不愿意将本门舞剑之术传于别人,李珠儿想走便走不回来更好,因此问也不问就放她去了,江朔见状也不再逗留,告辞出了云韶院,在车马场取了自己的老马和独孤湘、谢延昌、卢玉铉三人的坐骑,自己和李珠儿各乘两匹,正好可以换马赶路。
两人有公验鱼符在手,可以直接通过各处城门碍口,不必再穿街过巷,于是骑着马顺着建春门大街向东前行,李珠儿道:“我们行到长夏门大街再北上走新中桥,从北城徽安门出城。”
行到建春门大街和长夏门大街的街角,却见东南面坊墙内立着巨大的旗帆,上面绘有莲花十字图案,江朔这才想起进城时伊斯与他在大街上分手,说是去了景教在雒阳修善坊的十字寺,他问李珠儿:“珠儿姊姊,此处可是修善坊?”
李珠儿道:“不错,溯之可是在这里有熟人?”
江朔也不隐瞒,道:“我与此地景教十字寺伊斯大德相熟,我们是一起入东都,此番我离开雒阳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着要去和伊斯大德话个别。
李珠儿点头道:“现在时辰尚早,去趟十字寺也不碍事。”
于是两人策马进了修善坊,修善坊与雒阳南市隔着建春门大街相望,坊内酒肆众多,坊内街上多是胡人客商,鱼龙混杂,实是不像寺庙应有的清幽之地。两人问明路途尚未行到十字寺,却见一群人围着一处大宅子看热闹。江朔不想多管闲事,骑在老马身上缓缓绕过人群,却见宅门前站着个一身縗服的中年汉子,众人却是围着他在看热闹。
江朔依稀觉得此人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两人到了十字寺伊斯却不在,寺内侍僧说他今天一早城门开放时就出城去了,不知何时回转,江朔只得告辞出来,回来路上见那人还立在门前,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江朔本已走过去了却突然想起,策马回返,众人见有马匹闯来,纷纷避让,江朔冲到门前,翻身下马,对那中年汉子叉手施礼道:“裴将军一向可好?江朔有礼了。”
那人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细看他果然穿着一身素缟,头上幞头外也缠着麻布条,显是居丧期间。
裴旻眯起眼睛端详了江朔半天,迷惑道:“江小友,我们认识么?”
江朔忙道:“裴大将军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太白先生的书童啊,贺监给我取的训名叫做江朔,表字溯之,当年你还取笑我说,表字溯之,只怕要一辈子驿星大动,走南闯北不得安生。”
裴旻想起来了,喜道:“哦,溯之啊,我们还都道你死了呢!太白伤心了许久,没想到你竟还活着,怎地到了这里?”
江朔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裴将军你怎穿了一身縗服,又立在此处做什么?”
裴旻还没说话,忽然宅门开了一条缝,内里一个小厮探头道:“我家主人说了,裴将军你要和故友叙旧请回家自便,却不要堵在我家门前罗唣。”
这时李珠儿也赶过来了,闻言大怒,跳下马来,冲向大门,门内小厮见她跑来急忙关门,却哪里来得及,被李珠儿劈手从门内扽了出来,扔在地上。为观众人见李珠儿一个如花般的美艳少女,身手居然如此矫捷,更兼出手凶悍,都不禁吓了一跳,都退后了几步,那小厮躺在地上又惊又惧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第105章 求画道子
李珠儿道:“小子无状,姊姊教教你怎么说话。”作势要打,裴旻忙拉住她的手道:“小娘子切莫动手,我还有事要求这家主人。”
江朔此前见裴旻立于门前,就已经猜到他是有求于人,只是裴旻官拜左金吾卫大将军,有什么事要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这家主人架子也忒大,居然门都不让进。
李珠儿却胸有成竹道:“裴将军不用怕,此间主人别人的面子不给,见了我家主人却必得出门相迎。”李珠儿是女儿身,与江朔结伴同游颇有不便,因此装做江朔的随侍婢女。
那童儿躺在地上骂道:“谁认得你这疯女子?我家主人还要亲自出门迎接你家主人一个小孩,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珠儿飞起一脚踢在小厮腰间腹哀穴上,那小厮只疼的痛入骨髓,连连哀嚎。
李珠儿道:“嘴里再要不干不净,我踢断你的肋骨。”她虽生得粉雕玉琢般的精致,性子却冷峻酷烈,脸上自有一份威严气氛,那小厮吓道:“不敢了,不敢了,奶奶饶命。”
李珠儿怒道:“哪个是你奶奶!”
小厮忙改口道:“女仙子饶命,女菩萨饶命……”
江朔道:“珠儿姊姊,你有什么差派就与他说,不要和一个浑楞之人多做计较了。”
李珠儿叉手佯做恭敬道:“谨遵少主之命。”转头对那小厮道:“去给你家姊姊跑个腿,到北边承福坊请张旭张长史过来。”
那小厮已二十挂零的年纪,比李珠儿还大些,李珠儿却自称姊姊,那小厮也不敢反驳,只是苦着脸道:“张长史哪是小人轻易能请得动的?”
李珠儿道:“你只说是江朔江溯之请他,须臾便到。”
那小厮还要回嘴,李珠儿道:“修得罗唣,不记得打么?”说着作势又要踢他。
那小厮唯恐李珠儿再踢,翻身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围观众人见李珠儿三言两语差走了门房小厮,好奇心更甚,都围着等着看下文,李珠儿却怒目环视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散了!”
围观众人都见识过她打门房小厮的厉害,立刻退到一边,却不肯就散,都远远地站着围观。
裴旻却道:“小娘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确是有要事要求此间主人,轻易开罪不得,且张长史人称张癫,行事颠倒,只报溯之的名号他便肯来吗?来了又是否用呢?”裴旻堂堂大将军此刻却显得小心翼翼,甚是拘谨。
李珠儿对裴旻却收起凶恶嘴脸,柔声道:“裴将军放心,你是行伍之人,不晓得他们书画圈的事,张长史欠着我家主人老大的人情,说溯之相邀,他绝无不来之礼。”
裴旻心想江朔不过是童仆出身,怎能有这么大的面子?江朔却道:“珠儿姊姊,你认得此间主人?”
李珠儿道:“自然认得,少主稍安勿躁,一会儿此间主人必定降阶相迎。”
江朔知道李珠儿虽然年轻,实则却老成持重,绝不会信口雌黄,便也不再多问,好整以暇等在门外,裴旻却惴惴不安,交替望向宅门和坊门。那宅门内还有小厮、仆役,但见李珠儿凶恶,一个也不敢出来,在里面手握着棍棒扁担,防她冲进来。
承福坊在洛水北岸的北城,但其实只和修善坊隔了四坊之地,等了约莫半顿饭的功夫,只听坊门外一阵喧哗,却是张旭骑了一头驴子冲进坊门,他鞭鞭打驴来得甚急,只是他御术不精,骑在驴子上颠得东倒西歪,袍松带驰,头上那点可怜头发编成的发髻也都巅散了,倒是应了“张颠”之名。
眼看他胯下之驴横冲直撞,没有要停住的意思,江朔忙张口振声口作驴声,那驴子闻声,立时止住癫狂之态,缓步走到江朔面前。
张旭一边下驴一边喜道:“溯之,你还会做驴声啊?”
江朔叉手道:“只是些微末伎俩,张长史见笑了。”
张旭道:“哎……这怎么是微末伎俩呢?溯之你可真是颇具魏晋名士风度啊,张癫我佩服的紧呐……”
他说了半天,一只脚却还挂在镫内甩不脱,李珠儿忙上前将他搀扶下来,张旭这才双脚落地,拍拍身子问江朔道:“溯之,你把我请到吴道玄的宅子来,却是为何啊?”
江朔连谁是吴道玄都不知道,自然不知怎么回复,只能望向李珠儿,李珠儿道:“张长史,是这位裴大将军有事要求吴师,吴师却不让他进门。”
张旭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裴旻,裴旻乃三品左金吾卫大将军,张旭只是区区从七品左率府长史,他却只是大喇喇向裴旻做了揖并不十分尊敬,江朔昨日就已领教过张旭之癫了,想来像他这样的书法大家,从来都只有达官显贵求他,见多了高官显爵,对裴旻这样的武人根本不削一顾。
张旭道:“裴将军求吴道玄,和溯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珠儿道:“裴将军是江少主的故友。”她一指江朔马鞍边挂着的七星宝剑道:“你看溯之所佩不是裴将军的七星宝剑么?”
张旭撅着胡子道:“呣……那裴将军求吴道玄什么呢?”
裴旻看张旭话语里似乎有些路道,忙叉手道:“裴旻居丧,家母生前笃信释教,曾遍游雒阳佛寺,最爱吴道玄所画经变壁画,旻愿以厚币请吴师在洛阳天宫寺供奉一副壁画以为母亲冥助,但吴师推脱画笔久废,连面都不给见,裴旻无奈只能在此守候。”
张旭一听咧了咧嘴道:“啊呀,这不好办呐……裴将军你说的那些个寺庙里的壁画,都是他还叫吴道子时候画的,自从天子赐名‘道玄’,命他充任内教博土后,他是‘非有诏不画’,可是很久都没有画大壁啦。”
李珠儿道:“张长史,江少主只是一层关系,这位裴将军对你可也有大有恩惠呐。”
张旭一瞪眼道:“哪有此事?小妮子胡说!”
李珠儿道:“张长史你成圣之时看的是谁的剑舞呀?”
张旭道:“公孙大娘啊,这还用问,你不是也在么?我观大娘舞剑三十年,经溯之一朝点破,才功德圆满……”
李珠儿又道:“那你可知公孙大娘的剑舞源自何人啊?”
张旭道:“天下谁人不知?裴将军西河剑舞么……慢来,慢来……”
李珠儿却不说话,叉手向裴旻一比。
张旭道:“是了,是了,根子上说裴将军对我张旭确实有恩情,这恩情却不能不报。”说道此处,他冲上吴道子门前砸门道:“开门,开门,快去通禀吴师,说张癫求见。”
不一会儿门内脚步声响,果然一身着大氅的中年文士迎了出来,江朔看那人生得中等身材,头上扎着小样巾子,五官匀称,留着三绺墨髯,最特别的还是一双眸子迥然有神,倒有几分诗仙李太白的风采。
那人果如李珠儿所言降阶相迎,向张旭作揖道:“不知师父到此,道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江朔和裴旻都吃了一惊,这作画的吴道子怎么成了写字的张旭的徒弟?张旭见他二人吃惊的表情道:“道子初到雒阳时,是随我学的书法,不过么他字写的不怎么样,作画倒是很有天赋,二十岁不到画名就已名满天下。”
吴道子忙道:“师父说的哪里话来,若非随师父习字,我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悟出作画之道。”
张旭道:“是了,你确是从我这里得了些好处去,但我这书法却也不是太上老君传授的,追根溯源,你我都是得了这位裴将军的好处。”
吴道子也奇道:“这却是为何?”
张旭道:“你看,你学了我的书法悟了作画之道,我则是观公孙大娘舞剑而悟书法之道,这公孙大娘却是学的裴将军剑法,你说我二人是不是都得了裴将军的好处?”
吴道子道:“张癫你一贯疯癫,今日说话到是丝丝入扣,道理通达么。”
张旭道:“你既然也认可此说,就替裴将军画一壁,聊表心意吧。”
吴道子道:“原也无不可,只是圣人曾下旨道子‘非有诏不得画’,如之奈何啊?”
张旭嗤道:“在我面前还吹大气,你敢说除圣人下诏之外,在雒阳没有给别人画过?”
李珠儿上前叉手道:“非有诏不得画,说的是不能随意画给人看,天宫寺壁画却是画给神鬼看的冥助,为往生之人祈福,想必圣人不会怪罪。”
吴道子这才道:“好吧,那道子就破例一回。”
裴旻闻言大喜,叉手下拜,吴道子却道:“我从未见过裴将军舞剑,张癫却说我得了你的好处,这样吧,请裴将军为我舞一曲,我便就着裴将军的剑意作画一幅,这样也算得了裴将军的实在好处。”
裴旻道:“这有何难?裴旻这就舞来。”
吴道子道:“裴将军慢来……我们直接去尚善坊的天宫寺,那边有乐僧、有笔墨、有美酒,请裴将军和乐舞剑,道子便酣饮挥毫,岂不美哉?”
第106章 舞剑画壁
吴道子命一仆人去天宫寺先行通报,也不请众人入宅,骑上仆人牵来的骏马,带着江朔、李珠儿、裴旻、张旭和自己的一众弟子、仆役一齐向天宫寺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