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道:“是不是不服解药,就会浑身如虫咬蚁噬,浑身绵软无力?”
有未及时服用解药的武士道:“不错,那时我们几个外出办事,误了行程,险些丧命,幸而最后服了解药才转危为安。”
罗罗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中毒了。”
何千年道:“小女子说话颠倒,你刚刚还说没有脑虫,现在又说中毒……”
罗罗道:“脑虫是假的,解药才是毒药,你们每旬服解药,其实是在服毒。”
此言一出,众曳落河武士都是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罗罗道:“此乃西域拂霖国所产奇药‘底也伽’,南天竺也有此药,因此我知道。”
第724章 脑虫真相
何千年道:“可是我们分明都吞过脑虫,那脑虫形似僵死的小虫,高不危说脑虫最喜食人脑,若不服用解药,脑虫就会在脑中苏醒,吞噬人脑直至掏空颅内……”
罗罗道:“你们吃的应该只是寻常的干虫,是想虫子入胃,若是死的,便被消化了,若是活的,当时就爬进你脑子去大吃特吃了,还能等到你服解药的那一天么?”
一曳落河道:“那虫儿可不是普通的虫子,古怪狰狞,为平生所未见……”
罗罗打断他道:“少见多怪,你们北人见过几种虫子?乌蛮有百虫宴,大的小的,肥的瘦的都可以吃,什么样子的没有,谁知道你们吃的是哪一种?”
这点江朔倒是可以作证,他在南蛮就见过吃蝉蛹,炸知了之类的“名菜”,但他也有疑惑,道:“高不危吹响鹫哨之后,曳落河便狂性大发,这却又作何解释?”
罗罗道:“这却是另一个法门,和所谓脑虫毫无关系,此法名‘音灵’之术,音灵是吐蕃祝由术的一种,通过特殊音调让人做出特别的反应,施展此法先要让被施术者彻底相信某事,再以特定音调唤醒他的记忆。比如让人以为自己是狗,那人平日里行动一如常人,只有特定笛声响起,那人立刻就匍匐在地,行为举止与犬无异,那便是中了音灵之术。”
江朔若有所悟道:“高不危让曳落河人人以为自己脑中有虫,鹫哨一响就会发作,其实是先自信了,才会有效,并非是因为有虫才会如此表现。”
罗罗道:“音灵之术晦难繁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只知道此术对一人施展身甚难,对多人施展反而艰难,因为人有从众之心,对多人施术,这些人互相影响,致人发狂的效果就越强。简单来说,就是很难说服一个人他是狗,却能轻易说服一千人他们都是狗。”
江朔道:“曳落河是军人,本就令行禁止如一人,音灵术对他们的影响就尤其巨大。”
罗罗道:“不错,况呼还有底也伽摧垮他们的心智。”
何千年问道:“这底也伽到底是什么毒物?”他既这样问,就是心中已有些信了。
罗罗道:“底也伽本是药材,其色黑中带赤,有人说是以数百种野兽的胆炼制的,其实呀是用一种西域奇花的果实制作的,此花名‘米囊花‘,又名’甖子粟‘,甚是妖娆美丽,果实如米粒,熬炼之后却成了黑色,味道也是又辛又苦。”
众人听了都觉神异,江朔问道:“这药材有什么用?”
罗罗道:“胡人言此药能治百病,在大食国,底也伽比等重的黄金还贵呢……其实吧,底也伽并非把病治好了,而是此药能使人产生幻觉,服后任何疼痛都会缓解甚至消失,便以为是病好了,但药效过去之后,只会疼的更厉害,于治病是没有一丝一毫功效的,但世人颟顸,只是到服用之后就会减轻病痛,便不停服用直至虚脱而死。“
江朔道:“原来如此,鹫哨其实就是让曳落河回到服用底也伽时的状态,便对刀剑的伤害浑如不觉了。”
罗罗点头道:“当是此理!”
听说完,一众曳落河武士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显然有些信了,多数却还在犹疑,一人高声问道:“小女子,你说这话,如何证明?”
罗罗笑道:“这还不简单,她指着地上那几具中毒而死的曳落河的尸体,道:“这不是有几个死的么?你们把他们的头颅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不就知道了?你们既然说吃那脑虫时见过其狰狞样貌,那便在这几具死尸的脑袋里面找找看么。”
她这话说的极为残忍,却又平常的如同在说吃饭睡觉一般,江朔听了不禁皱眉,曳落河是奚人,可不管什么“死者为大”,奚人信珊蛮教,相信人死后一切复归天地化生万物,因此并不忌讳破坏尸体。
他们听了罗罗之言,甚觉合理,只怪自己怎么没想到,当即用啄锤敲开那几具尸体的天灵盖,竟然徒手掏出脑子来细细观看,江朔见状胃里一阵翻腾,险些要吐出来,忙转过头去不看。
却听曳落河纷纷道:“没有虫子!果然没有虫子!”
继而有人怒骂道:“高不危这老猪狗,把我们骗得好惨!”“若见此贼,定要将他抽筋扒皮……”“抽筋扒皮却是便宜了他,依我看要学汉人的法子用小刀将他一刀刀割零碎了,方才解气。”
曳落河越骂越离谱,江朔不禁皱眉,罗罗却颇感兴趣地给他们出主意,比如喂他也吃些奇奇怪怪的虫子,南蛮有一种虫子专吃人内脏,可将他内里吃空,外面却丝毫看不出来……曳落河武士听了丝毫不觉诡异残忍,竟一齐喝起彩来。
何千年喝道:“且住,且住!”众人这才从众议纷纷的兴奋中慢慢安静下来,他问了罗罗一个关键问题:“那底也伽之毒却如何能解?还有这音灵之术可有破解的法子,否则高不危仍能操纵曳落河,如之奈何?”
罗罗道:“你们服用底也伽年深日久,要想戒断十分困难,一旦不服,虫咬蚁噬还只是刚开始的幻觉,听说后面的反噬之苦远胜剐刑……”
一曳落河问道:“兀自那南蛮女子,你说毒虫噬脑只是幻觉?”
罗罗点点头。
另一人问:“你所说的其他酷刑,也都是幻觉,其实不能伤我们分毫?”
罗罗又点点头,但补充道:“这种幻觉可以强烈到让人脑信以为真,真的痛死过去也是有的。”
先前那曳落河却道:“若是幻觉我们能忍!我们受过的苦可比被虫子咬要酷烈的多了。”
江朔疑惑道:“听说安禄山甚是看重曳落河,八千曳落河皆认为假子,怎又说苦?”
何千年嘿嘿冷笑道:“皆认为假子,是因为安贼把我们的亲生爹娘都杀了……”
江朔一愣,何千年居然称安禄山为“贼”,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
何千年却继续说道:“曳落河都是从奚人孤儿中选拔出来的,奚人怎会有这么多孤儿,那就全拜安贼所赐了。”
江朔叹息道:“何千年,原来你与珠儿姊姊一样,都是苦命人。”
何千年道:“契丹人也好,奚人也好,没有不恨安贼的,只是曳落河为高不危的蛊毒挟制,才不得不为安贼卖命,若底也伽之毒确可戒断,再大的苦头,我们也愿意吃!”
罗罗郑重点头道:“可以戒断,就是会十分辛苦。”她曾在南蛮见过深陷底也伽之毒之人强行戒断,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曳落河武士齐道:“我等不惧!”
罗罗又道:“至于音灵之术,我可不会解,不过想来如果没有了底也伽的加持,音灵术的作用也会大大降低吧。”
何千年高声道:“弟兄们,还等什么?降了吧!”
两三百曳落河武士一齐放下武器,高喊:“降!降!降!”
远处李光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开战至今,他从未见过投降的曳落河,哪怕落单也是死战到底,不知道江朔和罗罗对他们说了什么,这支数百人曳落河竟然一起投降了。
他疑心有诈,名太原弩手将弩箭上弦,两侧步卒亦钢刀出鞘,缓缓将阵型压上,一旦曳落河使诈欲不利于江朔二人,便一齐冲杀,剿灭了这股燕军。
江朔见唐军压上,放开捏在何千年大椎穴上的手,携着他一齐飞奔向李光弼,口中道:“切莫进攻,他们是真降了。”
他情急之下带着何千年从曳落河中穿过,却无一人对他不利,李光弼看在眼里却着实为江朔捏了一把汗,直至江朔带着何千年到他面前,忙命左右:“将这番人拿下!”
唐军冲上前,将何千年绳捆索绑,绑了个结结实实,何千年丝毫不反抗,反而低头对李光弼道:“奚人何千年,向李将军请降。”
李光弼一愣道:“你是安禄山的心腹亲卫何千年?”
何千年道:“是。”又道:“再也不是了。”
李光弼冷笑道:“好一张刁嘴,本帅如何能信你的?”
何千年道:“李将军可以不信,千年自知替安贼做了太多坏事,如今恶贯满盈,将军要杀要剐,何某决不眨一下眼睛。只求放我的奚人弟兄一条生路,留着他们的有用之躯,为大唐建功。”
李光弼听了甚是吃惊,问江朔道:“溯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朔这才将前情对李光弼细说一遍,李光弼捻须道:“竟有此等奇事?若曳落河真能戒断这毒丸的控制,于我们平叛大计可是大大的有利啊。”他转而对何千年道:“虽说溯之说明了一切,本帅毕竟不敢轻信尔等,现将你们尽数收监,由罗罗娘子教你们戒断之法,若果然如此,我方才能信。”
罗罗道:“李将军,你就放心吧,戒断底也伽怎么也要半年时间,期间他们身子虚弱形同废人。”
这时北关城门也缓缓打开,一支团练兵小队簇拥着张奉璋来到河谷之中,江朔喜道:“李将军,我替你引见河北义士!”
第725章 直取常山
张奉璋先前对安思义说李光弼率军向河北而来,只是在唬他,没想到今日真的见到李光弼,如何不喜,连忙拜倒。李光弼听了江朔介绍,知他是率团练兵起义的江湖义士,亦是赞赏有加。
安禄山在河北经营十几年,将领多被他换成了番将,但是河北之地毕竟汉人还是占了绝大多数,若汉人都能起义反抗,何愁叛乱不平。
张奉璋已派人传令其余三关,此刻各关城门打开,众守将都出来拜见李光弼。
江朔见那三关的守军几乎和花子军团没什么两样,武器居然还有杵棒之类,亦无铠甲,只有简单染成灰色的粗布军服。相比之下张奉璋的队伍竟还是团练兵中的精锐。
众团练兵见曳落河均已投降,正欲上前殴打,却被李光弼拦了下来,道:“这些奚人也是为安贼胁迫,如今他们已经决定弃恶从善,不可再动手,北方奚人、契丹人久遭安贼欺压,若得北方各族相助,则平叛的力量就又增加了一分。”
张奉璋道:“曳落河狡诈,虽然现在说降了,后面有什么阴谋却还不好说,以在下之见,还是先关押起来的好。”
众曳落河武士也不反抗,一个个乖乖缴了兵器,不需团练兵押着,自己排成了一行,何千年道:“关押在何处?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自己伐木做棚。”
张奉璋道:“土门关狭小,又缺少粮秣,为今之计是尽快占领常山城,城中还有数千团练兵可为我们的内应。”
何千年道:“常山城中的曳落河可以交给我去说服。”
李光弼道:“如此甚好,若得常山坚城,我带来的三千太原弩兵足以抵挡数倍的叛军!”
张奉璋忽然想起,道:“差点忘了,今日捉了条大鱼,快把那俘虏带到这里来。”
他手下军士领命,不一会儿押着安思义等人到了城外,安思义已经醒了,对张奉璋怒骂道:“狗贼!我待你不薄,何以施展此下三滥的手段对我?告诉你,我若不回去,蔡希德大军须臾便到,你也活不了!”
李光弼眉毛一扬,道:“安思义?”
安思义见了李光弼一惊,嚣张气焰立消,低头不语了。
张奉璋颇为意外地道:“原来李将军认得此贼。”
李光弼道:“我曾在前朔方使安思顺帐下听用,安节度使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光弼,我实不愿,万般无奈托病辞官,后多亏翰帅奏明圣人,将某召回长安听用,此番才被郭节度使重新启用,平叛杀贼,此贼乃安思顺胞弟,我怎不识得。”
众人听了心中都觉好笑,不知道是李光弼不愿意和安家扯上关系,还是安思顺的女儿太丑,竟然把李光弼吓得官都不做了。
江朔却道:“如此说来,安思顺也已经叛唐了?”
李光弼摇头道:“安思顺并没有参与叛乱,反而多次上表,言安禄山必反,只是当时圣人无论如何不信,然安贼叛乱,国失太平,乃是十恶不赦之罪。其子太仆卿安庆宗被腰斩,所娶荣义郡主、其母康氏亦被赐死。安思顺因有先奏之明,故免坐株连之祸,但统帅重兵的朔方节度使是做不了了,立即被征入朝,改任户部尚书,这才有了郭子仪将军接任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之弟安元贞亦由羽林军大将军改任太仆卿。”
江朔听到庆宗和其母康氏遭连坐被杀的时候,不禁唏嘘道:“安庆宗其实人不坏,他若知道其父要反,自然早就逃了,康氏夫人更是不为安贼所爱,当年安贼得宠之时,获诰封的是小妾段氏夫人,如今安贼造反获罪被杀的却是康氏……”
安思义却道:“没想到我大哥、幺弟竟然无事……我还道早都被唐皇圣人杀了呢。”
江朔道:“安思顺既是你大哥,你怎在河北做了安禄山的走狗?”
安思义眼睛一翻道:“小贼,你又是何人?”
张奉璋上去左右开弓,“乒乓”抽了他两个耳撇子,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漕帮帮主,江湖盟主江朔江溯之!老贼安敢无礼?”
安思义居然听过江朔名号,讪讪道:“原来是叫严庄和尹先生都头痛不已的江少主,失敬,失敬。”
张奉璋道:“江少主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安思义道:“是,是,安禄山原本没有姓氏,他自幼丧父,其母是个突厥巫师,给他取名轧荦山,乃战神之意,后来我阿爷安波至的二哥,也就是我二伯安延偃娶安母为妻,禄山才从了安姓。”
江朔皱眉道:“你说的这些世人早已知晓,又何必费此唇舌?”
安思义道:“是,是,小人长话短说,开元初年,我们所在突厥部落破败,其时我阿爷安波至已病死了,伯父安延偃带着我们投奔同姓亲族,我们大伯安道买之子,时任唐朝河东道岚州别驾的安贞节,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安道买的大儿安孝节,安贞节非常感激安延偃救助其兄,遂相约两家子辈为兄弟。当时,安禄山年不过十岁,与我们虽无血缘关系,但是从小感情亲密,自幼便以兄弟相称。”
安思义咽了口唾沫,见江朔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续道:“长大成人后,大兄思顺应募从军,不久就在陇右战场崭露头角,禄山因通晓六国语言,却当了个为买卖人协议物价的牙郎。”
江朔若有所思道:“后来安禄山在河北偷羊被抓,反而因祸得福,投效张守珪帐下,之后平步青云,直至今日之祸。可是你又为何会来河北呢?”
安思义道:“禄山富贵之后,与大兄思顺曾在朝中相见,禄山倒是热情得很,大兄却待他十分冷淡,我问大兄贫贱时尚且相亲相爱,何故如今都富贵了反而疏远了呢?大兄只是不语,后来禄山邀我到他幕府,给我谋个差使,我便来了,当时大兄极力反对,我却鬼迷心窍……哎。”
罗罗调侃道:“恐怕你也是今日被擒之后,才发现自己鬼迷心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