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武士手中横刀大半已折,只能用刀鞘应战,刀鞘是木制,倒是不会折断,但巧珠手中可不是只有铎鞘,她反手扬剑,对手的刀鞘立断,众武士因为剑鞘的神异而忘了她手中宝剑的锋锐。
杨暄喊道:“四千匹,快动手!”
胖子终于不再盘算,“哗啦”一声将所有算珠归位,道:“好嘞!”
话音未落,胖子已然飞身而出,他生得肥胖,身手却出人意料的灵活,一晃之间已抢到众武士之前,巧珠见这胖子忽然飞临,手上并无兵刃,本当用长剑去刺,但巧珠是第一次与人对敌,实不忍心用利剑刺杀空手而来的胖子,犹豫之下,以铎鞘向着他胁下一戳,想要逼退胖子。
没想到那胖子在空中忽然向下一坠,避开剑鞘的同时落在地上,不等巧珠收回剑鞘,胖子“嘿嘿”一笑,伸手一把抓住了剑鞘,巧珠一愣,运劲回夺,剑鞘却如铸入石中一般,哪里夺得回来?
巧珠情急之下挥剑斩向胖子,不想胖子手将手中算盘一晃,黄金算珠在算盘上倏分倏合,“喀啦”一声,算珠卡住了剑刃。
第697章 惟明言事
胖子的算珠乃真金所铸,赤金极软,剑锋斩入之时,算珠变形,胖子顺势一捏,几枚算珠便牢牢卡住了巧珠手中的宝剑,算珠如胶泥陷住了宝剑,宝剑虽利却也毫无办法,巧珠手中一鞘一剑均陷入胖子手中,抽不回来,又不能放手,一时尬在原地。
这可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杨暄喜道:“快,快,快把那小女子拿下!”
众武士一拥而上,有人上手就想去抓巧珠的腕子,却不料巧珠忽然飞起一脚,将他踢得翻了个筋斗,摔到高台之下。巧珠趁势双手握住长剑和铎鞘,双脚腾起,连环踢在胖子腿上,不料双脚如踢中山岩,巧珠只觉足尖疼痛,那胖子却笑嘻嘻的浑如无事。
巧珠索性弃了剑、鞘,双足落地,单掌平推摊,猛击胖子的肚子,但觉如中棉絮,丝毫发不出力,这才知道对方武功高她太多,根本不可能取胜。
巧珠虚晃一招,向后疾退,杨暄说要活的,众武士虽然围住了她,却不敢用刀去砍,只是各自挥舞兵刃困住她而已。
胖子一扬手,将宝剑和铎鞘一齐抛出,忽地逼近巧珠,不等巧珠抬手反击,已连点了她周身多处穴道,将她定在原地,身边的武士立刻拥上前来,数把横刀架在巧珠颈上,喝道:“别动!”“老实点!”
胖子笑道:“放心,小妮子肯定不会动啦,只是贵人要活的,你等可要小心些,若不慎唐突了佳人,贵人怪罪起来,我可无法替尔等开脱。”
众武士听了一惊,横刀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就在此时,胖子忽觉身后一阵疾风掠过,他急忙转身,却见一人手持他刚刚抛出的铎鞘宝剑,只不过长剑已然插入鞘中,铎鞘便不再发出声响了。
登台之人正是江朔,江朔持剑向那胖子一抱拳,道:“浑二哥,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这肥胖的中年人正是震泽湖主,浑惟明,他先是一惊,紧接着使劲揉了揉眼睛,道:“江少主!你居然还活着!”
江朔微微一笑,道:“托浑二哥的福,虽屡遭大难,却还活着呢。”
浑惟明已经从震惊的表情中恢复过来,笑着对江朔叉手施礼道:“贞隐先生曾说少主是天下第一福泽深厚之人,少主又怎会有事呢。”
江朔不理他的奉承,问道:“浑二哥,你放着好好的湖主不做,怎么成了这杨公子的打手?”
浑惟明道:“少主有所不知,这位杨公子是……”
江朔道:“奸相杨国忠的儿子。”
杨暄闻言大怒,道:“哪来的狂妄小子?安敢如此污蔑家严!”
江朔不理他,只是盯视着浑惟明,浑惟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低头慑道:“咱漕帮不是帮着哥舒翰运粮么,克定石堡城后,翰帅晋升为凉国公,封河西节度使,我从西域回到河西后就奉了翰帅的征辟,与鲁炅带着一众弟兄随翰帅建功立业。”
江朔奇道:“鲁大哥一向自视甚高,怎会替哥舒翰做爪牙?”
浑惟明道:“这少主你就有所不知了,鲁炅虽在南阳学艺,又做了巴丘湖主,其实他是范阳人,素怀功业之心,只是范阳是安禄山的地盘,他不屑与之为伍,才一直蛰伏未动,得翰帅征辟为国效命,他却是极愿意的。”
杨暄又喊道:“浑二,这小子是谁?谁家的少主?”
江朔仍不理他,只对浑惟明点了点头,浑惟明继续说道:“这两年我们随翰帅四处征战,先后攻下了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复占黄河九曲,翰帅又被封为西平郡王,翰帅奏请圣人建洮阳、浇河二郡,并置神策、宛秀二军,翰帅开疆拓土为圣人所喜,赏给他乐师、田宅,荫蔽其子,部将也各有封赏……”
江朔笑道:“原来如此,想必两位也各有封赏咯。”
浑惟明嘿嘿一笑道:“不才在下赐皋兰府都督,鲁炅为讨击副使,并加云麾将军。”
江朔咋舌道:“云麾将军是三品还是四品?浑二哥你现下是高官显爵了呀?”
浑惟明道:“少主说笑了,云麾将军虽是从三品,却只是武散官,武将多军功,散官加爵比文官高些,不过多些俸禄,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江朔点点头道:“俸禄有限,所以浑二哥就替奸相杨国忠做了鹰犬?”
浑惟明顿觉惶恐,道:“不是,不是,派我沿途保护杨公子的不是他阿爷杨国忠,而是老帅哥舒翰。”
江朔皱眉道:“翰帅也是血性男儿,怎会向奸相献媚?”
杨暄先前被巧珠和崔圆忽视,此刻又被江朔和浑惟明忽视,不禁冲冲大怒,喝道:“好啊,姓浑的,你竟敢勾结江洋大盗,待我回京,定要向我阿爷原原本本奏明此事!”
他话说的虽狠,人却早已远远躲开,已到了上下高台的阶梯边,悄声吩咐手下备马,随时随地准备逃命。
浑惟明对江朔道:“不是翰帅献媚杨相,而是杨相在讨好翰帅呢。”
江朔奇道:“此话怎讲?”
浑惟明道:“少主请想啊,如今杨相把持朝政,天下官员遴选升迁皆出自杨手,翰帅一年内两度加封,我们这些人的封赏,说是圣人,其实都是杨相一手促成的。”
江朔点头道:“确是此理,但杨国忠讨好哥舒将军却又为何?”
浑惟明道:“杨国忠虽然贪渎累巨、蠹政害民,却有一件事看得极明,就是安禄山必反!”
江朔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浑惟明又道:“圣人极为宠信杨相,凡事皆断于杨,只有一件事不听他的,就是铲除安禄山这个祸害!”
江朔听了不禁摇头,错信奸臣也就罢了,唯一的真话却又不信了,圣人所为已不能用“颟顸”来表达了,只能归结为“运气”了……
浑惟明续道:“杨相为了对付安禄山,拉拢了不少武将,远在西域的高仙芝、封常清、程千里这些年都多有封赏,但真要打起仗来,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杨相最为看重的将领一个是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另一个就是剑南道留后李宓了。”
江朔道:“李宓?听说他和杨相并不和睦啊……”
浑惟明道:“确是如此,当年鲜于仲通一战丧失了剑南道的所有精兵,府兵崩坏后,更是没有兵员补充,杨相下令从两京及河南道募兵去征南诏。但人们听说南诏多瘴疠,出征南诏九死一生,因此无人愿意应募,杨相就派御史捕人强制送到军所。这样的兵交给李宓,如何打得了仗?因此李宓同意出兵,这才得罪了杨相。”
江朔若有所悟道:“因此哥舒翰怕重蹈覆辙,便不敢再开罪杨国忠了。”
浑惟明叉手道:“少主英明……”
这时忽听一声马嘶,江朔转头看去,只见杨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马上,身后立了百余弩手,两边的百姓早已吓得退到了两侧,紧贴着坊墙,大气都不敢出。
杨暄洋洋得意地喝道:“浑惟明,我已打听得明白了,你本就是江湖盟的江洋大盗出身,如今得了朝廷告封,却仍和旧盟匪首勾结,此等行径,无需上奏朝廷就能将你们射杀当场,现在若投降,还能留你们一条狗命。”
他虽知浑惟明厉害,但料想离开百步开外,百余弩手在这个距离上,不等人靠近就能射完十支铁矢,一千余枚铁矢,任你是何等样的高手也被射成刺猬了,因此有恃无恐,高声喝骂起来。
江朔厌弃地看了杨暄一眼,浑惟明低声道:“此子贱命不值得脏了少主的手,且若杀了他,杨相必不肯善罢甘休,为漕帮廿万兄弟计,教训一下也就是了,千万别害他性命。”
先前浑惟明说得如此巨细靡遗,恐怕就是想给杨暄留出逃命的时间,江朔内力高强,如何不知杨暄悄悄溜走了,但他不愿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便任他自去了。没想到杨暄居然去而复返,还引了弩兵妄图捉拿他们,江朔心中不禁发笑。但无论浑惟明出于什么考虑,所言却不无道理。
江朔点头道:“浑二放心,这杨郎不会武功,我自不会杀不会武功之人。”
浑惟明叉手捧心,不待他“谢”字出口,江朔忽然嘬唇做马鸣,这“唏律律”一声,学的是干草玉顶黄的嘶鸣之声,干草玉顶黄是马中天马,杨暄胯下坐骑闻声,低头“咴咴”叫了两声,便向着高台小跑过来。
杨暄大惊,又是拉辔头,又是夹马肚,口喊“吁吁”,想要叫马儿停下。但江朔以龙马之声呼唤,那马儿无论杨暄怎么折腾,就是犟着头,坚持向台口跑去。
杨暄惊呼:“妖法!妖法!小子会妖法!”
他想要跳马,脚尖却挂住了马镫,急切间甩不脱,好不容易从马镫中脱出脚来,却听江朔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那马儿忽然后脚离地,猛地一抬后臀,将杨暄扬了起来,落回到高台之上,不偏不倚,正趴在江朔面前。
台下那人站在柳汲和罗罗身边抚掌道:“今天这个热闹,是越闹越大咯……”
第698章 秘密绝杀
杨暄飞回台上,立刻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尴尬笑道:“小兄弟使的什么仙法?忒也得神奇了。”
他方才还说江朔用的是“妖法”,现在却改口说是“仙法”,江朔不禁感到好笑,浑惟明此刻的语气也变得不怎么客气了,道:“甚小兄弟,这位是我漕帮帮主,江湖盟主,江朔江溯之,江少主神功盖世,他一声号令,天下之马莫有不从的。”
杨暄道:“是,是,久闻江少主神功,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佩服,佩服。”
其实他哪里听说过江朔的名号,只是胡乱吹捧,只求活命罢了。
江朔不理他,对浑惟明道:“浑二哥,你给巧珠妹子解了穴道。”
江朔初涉江湖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遇到谁都是哥哥,姊姊,如今他二十出头,看那巧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终于可以遇到可被他称为“妹子”的人了。
浑惟明不敢违拗,伸手一拂,巧珠身上穴道立解,她见浑惟明这样绝顶高手,居然对江朔一个青年如此唯唯诺诺,心中疑惑,一时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江朔道:“巧珠妹子,你过来。”
巧珠见他语气和善,又想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便昂首走到江朔面前,也不客气,道:“江少主唤我做什么?”
江朔道:“你和这位杨郎,又什么冤又什么屈,当面说说清楚吧。”
浑惟明一惊,忙道:“少主……”
再看江朔背着手,将鞘宝剑藏在身后,并未交给巧珠,心中才稍定一些,再看巧珠快步走到杨暄面前,喝问道:“我阿爷何罪之有,竟要判他斩刑?”
杨暄慌忙道:“我只是协理监斩,李贞元丧师误国,可不是我论的罪啊……”
巧珠听到“丧师误国”四字,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我阿爷率偏师三万,又都是河洛之民,不习南方烟瘴,一路行军到龙首关已因水土不服损失了一半以上,又遭到吐蕃和南诏精兵的夹击,如何能不败?阿爷能边退边收拢残兵,最后带着万余残兵退回蜀中,如其不然,南诏吐蕃顺势攻来,战火早已延烧至此,蜀中安得今日的平安?”
杨暄道:“是,是,我现在知道小李将军确是被冤枉的,回京之后一定禀明杨相,替他昭雪。”
巧珠道:“我不信你,现在就要带阿爷走……”
杨暄面露难色,道:“这,这……”
崔圆却道:“巧珠,你阿爷,你阿爷他已经……”
巧珠听出他话中有异,冲过去,一扶那临刑之人的头,扒开他的一头乱发,那人胡子拉碴,又是一脸的血污,巧珠一时竟然端详不出他的面貌,她问道:“阿爷……是你吗?”
那人“咿咿啊啊”地竟说不出一个囫囵句子,巧珠掰开他的嘴巴,见他口中的舌头已被拔去,其状甚怖,吓得“呀”了一声,向后就倒,崔圆上前扶住她道:“这不是你阿爷,只是牢里一个无名死囚。”
巧珠心中存了一线希望,道:“那我阿爷……”
崔圆的话却立刻击碎了她的幻想:“小李将军早就被秘密处刑了,今日不过是做个样子。”
巧珠一愣,转头问杨暄:“我阿爷真的以被你们杀了?”
杨暄直吓得手脚冰凉,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江朔皱眉,心道:小杨公子也忒也的不济了。
还是崔圆开口道:“巧珠,小李将军确已死了,当日他引兵回蜀时,说是被抓,其实当日夜里就被绝杀了,尸体抛入深涧,已不可得了。”
巧珠再看杨暄时,杨暄只剩下筛糠般的哆嗦了,双眼中尽是惊恐的神情,看来崔圆是所言非虚了,巧珠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啜泣起来。
江朔不解道:“既然小李将军已经被杀了,今天做戏又是给谁看的呢?”
崔圆道:“杨相是蜀人,一直视蜀地为自己的根本,但是他在蜀地素无威望,早先他曾荐自己的亲信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可惜鲜于仲通在南诏惨败,杨相虽然帮他遮掩了过去,但鲜于仲通在蜀地终究是待不下去了。杨相平步青云之后,遥领了剑南节度使,他决定拉拢一个真正知兵的人替他建功立业。“
江朔道:“那个人就是李宓?”
崔圆点头道:“不错,不过李老将军刚正不阿,并不愿意投效杨相,杨相却一味催逼他进攻南诏,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我大唐,老将军虽勇,终究还是在南诏兵败身死。”
江朔道:“无论如何李宓也是为了杨国忠而死,他又为何要杀李贞元呢?”
崔圆苦笑一声,道:“原也是不想杀的,奈何蜀中百姓害了他。”
江朔大惊:“怎是百姓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