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家妹子道:“我叫刀菰瓜,既然都是朋友,我带了些吃食,便请一起用吧。”
众人心中又是忍不住想笑,刀菰瓜……这哪里像个女子的名字啊。
向润客抚掌道:“太好了,刀家妹子,你做的吃食胜过这些腌臢货十倍,这些东西,我是吃不惯的。”
说着他左手一划拉,把桌上菜肴推开,由于右肩还被江朔按住,因此只用左手清出了一半桌面。
众人这才发现刀菰瓜拎了一个大食盒,她一层层地打开了,献宝一般将里面的菜肴端出来,并一小坛酒一起摆上桌案,她看着瘦小,居然提了这么多东西,委实令人吃了一惊。
众人看着桌上的菜肴却是一个也不认得,有些像是枯树枝、烂稻草炒成焦黑一盆;有些不知什么东西剁成丁,花花绿绿炖了一大锅;有一个盘中倒还看得出是一条鱼,只是上面盖满了茅草;又有一道菜看着像鱼皮,只是不知为什么要把鱼皮从鱼身上撕下来单独做成一个菜;还有一些根本就是油炸的囫囵个的虫子……
众人拿着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肴,竟不知何处下箸。
向润客见众人都不下箸,他老实不客气拿筷子去戳一盘草根一样的菜,道:“这蕺菜最妙!”说着将那一截黄色根须一般的菜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众人见他吃的咯吱作响,十分惬意,便也纷纷叉了那蕺菜来吃,岂料入口之后,直觉一股鱼腥味扑鼻,又凉又苦,晁衡和藤原清河强忍住腥臭,勉强咽了下去,其他东瀛人可没这么好涵养,甫一入口立即吐出。
这下轮到刀菰瓜咯咯笑个不停了,她道:“这蕺菜又名紫背鱼腥草,南诏之外的人多吃不得,但确是本地美味,只有向大哥吃得惯。”
这下众人约略知道向润客中的是什么降头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此等美味,你向大哥吃得,我们可吃不得。
刀菰瓜见众人不动筷子,热情劝道:“来来,你们吃这香茅烤鱼和油煎饵块,北面来的汉人也是吃得惯的。”
众人将信将疑,不敢冒进,还是晁衡胆大,用筷子扒拉开覆盖在鱼身上厚厚的茅草,撬了一丁点的鱼肉,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一吃之下虽有异香却不难吃,对众人点了点头。
众人见他点头,才纷纷下箸,又吃那饵块,原来是米粉所制小饼,用油煎过十分香甜可口,众人胆子渐渐大起来,又吃了一些黑乎乎的枯树枝似的菌子,居然也十分美味,只是那些虫子之类的东西,仍是不敢碰。
刀菰瓜又请众人饮酒,这酒和方才店家卖的米酒不同,香气馥郁不知什么酿的,刀菰瓜只说是鲜花酒,尝起来似乎真有鲜花的香气,东瀛人欣然饮之确实是酒无疑,气氛愈加欢快起来。
刀菰瓜见满座只有江朔一手搭在向润客肩头,并未吃喝,斟满一盏酒双手捧了奉于江朔,道:“你和向大哥勾肩搭背,想来是最好的朋友,小兄弟我敬你一盏。”
江朔不好推辞,伸双手去接,就在他手离开向润客肩头的一瞬间,向润客突然向后弹出,就地一滚,脱离了控制,江朔一惊正待要追,刀菰瓜忽然一翻腕子,手中那盏酒向他当面泼来,江朔忙挥袖挡开,却见刀菰瓜已欺到近前,双袖一扬,从中飞出两条小蛇,直扑他的面门!
第678章 南蛮蛊毒
江朔先前只道向润客憨傻,忘了是敌是友,此刻才知道真是憨的是自己,眼见两条小蛇口中吐红信向他飞来,电光石火之间,江朔抽出腰后玄铁短刀,随手挥出一道圆弧,将两条小蛇斩成四段,岂料那蛇猛恶,只剩半截身子却依然在空中弹动,向他扑来。
江朔勉力避开一个蛇头,右肩却被另一只蛇头咬个正着。
虽然江朔立刻回刀将那蛇口撬开,抛在一边,但仍觉肩头一麻,右手上短刀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低头看那兀自在地上扭动的四截蛇尸,通体碧绿,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这时又传来“啊哟”之声,晁衡、藤原清河以下,所有东瀛人都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显然是都中毒了。
向润客起身哈哈大笑,这次换做他一手按在江朔左肩之上,道:“江少主,向某这一计可比诸葛孔明与那周郎公瑾否?”
江朔不怒亦不惧,笑道:“向润客,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糙汉也会用计了。”
向润客自得道:“你们都以为我蠢得像猪,其实我精得像猴。”
江朔心想仅凭这句话就显得你不太聪明,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只是这话他却没说出口,只听那刀菰瓜笑道:“向大哥,我聪明么?一见你吃那鱼腥草就知道不对了。”
江朔奇道:“这有什么不对?”
刀菰瓜道:“嘿,向大哥和你们一样,从不吃鱼腥草,他却忽然大嚼特嚼,眉头都不皱一下,我就知道不对了。”
江朔点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不难推断出我们和他是敌非友。”
刀菰瓜道:“我见向大哥身子僵直,又用单手撸开菜碟,便知他被你点了穴道,我给他倒的是我们乌蛮秘制的药酒,能活血通络,他连饮几盏,被封的穴道便自解了。”
江朔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向润客这些年勤学苦练,内功大进了呢,没想到靠的却是外物……只是,你这酒也分给了东瀛人吃,何以他们却不见活血之相?”
刀菰瓜举起酒坛对着江朔道:“看仔细了,是转心的。”
江朔果见酒坛内有隔板,刀菰瓜转动坛底机括便能控制酒坛口流出哪种酒,江朔听说过西域有“转心壶”,没想到南蛮居然还有“转心坛”,这女子动作隐蔽,居然众目睽睽之下瞒过了所有人,其手段倒也了得。
江朔由衷赞道:“刀姊姊,你使毒的手段果然高明。”
刀菰瓜笑道:“小猴儿倒是嘴甜,不过这酒中有看不见的小虫,却是蛊,你所中的才是毒。”
江朔道:“我命不足惜,只是这些东瀛人与江湖恩怨无涉,只是无辜受到拖累,还请刀姊姊把他们的蛊给解了吧?”
刀菰瓜摇摇头道:“不行。”
江朔佯作哀求道:“刀姊姊,好姊姊,你就饶了他们性命吧,与向大哥的恩怨,我自一力承担,可别牵连别人。”
刀菰瓜笑道:“小兄弟,我本不姓刀更不叫刀菰瓜,爨人无姓,我名叫罗罗,至于刀菰瓜么,是把我的外号倒过来说给你们听呢。”
江朔默念道:“瓜菰刀……刮骨刀……呀,姊姊,你的别号叫刮骨刀?”
罗罗笑道:“不错,任是谁,不从骨上刮下几两肉来,休想从罗罗我手里走脱。”看她笑的灿然,言语中却满是刻毒。
江朔皱眉道:“那便是没的商量咯。”
罗罗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商量?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想要和我讨价还价?”
江朔则一副愁苦的面容道:“姊姊,不敢请教你这是什么毒蛇啊?怎的如此厉害?”
罗罗得意道:“这毒蛇可不是天生的,只我会练养,须用竹林中的小青蛇名竹叶青,以秘制药酒饲喂年余,方可得此毒蛇,一咬之下登时全身麻痹,若不得解药,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就得血凝而死。”
江朔惊呼道:“血凝而死,那可太惨了……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罗罗道:“你还有……哎……你现在就该死了,怎么还能和我说话?”
江朔道:“原来我已该死了,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罗罗怒道:“中了毒就得死,难道还需要你同意么?”
江朔道:“可是我没觉得要死啊……怎么被这小蛇咬了,初时有些酸麻,此刻却觉精神健旺,似乎还能活个百十来年……”
罗罗大怒,一扬手道:“小子嫌命长,姊姊我再送你一程!”
又有一条绿色小蛇飞向江朔,料想江朔半身麻痹,又被向润客压住了肩头,绝难避开,孰料,江朔忽然抬起本该麻痹的右手,凌空一把抓住了小蛇,转手按在向润客按在他左肩的手背上。
向润客收手不及,被小蛇狠狠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不好!”甩脱小蛇想要跳开,江朔却哪里容他走脱,一把揽住了他的臂膊,把他扽了回来。
罗罗抢上前,喝道:“放开向大哥!”
江朔一手把向润客向身后一藏,一手衣袖一挥将罗罗扇的歪向一边。
罗罗再度扑上,舞动双掌,道:“小猴儿,快放开向大哥!”
江朔见她双掌中隐隐有翠绿之色,便知她练的毒掌,也不与她对掌,只以穿星步避开她的掌风。
罗罗的功夫只是稀松平常,比之向润客还多有不如,虽然双掌舞动如飞,却哪里沾得到江朔一片衣衫?追打了数十合,她脸上表情由怒转惊,由惊转惧,终于停下来,转而求江朔道:“你快把向大哥还给我,再拖延片刻,他就要毒发身亡了。”
江朔转头看向润客,已然面如金纸,呼吸急促,似有千钧巨石压在他胸口一般,心道没想到这蛇毒如此了得。嘴上却道:“姊姊,你不用担心,你看我被你的小蛇咬了,现在还好好的呢,向大哥想必也没事,这是在和你闹着玩呢。”
向润客闻言瞪起一双牛眼,用尽力气双手乱挥,仿佛溺水之人在呼救一般,却不说话,原来是他中毒后气闷已极,嘴巴都用来喘气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罗语带哭腔道:“不是,不是,他不是假装的,他是真不行了,快让我救他,我有解药,我也给你解药。”
江朔道:“我不需要解药啊……我被蛇咬之后好得很,只觉浑身舒坦得很,姊姊这却是为何啊?”
罗罗跳脚道:“我怎知道是为何?快放了向大哥。”
江朔道:“你给东瀛人解蛊,我就放了你向大哥。”
罗罗压根不认得这些东瀛人,只是随手给他们下蛊,要用他们的性命换向润客的性命自然是毫不犹豫。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对江朔一扬,道:“解药在这里!”
这时向润客已经脚下发软了,江朔一手托着向润客不让他倒下,一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罗罗一咬牙,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葫芦,从两个葫芦里各取了一个小药丸,一齐塞入晁衡的口中,罗罗道:“二药齐下,其蛊立解。”
江朔所料不差,她果然还留了一手,若东瀛人只得她一瓶药丸是决计解不了蛊毒的。
晁衡先前还觉得腹中似有千把钢刀在刮擦,又如万只虫蚁噬咬一般,正痛不欲生之际,吞下这两粒药丸却腹痛立止,坐在地上,不禁茫然。
罗罗转头看江朔,江朔仍然伸手比“请”,她万般无奈,又如法炮制,解了所有人所中之蛊,有几人竟然用的是不同的药丸,原来这“转心坛”上的机关不止一层,坛内所藏之蛊酒竟有三种之多,好在江朔坚持要她先所有人,否则难免有要被她骗了。
罗罗道:“我已救了他们所有人,快把向大哥还给我吧!”
江朔见她扑簌簌地流泪,几乎心软,却硬气心肠道:“你立个誓,绝不对在场的所有人再下蛊或下毒。”
罗罗见江朔身后的向润客已经口吐白沫了,急切间自然什么都答应,她跪地指天发誓,江朔也不知她拜的是什么神明,但见她急切如厮,料想不会耍诈,这才将向润客抛给她。
其时向润客已经昏迷,罗罗忙撬开向润客的牙关,取出一丸药塞入他口中,又摩挲前胸,捶打后背,折腾了半天,向润客才“哎哟”一声缓缓醒来。
向润客见自己倒在罗罗怀中,忙挣扎着起身,道:“好妹子,我当再见不到你了。”
江朔道:“向润客,你再自作聪明,可就真见不到她咯。”
向润客忙道:“不敢了,不敢了,江少主,你文治武功、聪明才智都胜我十筹,我可服了。”
罗罗也道:“你怎得不怕我的蛇毒,难道有神人护佑吗?”
其实是因为江朔吞服了黑白二龙珠,世上毒药无非阴阳两味,但至阴不过黑龙珠,至阳不过白龙珠,因此无论什么毒都不能伤他,被小蛇咬了一口虽也麻了一麻,但气血行了一个周天其毒自解,才故意戏弄向润客和罗罗二人。
江朔知道蛮人多迷信,于是诓骗罗罗道:“不错,天神受我神力,命我为大唐和南诏消弭并在兵劫,有天命在身,因此你毒我不死。”
没想到罗罗果然相信,叩拜道:“原来如此,是罗罗有眼无珠冲撞了神使,请神使赎罪。”
第679章 凯旋进城
江朔强忍住笑,假模假式地对罗罗道:“既称我为神使,怎的还对我有所隐瞒?”
罗罗伏在地上扬起头,傻笑道:“神使何出此言?神使但有所问,小女子便知无不言。”
江朔道:“有一件事,你一开始就没说实话。”
罗罗立起身子,佯作惊奇道:“什么事?”
江朔一指向润客道:“此人根本不是向润客!他故意说话颠三倒四,但其实思虑深严,行事缜密,真的向润客绝对没有此等智谋。”
蜷缩在一旁的向润客这时也立起身子,一撅胡子一瞪眼睛道:“老子就是向润客,你怎说我不是向润客?”
江朔笑道:“你既是向润客,这一对雷击木短棒且舞来我看看。”
向润客一跃而起道:“好!”
他从背后抽出一对雷击木,凭空相击,果然发出一道闷雷似的声响,一众东瀛人吓了一跳,都不自禁地缩到桌案后面,江朔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看着向润客,拿眼睛一瞥,示意他继续。
不料向润客胡乱比划了两下,便将一对雷击木往地上一扔,朗声笑道:“这一对棒子长不长短不短,鼓槌不像鼓槌,擀面杖不像擀面杖,我确实用不来。”
此言一出晁衡等一众东瀛人都吃了一惊,他们虽都不认得向润客,但听他和江朔对话,想必二人是相熟识的,若他不是向润客,江朔何以一开始却认错了面目。
只见那“向润客”双手扯住自己两颊的面皮,向上一拉,竟然将自己的面皮撕了下来!
东瀛人吓得捂眼,却从指缝间看到向润客撕下这层脸皮,里面竟还有一层脸皮,这层脸皮却生得面如冠玉,白皙俊美。
“向润客”变了一副嗓子道:“溯之,一别经年,一向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