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那蛇头可怖皆不敢靠近,白猿却好奇心大起,竟然凑近蛇头,伸手想要去拨弄那个蛇头,李宓大喝一声:“小心。”
白猿矮小,李宓来不及去抓它腕子,飞起一脚将蛇头踢飞,只见那蛇头在空中张开巨口,一口咬在一棵柱子上,利齿直插入木中,竟然钉在木柱上不掉下来。
白猿吓得惊叫一声,学人的模样对李宓做拜谢之状,口里“吱吱”不停,李宓可不通猴语,对白猿笑道:“蛇与人不同,蛇头斩下多时后仍能张口咬人,以后可要长记性咯。”
独孤湘道:“那可以未必尽然,我听说有一种‘飞头蛮’,就可以断头飞出一夜方回,可比这蛇头厉害多了。”
孙仲摇头道:“飞头蛮只是传说故事,当不得真的。”
李宓却道:“小女子,你又是何人?”
李珠儿在他身后道:“这位是陇右名门独孤家的家主独孤问的嫡亲孙女,独孤湘。”
李宓闻言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独孤湘,道:“小女子果有几分独孤家主当年的风采。”
独孤湘喜道:“老丈也认得我爷爷么?”
李宓道:“我与你爷爷不过一面之缘,我本也是陇右人氏,只是并非望族,少年是便为长征健儿如蜀参军,后转战云南直至今日三十载矣,再未回过陇右故乡,自然再也没见过你爷爷了。”
众人闻之都不禁唏嘘,开元年间,因传统府兵都是老弱残兵战斗力低下,有战事时便征召中原青壮参军,这些征人多年轻力壮,故称为健儿,征战之后健儿便返回原籍并不戍边,到了天宝年间,府兵制早已崩溃,如今十镇节度中的军士多是长征健儿,所谓长征健儿,就是长期戍边,不再回返家乡的健儿。
李宓是三十年前的健儿,孙仲以下则都是年轻的长征健儿,健儿长期征战可不单纯是为国戍边,多是在家乡没了生计,不得已才长戍边关的,因此李宓一席话才会引得众人唏嘘。
趁着众人沉默,江朔问独孤湘道:“湘儿,你怎么知道用点燃的香樟可以驱散毒虫?”
独孤湘满不在乎地道:“段俭魏告诉我的呀。”
江朔和李珠儿都是一惊,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哪个段俭魏?”
独孤湘道:“还有哪个段俭魏?就是皮逻阁的徒弟,那个俊俏英挺的段郎呀。”
李珠儿沉吟道:“段俭魏懂得驱散毒虫之术倒也说得通,南诏烟瘴,毒虫甚多,南蛮各族都懂得很多对付毒虫的方法,只是此刻唐诏尚在战中,此地便似大唐关城,段俭魏冒险来这里做什么?”
江朔追问道:“段俭魏现在何处?他什么时候教得你驱虫之术?”
独孤湘不满地道:“我怎知他在哪儿,我寻到此地时,便撞见他,他只告诉我你和珠儿姊姊有大麻烦了,教了我对付虫子的方法,我问他为何不亲自前来,他只说另有要事。”
段俭魏这所谓的另有要事,显然是另有所图,难道他是想要刺杀城中官员制造混乱,助南诏夺取巂州城?但李珠儿曾信誓旦旦说南诏会只守不攻,李宓都督也夸她有见地,他们都错了么?
江朔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一人笑道:“江少主不必劳神找我,俭魏来也。”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土屋,当先一人正是段俭魏。
唐军攻城之际,城头的守将就是段俭魏,但双方距离遥远,战场上又是一片混乱,唐军士卒自然看不清城头上人的样貌,因此没人认得出他就是当日南诏军的统领。
只有李宓脸上毫无疑惑的表情,叉手道:“段郎、凤郎,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站在段俭魏身后之人闪身上前,也向着李宓行礼道:“李都督揆违多时,一向可好?阁逻凤有礼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江朔已然认出这第二人正是唐皇圣人亲封的云南王,南诏之主阁逻凤。
孙仲等人纷纷横刀出鞘,就要动手,李宓却抬手阻止,脸上却神色如常,对阁逻凤道:“凤郎,你们此番来,是老友叙旧?还是另有要务啊?”
江朔一愣,李宓称阁逻凤为老友,看来他二人早已相识?
阁逻凤笑道:“凤所来,只为了拜见将军。”
李宓佯作意外道:“老夫赋闲多年,乃是一无用之人,南诏王大败八万唐军,风头正劲,却拜我何来?”
阁逻凤道:“李将军何必过谦,听说鲜于仲通畏战,已经一路逃回长安去了,如今剑南道的守御全赖大将军了。”
江朔心中一沉,果然阁逻凤和段俭魏是得到了李宓为剑南留后的消息,才赶过来的,若二人此来或是要刺杀李宓,江朔原本倒也不惧,但他中毒后内力受损,十成功力只能用个六七成,对付他二人联手未必能胜券在握。
果然李宓脸一沉道:“凤郎,你想要杀了我,让唐军陷入混乱,好夺取蜀中吗?”
阁逻凤摇头道:“鲜于仲通逼迫太甚,张虔陀辱我门庭,我杀张虔陀、逐鲜于仲通,自问没有做错什么。”
江朔注意到阁逻凤刻意隐瞒了张虔陀之死的真相,他应该是接受了李珠儿的建议,和吐蕃结盟反唐了,只听阁逻凤继续说道:“我叛唐实乃情非得已,唯愿与大唐重修旧好,还望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江朔心中奇怪,南诏新败大唐军队,士气正旺,另一边吐蕃进军雅州,与其互相策应,阁逻凤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样?
李宓冷笑道:“重修旧好?如何修?”
阁逻凤道:“此时此刻就是在修。”
李宓一愣,段俭魏解释道:“我主得知吐蕃派出刺客来刺杀李将军,便星夜兼程赶来相助,只是虽然剪灭了宵小,却漏了大鱼,幸得江少主在此,夏扎才没有得手,又恰遇独孤娘子到此,我便教她驱散毒虫之法,替将军解了围。”
段俭魏所言似乎并非虚言,江朔心想:原来夏扎上师并非孤身前来,实是余党都被阁逻凤他们收拾了。
李宓沉思片刻道:“那是对我李宓的恩情,于两国的裂隙却无修补之功。”
阁逻凤道:“不错,故此我想退还所占州县,被俘唐军兵将一并送回。”
孙仲在一旁喊道:“南诏兵微将寡,得了这么多地方,本就无力防守,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做人情,李都督可不要被南诏贼子给骗了。”
李宓却道:“若真如此,我可向朝廷回禀,减轻你的罪责……”
孙仲闻又言道:“都督可别让他给骗了,阁逻凤定是知道我们要上雅州,一旦抽走大军,南诏势必与吐蕃联合,南北夹击,则剑南道危矣。”
逻凤笑道:“这位校尉,阁逻凤想请教一句,唐军守卫巂州、戎州的精锐大军都在何处?”
“这……”孙仲一时语塞,他口口声声的大军并不存在,现在剑南道所剩两万不到的军力都在蜀中,巂、戎等地可说是不设防之地。
孙仲憋了半天道:“南蛮的猴崽子不可信……”
白猿似是听出了“猴崽子”三字的贬义,立刻“吱吱”叫了两声抗议。
李宓对孙仲道:“我知你此战失去了很多弟兄,急切想要报仇,但我临危授命,并非为了寻仇,而是要保剑南全境安宁……”他向阁逻凤叉手道:“凤郎,我能相信你吗?”
说着他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被江朔斩杀的赤磷岐虺。
阁逻凤道:“操控大蛇的是吐蕃苯教五宗之一的夏扎上师,可见吐蕃赞普急欲取将军性命,李将军北上雅州还要小心为上,不如让我和段郎护送将军北上,以策万全。”
江朔对皮逻阁和段俭魏可不放心,听闻此言,立刻叉手上前道:“不劳二位,我愿护送李都督去雅州。”
李宓此刻已知道江朔的本领,喜道:“若得江小友相伴,我无忧矣。”
阁逻凤知道唐人不相信自己,道:“如此自然是最为稳妥。”对段俭魏道:“将信物奉上。”
段俭魏应命从蹀躞带上解下一柄宝剑,双手奉到李宓面前,江朔知道阁逻凤和段俭魏练习炁剑术,用不到真刀真剑,这把剑定然是特意准备的信物。
李宓接过宝剑,“刷”的一声抽出半截,只见刃寒如水,确是一把好剑。
阁逻凤道:“此剑乃我南诏名师所铸‘铎鞘剑’,南诏人善铸剑,此剑锋利自不待言,但最特别的还是剑鞘,这是南海制鞘大师所做,请李将军抽出宝剑一试。”
李宓抽出宝剑,举鞘随手一舞,剑鞘竟然“铃铃”地发出响声。
阁逻凤解释道:“此剑鞘中铸有金铃,剑在鞘中时无论如晃动铃都不会响,只有抽出长剑时挥动剑鞘,才会发出铃声。”
众人听了皆觉神奇,独孤湘还借来耍了两次,果然剑在鞘中不响,拔剑后却铃声起伏十分悦耳,江朔心里想的却是七星宝剑的剑鞘也别具巧思,且所用樫木为南海所独有,难道也是这位大师所制?
第612章 北上入蜀
阁逻凤对李宓道:“这位制鞘大师性格古怪,同样的剑鞘只做一把,因此这铎鞘剑可说绝无仅有,世上再无第二把同样的宝剑,以此为信物,南诏人见此剑如见本王。”
独孤湘奇道:“如见大王有什么用?难道请李都督去你们南诏当大王吗?”
段俭魏摇头道:“我主之意是,以此剑为信物,南诏便无人敢害李将军。”
独孤湘不可置信的道:“这不过是个会响的剑鞘,好玩倒是好玩,用它来当护身符当真管用吗?”
阁逻凤道:“本王说到做到,南人重诺,不似汉人奸诈。”
独孤湘还想反驳,李宓拦住她,还剑入鞘,向阁逻凤叉手道:“云南王,老夫承你的情,只是此刻两国还在交兵,还请你快些退出城去,否则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阁逻凤和段俭魏二人叉手下拜,缓缓退出土屋,孙仲等人几次想要上前拦截,却都被李宓以眼神制止。
这时听到外面喧哗声大起,原来是方才驱虫之际浓烟大起,城内唐军戍卒见了以为是走水,起来救火,孙仲见来了帮手,忙带手下军卒追了出去,阁逻凤和段俭魏才走了没多久,但众人四处搜寻,却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
这支唐军领军的是一为刘姓通判,他闯进土屋见到李宓,纳头便拜,道:“不知都督在此,标下护卫不周,死罪,死罪!”
看来李宓在剑南军镇颇孚人望,城中戍卒亦认得他。
李宓忙伸手相搀道:“老夫刚从姚州来,无人知晓我的行踪,常言道,不知者无罪,你又何罪之有。”
刘通判这才起身,李宓问了城中军队人数,城墙、武备如何,刘通判本就是司文通判,所答十分详细,李宓才知城中不过千余军士,大部份还都是南征惨败后逃回的散兵游勇,真正能作战的健儿,不过几百人而已。
李宓自嘲笑道:“看来凤郎比我都要了解此间军中部署。”
李宓吩咐孙仲道:“现命你为侍郎,去城中收拢残兵,重新编列,随老夫北上。”
孙仲得令,带着手下几十人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前,他们还是军纪涣散的散兵,此刻虽然衣着仍然残破,却挺胸叠肚腰杆笔直,看起来就是一支士气昂扬的劲旅。
刘通判忙问李宓要去何处,李宓据实相告道:“我们要去北面的雅州,堵死吐蕃人东进的通道。”
刘通判问道:“李都督要带走多少人马?”
李宓道:“长征健儿一个不留!”
刘通判大惊道:“如此一来城中几乎无可用之兵了,若南诏大军攻来,如何是好?”
李宓道:“放心,我料南诏不敢前来。”
刘通判闻言却低头不语,似乎颇不服气,李宓道:“怎么,你不信?”
刘通判叉手道:“非是小人不信,只是……只是……”说着他凑近李宓想要耳语。
李宓一把将他推开道:“你这穷醋大,怎的如此磨叽,有什么话照实说么!在此间不用顾忌。”
刘通判这才开口道:“只是……今日在城南以已经发现了南诏人,他们的营寨距城不过数里,站在城头就能看到。”
李宓一惊,道:“速带我去看来。”
江朔、独孤湘、李珠儿带着白猿,也随着李宓一同登城,站在城楼极目南望,只见山林中确实有木栅布帐,只是依稀看到人影在林间闪过,营帐竟在慢慢变少,这时见南方尘起,有骑马斥候回到城下,那人等不及开门,对着门楼高声禀报:“刘通判,奇事啊,奇事,南诏人营垒已拆了大半了,看来他们是要撤走了。
城上戍卒面面相觑,都是既不可思议,又满心欢喜的表情,只有江朔他们知道是阁逻凤和段俭魏回到营中,命军队拔营撤退了。
李珠儿冷哼一声道:“看来这阁逻凤是做了两手准备,若剑南留守不是李都督,此刻恐怕南诏人已经在攻城了。”
江朔道:“珠儿姊姊,你不是说南诏不会攻城的么?”
李珠儿叹了口气道:“是我小看阁逻凤了,此人绝非甘做傀儡木偶之人,和他父王皮逻阁一样,一心想着利用隐盟,利用吐蕃,当然也会利用大唐。”
江朔道:“我还道他和李都督是多年好友,特来拜见他的。”
李宓摇头道:“恐怕他也是进军途中才知道圣人封我为剑南留后,立刻改变了策略,却做得不留痕迹,此人心机不可谓不深。”
独孤湘道:“李都督,为什么阁逻凤见是你执掌剑南军镇的兵权,便自离去了呢?你们交情这么好么?”
李宓哈哈一笑,他站在城头,朔风刮来,只见他须发如戟张,虽然衣着简朴,却也自有一番威严气象在,只他解释道:“要说交情,我们还真不一般。”
他眼望着城外,似乎在关心南诏军队收营,其实只是盯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遥想往事,李宓道:“我与皮逻阁、阁逻凤父子早就认识,南诏先王皮逻阁长我一岁,至于凤郎,我几乎是看着他长起来的。当年皮逻阁之所以能一统六诏,皆因他归附大唐,奏请合六诏为一,得了圣人的首肯,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