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芦之祖孟诜是唐代大医,他本是读书人,进士及第,授尚药奉御,曾经官至中书舍人,年老致仕后,居于汝州伊阳山,潜心医药之道,著有《食疗本草》,中医食疗之祖。
孟余堂乃孟诜嫡传字号,孟芦的本事却都在生意经纬之道上,冰蚕以药入食就是孟诜书中所载,孟芦不求甚解,只道冰蚕是起死回生、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对同道全宁安他倒也挺大方,给了他一大包冰蚕,让他研磨成粉给叶清杳和水灌下。
却不知冰蚕为平肺益肾之极品,益气补虚确有奇效,但叶清杳的病症却是邪不是虚,补之无益反而有害,全宁安不明冰蚕药理,只道孟芦是名医之后,当世大医,也没多想就按他的方子给叶清杳服用了两日冰蚕。
刚开始见她面色渐渐红润,似乎确实有效,不料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本来叶清杳气息微弱,所耗亦微,还可以维持平衡。此刻内息渐充,而魂魄不守,反而加快了衰竭的迹象。
全宁安大惊,知道必须立刻将叶清杳的内息平复下来,但此时天气越来越热,人体之炁合于四时,天热则盈,天寒则敛,如此一来对叶清杳的伤势更加有害。
这次孟芦终于出了个正确的主意,他建议众人穿过陇右进入大非川,彼处高山之巅有万年不化的冰川,将叶清杳带到那里去,藏于寒冰之中,可以降低她的心跳、减缓她的内息流动,可以延长性命,在慢慢寻找救命良药。
孟芦写了书函让全宁安去大非川找拓跋乞梅,全宁安等人不敢耽搁,急急地向西去了,没想到才走不到三日,拓跋乞梅带了众药农找上门来了,两拨人恰好错过了。
独孤湘听完,腾得一下又跳了起来,作势要打孟芦,道:“好你个庸医,胡乱用药,若害了叶家妹子的性命,我便拿你生祭。”
江朔拦住她道:“孟主事也是好心,冰蚕本是良药,小叶子的伤势太过古怪,任哪个名医也难保完全。”
葛如亮也道:“为今之计,还是速去大非川找全宁安一行人为要,他们寻不到党项羌人,万一在崇山峻岭中迷失了路途,可就没处寻他们去了。”
拓跋乞梅闻言也道:“江今日仗义相助,你们的事情我们自当相助,要我说,咱们即刻起程回大非川去。唐蕃可能马上又要大战,万一军马阻塞路途,可就糟糕了。”
第477章 唐蕃边陲
江朔等人急于出发,孟芦知道挽留不住,他行动不便,吩咐手下去取来一个小小的金匣,送给江朔。江朔还道是孟芦要赠他金银,连忙推辞。
孟芦却道:“江少主此番远涉吐蕃腹地,总有再多财帛也无用处,我这匣子中所盛的可不是财物,而是吐蕃高原上最有用的妙物。”
江朔不解地打开金匣,见里面是几十片又像树皮又像姜片的黄褐色的薄片。
独孤湘凑在边上看了颇感失望,道:“孟主事,你这可真是买椟还珠啊……我还道这个金匣子装的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是些个枯树皮、烂姜片,朔哥要着些破烂有啥用?”
葛如亮呵斥道:“小女子不学无术,真是丢人现眼。”对孟芦叉手道:“多谢孟大贤赠此宝货,这样深入吐蕃便无后顾之忧了。”
独孤湘嘟嘴道:“什么嘛……我看就是枯树皮么。”
拓跋乞梅在一旁道:“独孤娘子,你可看走眼了,这确是难得的宝货啊。”
孟芦略感惊讶,道:“葛先生博学多闻,竟然识得此物。”
葛如亮道:“葛某也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物。”
独孤湘不满地道:“耶耶,你就不要打哑谜卖关子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葛如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景天’。”
孟芦笑道:“葛先生果然识得此物,‘景天’因其花鲜红如蔷薇,又称‘红景天’,晒干后切片或磨粉制成不同药材,有‘苁菔’和‘尕都尔’之分,这些切片便是‘苁菔’,吐蕃人称为‘苏罗玛葆’,意为‘神药’。别看其貌不扬,实则价贵更超过黄金,因此说以金匣盛之,并无不妥。”
江朔也没见过红景天,好奇地问道:“孟主事,这苁菔有何奇效?竟比冰蚕更珍贵吗?”
葛如亮道:“《神农本草经》中将红景天列为药中上品,称服之轻身益气,不老延年云云。”
孟芦道:“此说流传甚广,本朝药王孙思邈对其也称赞有加,故此这种药材在长安卖得极好,我这一匣子苁菔,在长安可以换相同重量的黄金哦。”
他说得眉飞色舞甚是自得,却忽然瞥到拓跋乞梅和众党项羌药民都面色不善地瞪着他,想来孟芦也从党项羌人处收购过红景天,只是恐怕价格压得很低,众药民知道这草药珍贵,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值钱,因此不满地盯着他,孟芦自知语失,忙安抚拓跋乞梅:“下次加钱,下次一定加价……”
江朔却道:“孟主事,这可太珍贵了,我不能要,而且我们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强健,无需补气,这药对我们而言并无太大用处。”
孟芦道:“江少主,你先听我说完这药的妙处……景天生于吐蕃高山之巅,酷寒、干燥,加上狂风,除了景天再无别花草能够生存,因其生长之地严酷,因此也异常的稀有珍贵。”
独孤湘道:“孟主事,冰蚕也被你吹得上了天,却差点要了叶家妹子的性命,可别有搞错药性,害了朔哥。”
孟芦摇手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药王孙思邈也说了景天无毒,久服无害,但苁菔堪称高原神药,在吐蕃之地最是有用。”
独孤湘转头望向葛如亮,葛如亮摇了摇头,他亦不知何故,孟芦道:“吐蕃之地被称为高原,地势极高,旧居汉地的唐人深入吐蕃之地后,因其地势,会全身乏力、胸闷气短,严重者嘴唇和手心都会发紫,甚至昏迷、死亡……服用苁菔可以扶正固体、补气养血,大大缓解初登高原的气短之症。”
独孤湘道:“看不起谁呢?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上山下海都如履平地,登个山怎会胸闷气短?”
孟芦摇头道:“没去过吐蕃的人,是难以想象吐蕃的地势之高阔的,可以说吐蕃的平地比中原的泰山都要高!而且越是强壮的人在高原上可能反应更大,像叶清杳这样的气血虚弱之人反而没事。”
他说得如此之玄,众人都是将信将疑。
葛如亮道:“朔儿,孟大贤也是好心,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不该拂他一番美意。”
江朔只得称谢,收起金匣,众人就此辞别孟芦继续西行。
由于叶清杳的伤势,众人料定全宁安等人应该沿着河水边平缓的大路西行,进入鄯州西平郡。虽然全宁安等人已经提前多日出发了,但他们带着病人应该走不快,江朔众人沿河策马飞驰,若能在半路截住他们那是最好了。
但很快发现了问题,西海党项羌药民人数众多,虽然人人骑马,但多是驽马,跑不快,离开孟余堂时已过晌午,半日时间马队拉得极长,江朔和独孤湘的马好,入夜前已领先了数十里,只得圈转马匹回来,如此跑了一日,夜间住宿时也不过刚到肃州鄯州的交界处。
江朔心急,歇了一宿第二日天刚拂晓便又要出发,这时已离开河水岸边,转而溯湟水而上,这日行进队伍拉得更长,这样赶路可不行,拓跋乞梅命西海党项羌人单独回程,自己却和族弟拓跋朝光一起轻装快马追随江朔前进。
如此一来,江朔的队伍果然快了很多,这日午间便到了湟水城,此处是陇右节度使的驻节之地。江朔眼看天色尚明,不愿就此住宿休息,只是胡乱在城外寻了一家食肆打尖。
用饭的空档,却见不断有军队、辎重出城,驮马、大车、军士、民夫挤在一起,将通往西边的官道都给堵满了,看来陇右的军队又在向西集结,准备进攻石堡城了。
看着官道上混乱的状态,江朔不禁更加担心,独孤问见江朔心神不宁的样子,对他说道:“朔儿,现在官道阻塞,急也无用,要我说我们换作白天歇马夜间赶路,你和湘儿马快,带着拓跋大兄先走,我们在后面尽快赶上,记得沿湟水前进,若要离开大道,记得留下记号。”
江朔称善,程千里和仆骨怀恩却起身叉手道眼看军情紧急,他二人当立刻回到王忠嗣公帐下听用,就此告辞离去。
此番入吐蕃,为了给叶清杳治病,并非要去大打出手,确实不需太多人手,众人与程千里、仆骨互道珍重,二人便转头往湟水城去了。
入夜后,江朔等人见道路慢慢空了下来,便即出发,朔湘二人、拓跋乞梅第一拨,独孤问、葛如亮夫妇和拓跋朝光随后,至于西海党项羌人的大队人马早已远远落在后面了。
江朔和独孤湘共骑龙骧马甘草玉顶黄,将独孤湘的坐骑桃花赤拨给拓跋乞梅乘坐,龙骧马原本比桃花马略胜半筹,但驮了朔湘二人,跑起来勘勘和桃花马持平。
二马并辔,沿着湟水一路向西疾驰,其时虽是夏日,但夜间,河风轻拂之下,甚觉凉爽,自出兰州金城以来,地势不断升高,即至湟水,两岸山势愈来愈陡峭,不知不觉间已在高山间奔驰。
江朔他们一夜驰出三百里,晨曦中见湟水岸边出现一座大城,这是唐蕃驿道的起点鄯城,汉武帝元狩二年,汉军西进湟水,霍去病修西平亭为军塞,这便是鄯城、鄯州的肇始,也是党项羌人首领“西平公”封号的由来。
鄯城乃边陲重镇,西海锁匙,守湟城必守鄯城,若鄯城失守则湟城亦不保。唐军在湟城驻临洮军,在鄯城驻河源郡,组成一条完整的防线。
三人并不进城,趁着天色尚早,道路空阔,仍然策马向西疾行,但过了鄯城,两边山势越加的逼仄,道路也越发的难走了。
又行了五六十里,前面山岭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城塞,拓跋乞梅道:“这是大唐边陲最后一个城塞,名‘临蕃城’,过了临蕃城,就是河曲之地了,唐蕃均无法绝对控制,两军犬牙差互,互相渗透。吐蕃的石堡城在南面,唐军也有数军塞存焉。”
江朔见一路追到边陲,仍然不见叶清杳的下落,心情不禁低落,而此时路边的兵士、军马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五人为伍,十人为什,聚在路边烤着火,或吃干粮,或博戏为乐,看来军纪甚是散漫。
此刻道路仍然通畅,拓跋乞梅在马上问江朔:“马儿跑了一夜,行了三百里了,宝马虽然神骏却也有些乏累了,是否休息一下?”
江朔一来不想与这些杂兵为伍,二来还想尽可能再往前赶赶路,心不在焉地道:“再走一段,再走一段……”
此刻两匹马的速度也不算慢,二人骑术甚佳,边跑马边说话毫无问题。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喂!停下!”
江朔转头见路边一个队正模样的小军官站在路边似乎对他们在呼喊,江朔自然懒得理他,只管策马前进,那人见二马速度不减,不禁怒道:“说你们呢!兀自那汉子和两个孩子,驻马!驻马!”
江朔和拓跋乞梅对视一眼,乞梅亦对他摇摇头,道:“不可节外生枝。”
二人仍然不停马,反而又催马跑得更快了。
那队正勃然大怒,喊道:“好小子!不将你家小爷放在眼里,给我停下!”
龙骧、桃二马都是宝马良驹,虽然跑了一夜,仍比寻常马跑得快得多,那人口中呼喊,脚下飞奔而来,竟然比二马还快,渐渐迫近了。
第478章 步卒旅帅
这人来得好快,江朔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一群普普通通的唐军中竟然有如此身手之人。
龙骧马见有人追来,起了争斗之心,不用鞭策,自己加速飞奔起来,凡千里良驹不仅擅跑更加爱跑,虽然已奔驰了一夜,但此刻再次全力奔跑起来,仍是非同小可。
那人怒道:“小鬼,叫你驻马,你跑什么!”
说着紧跑两步,挥掌向龙骧马的臀上拍来,江朔不用控缰绳,口中作马语短嘶一声,龙骧马忽然两条前腿点地,后蹄腾空,竟然原地转了半圈,非但避开了这一掌,后腿双踢还差点踢到那人。
那人往后一退,旋即抢步上前,和龙骧马面对面,相隔不过数尺,他见龙骧马如此神骏,忍不住喝彩道:“好马!”
他口中赞马,手上却挥掌向龙骧马额头打来,龙骧马名唤干草玉顶黄,通体黄色,只有额头上有一块白斑,此人挥掌打的就是这块白斑。
江朔曾听相马高手井真诚说过,有一种制服烈马的方法,就是用巨力突然击打马的额头,马的双眼生于头颅两侧,从正中攻击,马难以察觉,且马的头骨极其坚厚,别说拍一掌,就是锤击、锥扎,只要不是内家高手,马匹均无性命之虞,但会使其晕眩,易于降伏。
江朔自然不敢冒险,一拨龙骧马的马头,迎着那人的手掌挥掌拍去,二掌相击在一起,江朔在马上纹丝未动,那人却向后飞出丈许,才双脚落地,但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也是稳稳站定。
二人同时“咦”了一声。
那人道:“小子,你小小年纪怎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江朔却问道:“尊驾与崆峒山诸葛先生怎么称呼?”
这时拓跋乞梅已经圈转桃花马回到江朔身边,而周围的唐军士兵,已经抽出武器,纷纷围了上来,当先的军卒问道:“张头,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看这三人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莫不是吐蕃的细作?”
独孤湘根本没把这群军卒放在眼里,本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但听到居然有人说她“獐头鼠目”,不禁大怒,忽然从马上跃出,在空中脱手抛出白色长素。
她这月影素寒流的功夫身姿何等的曼妙,众军士看她飞在空中都不禁呆住了,说话那军卒居然忘了闪避,被独孤湘白练长索上的银球“砰”的一声砸中了脸颊,发出一声惨叫,口吐鲜血,槽牙都被打断了。
独孤湘在空中身子一旋,白练卷回腰间,重又回到马背上,她飞身跃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回到马背上,双脚竟然没有沾地,中军卒哪里见过这么高超的轻功,都瞪大了眼,直如见到神人一般。
独孤湘坐在江朔背后,对那被打的军士做个鬼脸道:“你说谁獐头鼠目?”
那军士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他见独孤湘生得明艳清丽,竟然不怒,语带讨好地道:“是小的獐头鼠目,是小的獐头鼠目,仙子别生气。”
与江朔对掌的那“张头”不禁皱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这对少男少女是人非仙,但刚才江朔突然发问,他不禁有些吃不准江朔的来头,见礼道:“某乃陇西振武军步卒旅帅,张守瑜,乃崆峒神拳门诸葛清虚先生的弟子……小子,你居然还见过诸葛先生么?”
江朔听说他竟然来自郭子仪的振武军,不禁大生亲切之感。
独孤湘抢先道:“如何不认得?诸葛夫子是我族公。”
独孤湘虽然姓独孤,但她的耶耶葛如亮是崆峒诸葛家的旁枝,因此说诸葛清虚是她的族公,可也不是吹牛。
那张守瑜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独孤湘,怒道:“小女子信口开河,从没听说过诸葛先生有你这样的孙女儿。”
独孤湘虽然真是诸葛家的旁枝,但她生在南方,以那人的年纪来说,他在崆峒学艺时没听说过独孤湘也不为怪。
江朔马上叉手道:“张旅帅,我们确是从崆峒山而来,看尊驾的内功修为是崆峒儒教神拳门的功夫,因此才出声相询。”
江朔说的全是实话,但那张旅帅已经怀疑独孤湘了,因此连带着对与独孤湘共骑的江朔也将信将疑起来。
他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崆峒神拳门,功夫想必不错,小子,你敢下马和我一战么?”
江朔奇道:“张军门,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和我动手呢?”
张守瑜冷笑道:“嘿嘿,不打也行,我看你二人骑的这匹马不错,不如让给军爷我,如今唐蕃大战在即,你们二小要这么好的马做什么?不如献给军爷我来上阵杀敌。”
独孤湘嬉笑道:“朔哥,原来是看上你的马啦……”
又对张守瑜道:“我们这儿还有一匹马呢。”一指拓跋乞梅,道:“这匹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