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问说:“这笛子还有区别么?”
湘儿插嘴道:“这区别可大了,律笛乃是一律一笛,不为吹奏,乃是定律吕所用。”
江朔道:“听闻荀勖做十二律笛,定六律六吕,每笛五音,共是六十律,原来爷爷做的是这个。”
老叟道:“哟,小娃娃不简单,还知道荀勖……来,出来说话。”
他一招手带江朔和湘儿都出了亭子,江朔搔搔头道:“我只是听过,却不明所以。”
江朔记性极好,过耳不忘,曾听李太白与友人聊起十二律吕之事,因此知道柯亭竹、荀勖制十二律笛等事,却也止乎于此。
老叟道:“晋人荀勖制十二律笛,是以九寸长笛为黄钟,然后以三分损益法逐一定下六律六吕十二律,自谓宫商和谐,是雅乐正调,不想时人阮咸却说他的新律定的高了,曲中每有哀思之意,不合中和之道。荀勖还道是阮咸心生嫉妒,故意挑剔。直到一日农人耕田时掘出一把周代的玉尺,荀勖用这把周尺量自己的黄钟律笛,才发现晋尺比周尺长了些许,晋尺九寸只合周尺八寸七分,以至于自己所制律笛比之周笛短了些许,故而确如阮咸所说自己所定之律相比周律高了不到半音,由此方知阮咸妙达八音,实高于自己。”
江朔道:“阮咸仅凭耳朵听就能分辨出三分的差别,也是当真了得。”
老叟道:“是啊,不过荀勖又怎能确定他拿到的周尺就是最准确的?又或者阮咸的耳音就是最准的?”两个童儿听了一起摇头。
老叟笑道:“是啊,况唐尺于晋尺亦有不同,我又怎知荀勖所用之尺是多长,如何换算?凭人事终究是不牢靠的。”
江朔问:“那如何才牢靠?”
湘儿对着棚屋努努嘴说:“吶,靠老天爷呀。”
江朔奇道:“怎地靠天?”
湘儿爷爷回道:“人间十二音律,对应上天二十四节气,周人以十一月为正月,十一月的节气‘冬至’便对应黄钟,此后每个节气为半音,二十四节气自冬至始至大寒止,共是十二个全音,十二个半音,其中单数月为阳为‘六律’,双数月为阴为‘六吕’,合在一起便是‘十二律吕’。十二律吕既然与天地之‘气’有关,那定音最准的便是‘气’,我用的便是周人‘候气之法’,取十二支竹管按‘三分损益法’裁成不同长度,管中塞满葭莩之灰,上以极薄的竹衣封口,仲冬之月埋入土中,只留管口与地面平齐,待到冬至之日,一阳初始,地气上升,最长的竹管最先受到地气的影响,便会喷出葭灰,那便是‘黄钟’之音了,此后每个月地气不断上升,每逢节气便有一个更短的管子喷出葭灰,便得一律,直到来年孟冬最短竹管喷灰得‘应钟’,那便是一套最准的十二律吕了。”
江朔听了咋舌道:“要一年才能定十二律吕,真磨人。”
湘儿爷爷听了惨笑一声,道:“一年如何能成?你还记得我说的么,唐尺与周尺并不相同,无人知晓周尺中的九寸在今时是多长,第一年我做了按唐尺九寸上下做了十几根竹子埋入地下,不想冬至时一根未曾喷出葭灰,第二年我把长度范围扩大,做了更多的竹管,结果仍然没有喷出,第三年仍未喷出,第四年、第五年我埋下了更多的竹管,却仍然然没有动静,我突然想到既然周之九寸与今日不同,那么周之管径三分也与今日之三分不同,我立刻按照长度换算了对应的管径,这次我发了狠心,日以继夜,做了不同长短、粗细的竹管上百管,悉数都埋入土中。”
“那这次定是成功了。”江朔问道,湘儿爷爷摇头道:“冬至这天仍是没有一管喷出葭灰……”江朔惊叹道:“竟然这样难法,上百管压也该压中了……”湘儿爷爷道:“是啊,须知笛子既然是吹奏的,自然不可能太粗或者太细,也不可能太长,否则手指无法按到所有笛孔,我所做的每一管竹笛都是可以吹奏的,可说是包含了所有能吹奏的尺寸,然而仍然没有一管能喷出葭灰。”
“难道这只是一则假的传言?”江朔此言甫一出口便知不对,他刚刚亲眼目睹了一个竹管喷出了葭灰。
湘儿爷爷道:“我当时也这样怀疑过,正在彼时,一管竹笛突然喷出了葭灰……”江朔瞪大了眼睛说:“难道是冬至日晚了?”爷爷摇头道:“不然,我自制日晷定的二十四节气,冬至日是日头最短的一日,决计不会搞错,喷出葭灰那一日,白昼明显比前几天要长了。”
他说着指了一下林中空地上的一个石制日晷,石盘上的刻线均匀地分成了二十四份,中央插着一条铜针,日晷居于空地中央,周围竹子尽都刈了无法遮挡,想必是准的,江朔略知历法,道:“那确是过了冬至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湘儿爷爷道:“我只想了几日便明白了,那是竹笛的尺寸还有微小的偏差,导致地气发动时间不在冬至日当天了,既是晚了那定是竹子短了,如此范围就缩小了,我只取上一管未喷的与这一管喷晚的竹笛中间的尺寸再做几管便可。但这次的尺寸只有细微的差别,我做的极是细致,先以黍子灌入喷灰的笛子中,量的一千一百八十粒,而上一管未喷之笛是一千二百一十粒,我便做了三十管,每管所容仅差一粒黍子,一年时间也只堪堪做成,这一次冬至日当天真的有一管喷出了葭灰,再以黍子测之,竟然恰是一千二百粒。”
江朔叹道:“天地造化如此,令人叹服。”
湘儿爷爷点头,道:“我还不放心此后三年各做了一管尺寸一模一样的竹笛埋入土中,三年都是在冬至日喷出葭灰,如此前后耗时九年之后,我终于确定了十二律吕的第一个音——‘黄钟’,而竹管长度按今日之尺寸计,竟然只有六寸九分三。”
江朔再次咋舌道:“没想到今尺与周尺竟然差这么多?”
湘儿爷爷道:“这本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初定十二律已是一千年前的事情啦。”
江朔道:“有了黄钟,后面的音应该好定许多了吧?”
湘儿爷爷道:“我原也是这般想,按三分损益法,第二个音‘大吕’应是周尺六寸四分四,由于只间隔一个月时间,我只来得及做了九管竹笛,然而第二个月——小雪节气时,却没有一个管子喷出灰来。”
江朔吃了一惊,道:“却是为何?”湘儿爷爷说:“当时我也不知,只知道肯定是有偏差,下个月按照三分损益法又做了六管‘太簇’,却也不成,此后我跳过第四个月的‘夹钟’,直接做了十八管第五个月的‘姑洗’,然而也是不成,至此我已经知道定是偏差太大,越往后越是无以校准。”
江朔问:“那可如何是好?”
湘儿爷爷瞪了他一眼说:“还能怎么办?只能还是用原来的笨办法,只能为来年做准备咯,我在这一年剩下的七个月又做了六十管,却仍然不成,来年我又做了一百管,这次终于对了,原来大吕比三分损益所得长度差了七分九。”
江朔道:“差了一寸都不到,这可太难了。”
湘儿爷爷嘿嘿一笑道:“按此比例,做出的太簇却又不灵了,原来每个律吕之间的偏差也是不均匀的。”
江朔啊的一声惊呼。湘儿爷爷笑道:“哪又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贪心,每年定一律,好在定了太簇之后,我便知道,实际律吕都比三分损益法所计算的长度要长一些,那便省了一半的力气了,如此又是十几年,最后一管‘应钟’喷出葭灰之际,相比三分损益法所载,已差了一寸二分三了,若非我这用这个笨办法,是无论如何猜不出来的。”
江朔问:“爷爷,那你最终定下十二律用了多少年呢?”
听此一问,湘儿爷爷捻须哈哈大笑起来:“前前后后,算起来有二十五秋啦。”
江朔心想二十五年比他的年齿还要翻了一倍,不禁打从心里钦佩老人的毅力,看向湘儿下拜道:“你爷爷可太厉害了。”
湘儿道:“你随我来。”
三人一同出了竹林,原来在竹林里转了一大圈,此处已复临湖边了,竹林和湖水之间有一小片砂石滩,临水建了一个小竹楼,竹楼外插着一排竹管圈成的围墙,这围墙甚是低矮,又参差高低不齐,竹管紧密的插在一起,围出好大一个圈,长的不过九寸,矮的将将四寸,细看管上还都钻了吹孔。
江朔吃惊道:“这便是那些废掉的律管,这么许多啊。”
老人笑道:“连着竹屋也是取竹制笛所剩废料做的,蔡邕是拆檐取竹为笛,我呢是反其道而行之,制笛顺便造了个小楼……你看到这篱笆墙,还只是前二十年的笛管,后五年的笛管都叫湘儿烧爆竹玩了。”
江朔在看那些竹管,确实都是色泽枯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那既然已经定下来十二律吕,怎地还有管子喷灰?难道今日是最后一管?”
湘儿爷爷道:“那倒不是,我用了二十几个寒暑测得的律吕,不得复核验证一下吗?我按所定尺寸做了十二管律笛,一齐埋入土中,用以验证,也算是做个备份。此前三管都按时喷出了,今日是初夏‘小满’节气,六吕之三‘中吕’也顺利喷出了。”
江朔道:“爷爷二十五年磨一剑,委实叫人倾佩,愿爷爷今年顺遂,得证十二律。”言毕一揖到地。
湘儿爷爷笑道:“小鬼头到懂礼数,这点就比我家孙女强。”
湘儿扁嘴道:“他呀,就会学些大人们假惺惺的虚礼,无聊得很。”
祖孙三人正说笑间,忽听的湖面上传来飘渺的笛声。
此刻日已西斜,霞光泄在湖面上晃人二目,江朔眯起眼,拢着目光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遥遥看到北面一叶轻舟极快地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人,似在吹奏笛管。江朔不识笛曲,只觉得那曲子苍凉遒劲,虽然隔得甚远,但觉那笛音似穿云破浪而来,将每一个音传入耳中。
船显然不是朝着他们来的,并不接近湖岸,在湖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水线,从他们面前远远地掠过,湘儿道:“看样子是向着山庄方向去了。”
爷爷方才伫立湖畔听得甚是仔细,这会儿回过神来说:“走,看看去。”
第23章 鉴湖云池
湘儿爷爷住处无马,三人便骑那两匹果下马往回走,湘儿和江朔共骑,爷爷独骑一匹,这果下马虽小,脚力却与大马相当,各自驮了一个成年男子和两个孩子也不觉吃力,湘儿爷爷骑马在前面引路,湘儿和江朔骑马在后跟随,不一会儿便出了竹林,踏过小溪,将马归还给马厩的小厮,只是不见了铁叔。
三人穿过马场,进入山庄,湘儿爷爷道:“定是去了云池。”
江朔不知道“云池”是什么所在,只顾跟着爷爷和湘儿走,一会儿到了山庄中间第三进院子的东面,江朔记得此处带花园的会客厅。湘儿爷孙二人进了院子却不入大厅,径直穿过小花园,原来东墙上还有一道角门,穿过角门但见竟是一大片廊榭三面环绕,只是中间却不是地面,换做了一片水面。
水池南边是一片竹木扎成的长墙插在水中,中间留了一道水门,正对着的北面是一个座高台,四颗圆柱挑着一个大屋檐,檐下挂着一块古朴的匾额,刻着二个篆字,江朔识得是“云池”。东西两侧是水榭长廊,此刻两侧岸边系满了小舟,廊下或坐或站竟然挤满了人,细看人群,僧道儒俗、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江朔和湘儿说:“这里倒似个年规戏的大水台。”
湘儿扑哧一笑道:“还真有点像,不过人家是台上演,水上看戏,此刻却是台下演,台上看……”
江朔向水面望去,果见方才所见的小舟泊在水中央,小舟无蓬,内里正襟危坐着一人,也不见船夫,不知船是如何行进的。但见那人头戴长翅软僕头,一身宽袖红袍,红袍质地非绸即缎,做工也考究,显得甚是华丽,袍服宽大,露出内里素白中衣的领衿。那人年岁不大,长得面相清秀,淡淡的胡须将他的脸型衬托得刚刚好,他长袖一振,双掌交叠向前平推行了一个古礼,江朔看来但觉飘逸潇洒,举手投足间甚是风流。
两小顺着他施礼的方向望去,见对面高台上坐着两人,左手一人也是一身宽大红袍,与舟上之人的红袍质地相似,只是他的袍上绣了一只仙鹤,那仙鹤的绣工极好,一身白羽在如火红袍的衬托下烁烁发光,宛如振翅欲飞,他留着三绺墨髯,看起来比舟上之人年纪大些,但神采飞扬也可算得是美男子,他身后站着一众侍者,也皆着红袍,但质地只是普通布帛,也无装饰点缀。
右手那人江朔却认的,乃当日江上中央小舟上的老夫子,他今日仍是一身青布长袍,如古代文士般的峨冠博带,江朔今次近观夫子,老人形容枯槁,身形极瘦,须发已然花白,这副尊容到似投汨罗江前的屈原。
江朔再向东侧水榭看去,为首身着大氅,摇着羽扇之人正是习习山庄的主人,他坐在右手主位,看来台上两人都是主宾贵客。在主人身边还坐着一位全身素白的夫人,头上戴一顶帏帽,帷幔长大,将整个身姿都遮挡起来,看不出身材、年龄。
往主人下垂首看,竟是那日“渔夫”、“耕夫”、“樵夫”。
“渔夫”那日前来交涉,自称“张鱼儿”当是化名,“耕夫”便是养马的“铁叔”,“樵夫”那日人称“陈兄弟”,不晓得是“陈”还是“程”亦或是“成”。这三人穿着均不似那日般奇异,都戴着无翅僕头,着窄袖圆领的衫子,只是服色各异,背后各站着一拨江湖人士。再往下看还有两拨人,各有头领,就都不认得了。
这时主人也看到两小,便向他们招手,湘儿吐吐舌头,拽着江朔从后面绕过高台,走到他爹身边,江朔回头看时却不见了湘儿爷爷,老人便如日间在竹林中悄然出现一样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遁去了。他扽了一下湘儿的袖子道:“你爷爷不见啦。”
湘儿却见怪不怪道:“他老人家不喜欢热闹,不晓得藏到哪里去了,不用管他。”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主人背后,湘儿叫了一声:“耶耶”,又转向那夫人道:“阿娘。”
江朔心道:“原来湘儿的母亲还健在,湘儿上次提起她阿娘的时候怪怪的,却是我误会了。”
那位夫人只是微微点点头,主人也不回头,背着身子拿手一指,二小便在他身后齐齐坐下了。此时江朔再看对面西侧水榭,打头是一道、一僧两派人马,再往下看具是各色江湖人等,他一个都不识得。
两小甫一坐定,便听那红袍老者开口道:“李生一路过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红袍年轻人朗声道:“謩自雒阳来,从商洛码头泛舟顺汉水而下到不甚辛苦,鹤先生自邺城来,走陆路可比我辛苦多咯。”
那红袍老者微微一笑道:“你我就不必互相客套啦,来,见过如象先生。”
说着抬手向身侧一让,年轻人叉手道:“久闻如象先生大名,今謩何幸,得见尊颜。”
那老夫子也是微微一笑,欠身拱手回礼道:“李生过谦了,今番大事还要仰仗各位梨园大师全力相助。”
红袍年轻人笑道:“梨园弟子不善言辞酬答,今日謩便为各位吹奏一曲,以助今日之雅兴。”
山庄主人这时开口道:“李郎名动天下,圣人钦点笛乐第一部,今日是我等有幸了。”
年轻人转向主人叉手道:“謩早闻如亮先生营造之功,有鬼神之妙,今日得见习习山庄之景致,知世人所言不虚也。”
主人亦叉手还礼,湘儿却悄声道:“原来是个吹笛子的,这么大作派,我就不信这世上吹笛子还有胜过我爷爷的……”主人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湘儿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了。
年轻人从袖中抽出一管笛子来,江朔远远看见那笛子黑紫之色,看着非金非木,不知是何材质。年轻人持笛再拜,道:“请开水门。”
樵夫奇道:“这却是为何?”
年轻人道:“謩尝吹笛于龙池中央,然龙池广有里许,此处内湖,水面狭促,怕起了波澜,惊扰各位。”
樵夫听了个蒙瞪转向,转头问渔夫:“他说的什么意思?”
渔夫道:“人家说咱这片内湖水域太小,施展不开咧。”
樵夫道:“又不是练武,还要拉开场子呀?”
渔夫却不再与他拌嘴,撮唇打了个呼哨,片刻竹墙上来了几个青衣汉子,原来这竹墙如同小城墙般有丈许宽,可容人站立走动,几个汉子拉动墙上机关,打开了水门。
红袍年轻人躬身再施一礼,拿袖子轻轻拂了一下笛子,便吹奏起来,说也奇怪,笛音一起,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水面仿佛忽然有风拂过,小舟竟动了起来,一会儿便出了水门,可他虽然行远,笛声却依然清晰如在耳畔一般。随着笛曲一叠一叠地展开,小舟渐行渐远,船行得越远笛音却越发的激越高亢,众人此刻皆面露惊异的神色,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意思起身去看,其实这位李生在长安龙池、曲江池如此吹奏之时,妇孺人等早就追着小舟满湖岸的跑了。
江朔和湘儿却是小孩,终于按耐不住,穿过长廊中众人,登上竹墙去看,却见大湖之上澄波万顷,夕阳余晖之下水波闪动仿佛随着笛音在跃动一般。李生所乘之舟逐渐移于湖心,笛音也愈发的嘹亮,夕阳仿佛也加快了西坠之势,天光已然暗淡了许多,湖面上起了薄雾,着薄雾却如云般游走,便似拖曳着长裙的飞天神女在湖上舞动。忽地笛音急促起来,一叠紧似一叠,一叠高过一叠,湖面也由微风而劲风,由微波荡漾而波澜陡起。
李生在这一片云水间的澜涛中已不知所踪,此刻天地间昏曀齐开,水木森然,仿佛如有鬼神之来,两个孩子站在竹墙之上竟忽然生出了恐怖之感,江朔感觉到湖面上有千军万马要杀将过来,仔细辨别仿佛已听到冲锋战马在喷着响鼻,又似士兵兵器撞击甲叶的摩擦声汇聚成的洪流。水门近处的薄暮忽被割开,湘儿竟吓得一屁股跌坐下去,若非江朔急忙拉住她只怕要跌倒水里去了,江朔知方才湘儿所感与己相通,然而破暮而出的却只是李生一人一舟而已,原来是不知不觉间他已驾舟折返了。
小舟穿过水门之后便缓缓减速,笛音也慢慢低沉、舒缓起来,让人不禁有了悲凉之感,终于小舟复又回到正对高台的内湖中心再不移动,笛声也不知于何时已经终了,水门重新缓缓关闭,只有舟下缓缓生出的涟漪慢慢漾开,轻轻叩击着高台与水榭下的柱础。
江朔和湘儿方才便岸上随着小舟奔跑回来,此刻也回到主人身后,曲中之后,在坐众人竟都不言语,如此沉默了片刻,老夫子同那位“如象先生”击节赞叹道:“李生鬼神之技,钧天之乐怕也不如也。”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起鼓掌赞叹。
第24章 独孤辨竹
那樵夫道:“我滴个乖乖,这笛子吹的,仿佛有千万人齐奏,这玩意儿比变戏法有意思啊。”
渔夫赶紧捅了他一下,道:“莫要失仪。”
就在众人交口称赞之际,江朔忽听到一声叹息声,他转头问湘儿:“我觉得那人吹得很好,怎么爷爷要叹气呢?”
湘儿奇道:“什么叹气?”
原来这一声叹息极是轻微,寻常人难以听到,但那红袍青年似乎也听见了,向空抱拳作揖,朗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发出此叹?还请现身当面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