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良褀冷哼道:“王妃还是顾一顾自己罢。”
楚常欢欲再求情,可梁誉派来的那两名暗卫竟不约而同地咬碎了藏于齿间的毒药,眨眼就已咽气!
眼睁睁瞧着三条人命亡绝,楚常欢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翌日巳时,楚常欢被一阵争吵声唤醒,他木讷地瞪着屋顶,脑内混沌僵乱,直到屋外的争吵声消失,方悠悠回神。
他听真切了,是小王爷野利玄的声音。
估摸着是想进来看看他,但被其父的侍卫阻拦,因而恼怒,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欲念堆积在体内,蚕食了楚常欢的理智,令他日渐变得呆傻笨拙。
他缓缓起身,良久才想起昨夜之事,那三人的死历历在目。
床前的血迹早被清理殆尽,一切如旧,然而屋内的血腥气却经久不散,浓烈得令人作呕。
楚常欢痴痴地坐在床头,宛若一只木偶娃娃,毫无生气。
少顷,一名侍卫叩响房门,道:“天都王召见,烦请梁王妃移步。”
楚常欢更衣梳洗,而后行出寝室,与传话的侍卫一道离去。
至前院正堂,但见野利良褀端坐上首,神色异常平静。
天都王皮肤黝黑,目如鹰隼,投来视线时,压迫感十足。
楚常欢垂眸,死气沉沉地站在五尺开外。
野利良褀开门见山道:“本王说过,若梁誉沉得住气无所作为,我便取你首级,亲自送至他手里。可目前看来,梁誉似乎按耐不住了。”
楚常欢竭力保持理智,问道:“天都王打算如何处置我?”
“你的命值钱,可以留下。”野利良褀道,“但我有一物要赠与梁誉,希望他见了此物,能做退让。”
楚常欢蹙眉:“何物?”
野利良褀将他打量了一番,继而道:“自然是从你身上取下的东西。”
楚常欢正疑惑,便听他对屋内的侍卫道:“砍掉王妃的一根手指,务必将它送往兰州,交给梁誉。
“倘若一根手指换不了兰州城,那本王明日就再送一根给他,直到砍尽为止。”
第71章
楚常欢怔在原地, 骤然变得齿落舌钝,直到天都王的侍卫走近,将他押在桌案上、强行掰开五指时, 才蓦地反应过来。
他用力挣扎着, 看向天都王道:“你宁断我指,也不肯取我性命,野利良祺,你卑鄙至极!”
野利良祺道:“本王的名声素来不好,梁王妃莫不是现在才知道?”
楚常欢仍在反抗,修长白皙的手指痉挛地蜷缩着,但很快又被铺开,手背上的骨线亦狰狞地虬凸起来。
“甭说是砍我的手指, 即便你把我剁碎了扔回邺军营帐外,梁誉也未必肯多看一眼!”楚常欢目眦尽裂地道, “野利良祺,你若还有半点王者风范, 就一刀杀了我,何必行此玷辱之事!”
野利良祺道:“本王不过取你几根手指罢了,留下性命,你们夫妻还能团聚。”
楚常欢红着眼道:“我与梁誉从来都不是夫妻, 我不想与他团聚!”
野利良祺斜倚在椅柱上, 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面色苍白的美人, 忽而一笑,指尖敲击着椅柱, 云淡风轻地下令道:“动手。”
一名侍卫拔出腰间的弯刀,用刀柄击在胡乱挣扎的腕骨上,只听“咔嚓”一声, 楚常欢手腕脱臼,顿时失力,五指瘫软下来。
剧痛令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跪倒在地,痛苦地趴在桌沿,双肩颤抖不已。
那名持刀侍卫再度扒开他的手指,淬寒弯刀映出肃杀之气。
楚常欢的目光落在那几根苍白无力的指头上,眼角逐渐变得湿润。
侍卫高举着弯刀,还未来得及挥臂,紧闭的房门忽然就被人撞开了,野利玄急奔而来,厉声道:“父王,住手!”
野利良祺眯了眯眼:“你来干什么?”
少年一脚踹开侍卫,看向自己的父亲道:“父王,士可杀不可辱,你怎能断人手指呢!”
野利良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竟在帮敌国的人质说话,顿时不悦:“混账东西,让开!”
“父王,你不能这么做!”
“好,那为父就如你所愿,今日不断他的手指,取他性命便是。”
野利玄蓦地一愣,正欲开口,楚常欢已站起身来,冷声道:“不用你们动手。”
话甫落,野利玄迅速回头,竟见楚常欢毅然决然冲向一旁的石壁,猛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夯土的石壁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嫣红血迹,宛如盛放的芍药,艳烈至极。
“清泽!”野利玄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接住那具缓缓滑落的身体。
本该旖丽秀美的面容,此刻淌满了血,额间那块伤口尤其狰狞!
显然野利良祺也没料到楚常欢竟这般果决不怕死,不由僵了一瞬。
小王爷捧着那张染血的脸连声呼唤,然而楚常欢早已昏死过去,无法回应。
野利玄一面用袖角为他擦拭血渍,一面对屋内的侍卫道:“还不去请大夫?!”
侍卫们面面相觑,下意识看向他们的主子。
野利良祺面色沉凝,旋即点了点头。
野利玄抱着楚常欢回到他的卧房,很快就有侍女盛来热水,替他洗净面颊的血迹。
楚常欢左侧眉骨上方有幼童拳头那般大的一道伤口,皮肉被夯土墙壁撞得零碎不堪,狰狞外翻,依稀还有几粒土屑嵌在其中。
侍女擦完血迹便不敢妄自触碰伤口了,待侍卫请来军医,方着手清理伤肉里的残渣和土屑。
“他怎么样了?”野利玄拧眉问道,“有没有伤到要害?能醒过来吗?”
军医包扎完毕,应道:“回小王爷,梁王妃并未伤及要害,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需仔细调养。”
野利玄小声道:“那就好。”
未几,野利良祺派人来此,对他道:“小王爷,王爷召您前去书房。”
少年行至书房,向书案后的男人揖礼:“父王。”
野利良祺悠悠抬眼,沉声问道:“方才为何要替他求情?”
野利玄道:“父王乃大夏第一勇士,用这种卑劣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实在有悖您的勇士称号。”
“卑劣手段?”野利良祺冷哼道,“你表哥初登王位,朝中旧势对他颇有诟病,唯一能依靠的人便是我,若我不为他打出天下,新王如何立足?我们野利家又该如何应对群狼环伺的局面?”
野利玄抱怨道:“表哥懦弱,本就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是您强行扶持了他,如今遭人非议,实乃情理之事。”
野利良祺盛怒,一巴掌掴在儿子的脸上:“混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一巴掌用了些力,打得野利玄连连后退,耳畔嗡嗡作响。
他舔了舔嘴角,尝出一股子血腥味,不由振愕:“儿子哪句话说得不对?姑母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临死又得到了什么?表哥生来就不是做皇帝的料,您与姑母何必逆天而为?”
野利良褀鲜少绽露情绪,可今日却极难克制,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凌厉:“为了那个梁王妃,你竟这般顶撞父亲,连姑母和王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少年道:“此事父王本就不占理,纵使对待俘虏也不该肆意凌辱,父王却断其指来威胁梁誉退兵,如果一根手指真能换一座城,那邺、夏两国这百年来的战争岂非是场笑话?”
野利良祺罕见地语塞,沉声道:“用不着你来教我。”
野利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父亲又道,“从此刻起,离梁王妃远些。”
“为何?”野利玄颇为不解。
野利良祺道:“我看你的魂儿快被他勾走了,再不阻止,焉能活命?”
野利玄豁然梗住,涨红了脸道:“父王胡说,我对他绝无非分之想!”
野利良祺冷哼道:“是么?”
小王爷义正辞严地挺了挺胸:“儿子不敢欺瞒!”
野利良祺不再与他废话,着人把他轰了出去。
*
楚常欢自一阵剧痛中醒来,他睁眼瞧着屋顶,初醒时的朦胧令他久难缓和,视野甚是模糊。
额头上的伤口早已敷药包扎,虽止了血,却压不住疼。
他缓缓坐起身,又有一味痛楚自腕间传来,楚常欢愣怔片刻,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被天都王的侍卫用刀柄击脱臼了。
他尝试自行复位,竟疼得冷汗如瀑,两次之后便不得不放弃。
正这时,有人推开房门走将进来,他抬眼瞧去,目光依旧朦胧,看不清来人的面貌。
楚常欢眨了眨眼,却始终窥不真切,直到来人出声,方知是谁:“你醒了!伤口疼不疼?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楚常欢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哪怕近在咫尺,也只能依稀辨出一张略显稚气的轮廓。
顷刻间,他似是慌了神,用尚未受伤的右手去触摸野利玄的脸:“小王爷,我……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野利玄闻言一惊,忙凑近了问道:“这样呢?”
楚常欢连连摇头,眼眶里不自禁地蓄满了泪:“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少年亦有些慌乱,立刻着人请来军医,军医瞧过之后道:“梁王妃脑袋受到撞击,致瘀血堵塞,视而受阻,调养几日,兴许就能恢复如初。”
“兴许?”野利玄对这个说法颇为不满,“到底能不能恢复!”
军医道:“医者不敢妄夸海口,属下也无法保证……”
野利玄把人喝退,适才发现楚常欢的左腕有异,便问道:“清泽,你的手怎么了?”
楚常欢静坐在床头,睫羽轻颤,抖落了一滴泪。
野利玄拧紧眉梢,沉默地盯着他。
“应是脱臼了。”楚常欢讷讷开口,目光胡乱游移,试图瞧清什么,却始终模糊。
野利玄托着他的手,道了声“忍一忍”,旋即捏住那截瘦薄的腕骨,微一用力,便令它复位了。
此时此刻,身上任何一个部位的疼痛都不及双目无法视物来得振击人心。
楚常欢本就不太聪明,目下又被同心草折磨得理智全无,面对野利良祺那样阴狠诡谲的人物,几乎毫无应对的能力,所以他才会在小王爷闯进来时铤而走险,佯装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