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楚常欢吓得面色发白,忙下了马车,直奔两人而去。成永欲阻止,却被他一把推开了,“住手!别打了!”
他二人闻声齐齐回头,俱是一怔。然而顾明鹤先发制人,趁梁誉分神之际当机立断地挥刀割向他的咽喉。
“明鹤,不要!”楚常欢疾步赶来,崎岖的路面几乎将他绊倒。
梁誉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击,顾明鹤亦不敢再下狠手,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楚常欢跑了过去。
“欢欢!”
“常欢!”
顾明鹤赶在梁誉触碰到妻子之前一把掀开了他,转而搂住楚常欢,担忧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梁誉内伤未愈,外伤迭起,猛地吐出好几口浊血。
他强忍痛苦端详着楚常欢,一个多月未见,肚子竟这么大了。
奔波数日,这一路应是吃了不少苦。
他抹净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常欢。”
楚常欢并未看他,可眼眶却逐渐湿润。
见妻如此,顾明鹤心里的恨意益加浓烈,失智般握紧长刀,再次刺向梁誉。
此人一日不死,他的心一日不宁!
“明鹤!不——”楚常欢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胳膊,神色哀怜地望着他,连连摇头。
面帘剧烈晃动,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
顾明鹤气得胸口麻木,顿觉眼前一片猩红,连嗓音亦变得嘶哑:“欢欢,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楚常欢的手在颤抖,但他仍死死地抓住顾明鹤的胳膊不肯放。
素来谦和温润的顾明鹤,此刻被恨与怒击碎,颈间青筋虬起,面目狰狞可怖:“你是在给这个奸夫求情吗?”
他用力扣住楚常欢的肩,目眦尽裂地问道,“我问你——可是在给你肚子里这个野种的父亲求情?!”
“顾明鹤你放开他!”梁誉重拾长剑试图救下楚常欢,可顾明鹤却将兵刃对准了他,两人再次厮杀起来。
楚常欢欲再相劝,忽觉腹部泛过一阵疼痛,他捂住肚子,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顾明鹤见状当即停手,疾步奔去将他搂在怀里:“欢欢!欢欢!”
梁誉踉踉跄跄地走近,颤声道:“常欢,跟我走。”
顾明鹤还想发难,却听楚常欢开口道:“王爷,你回去罢。”
被恨意涤平的心在此刻又有了些许涟漪,顾明鹤瞥向梁誉那张错愕不已的脸,莫名舒畅。
梁誉启唇,声音格外嘶哑:“顾明鹤人面兽心,是个伪君子,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他怎会待你如初?”
楚常欢道:“明鹤对我如何,我比王爷更清楚。”
梁誉看了顾明鹤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体内的同心草便是顾明鹤所为,他不仅给你下巫药、用心头血操控你,还曾将你囚于笼中,百般折磨。
“常欢,你那么害怕看见铁笼,全是拜顾明鹤所赐,你若跟他走,定会万劫不复!”
顾明鹤心尖发颤,佯作镇定地握住楚常欢的手,淡淡一笑:“梁王殿下说我人面兽心,你也不遑多让啊——为离间我们夫妻,竟捏造出此等荒唐事。”
梁誉哂道:“荒唐与否,你心如明镜。”
顾明鹤捏住楚常欢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欢欢,告诉他,你爱的人是谁?”
楚常欢毫不犹豫地道:“我爱你,明鹤,我爱你。”
梁誉脑中嗡鸣震颤,两脚发软,几欲跌倒。
顾明鹤笑道:“梁王殿下,可有听清楚?”
梁誉喉间发涩,鼻翼里似乎盈满了血腥气:“常欢,你不能跟他走……你不是一直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吗,巫祝已经来到兰州了,你随我回去,把这个孩子……”
“拿掉”二字,他实难说出口。
楚常欢始终垂眸,神情淡漠。
几息后,他转过身对顾明鹤道:“明鹤,我们走吧。”
梁誉不甘心地追了几步,然伤口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疼得他喘不过气。
鲜血早已将大半襕衫都染透了,直教他头晕目眩,双耳嗡鸣。
“顾明鹤!”他厉声道,“你私交敌国,至邺军溃败,我必不可能放你走!”
顾明鹤顿步,回头看向他,含笑从襟内取出一面令牌:“为大邺朝鞍前马后南征北战的顾明鹤早已死在平夏城了,我如今是北狄的夷离毕郎君,乃萧太后懿旨敕命,你若想动我,不妨问一问萧太后答应与否。”
不待梁誉诧异,他便搂着楚常欢上了另一辆完好无损的马车。
梁誉接连咳出好几口血,眼见那辆马车渐行渐远,他不顾自身伤势,从将士手里夺过一匹马,欲追赶上去。
“王爷,不可啊!”一名副将立刻拦在马头前,对他道,“您身负重伤,急需包扎调养,断不能再奔波了!”
梁誉对他的劝告充耳不闻,勒紧缰绳,驭马前行。
那副将疾步追上,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梁誉心急如焚,怒道:“让开!”
副将拱手道:“王爷,您本该奉圣命驻守兰州,今次私自离开驻地,又无诏出关,等同叛国,此乃诛九族的大罪!王爷三思啊!”
梁誉眼角通红,心口剧痛,“噗”地一声吐了血。
这场交戈到此为止。
没了追兵威胁,马车便可缓慢行驶,楚常欢一言不发地倚在顾明鹤怀里,直到梁誉的声音消失在耳畔,方垂下睫羽,看向凸起的肚子。
顾明鹤捏玩他的手指,柔声问道:“欢欢,在想什么?”
楚常欢抚摸着肚子,问道:“你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吗?”
顾明鹤神色微变,语调却平静温柔:“除了生下来,别无他法。”
楚常欢又问:“可我是男人,如何产子?”
顾明鹤道:“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楚常欢豁然坐起身,转头看向他:“如此说来,我体内的同心草当真是你所为?”
顾明鹤微微怔住,没料想自己竟被套了话。
思忖几息,他解释道:“成亲之后,你突然大病了一场,镇日昏迷不醒,京中大夫俱都束手无策,幸得一游方大夫赐我一个秘方,让我把那同心草喂与你服下,再以心头血饲养,便可扭转乾坤。
“同心草的确救了你一命,但它阴寒至极,竟让你忘了一些旧事。至于能怀上孩子……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楚常欢的眼眶逐渐泛红:“梁誉说的笼子你又要如何解释?”
“子虚乌有之事,我无需解释。”言罢,顾明鹤反声质问,“你宁可信一个曾经负过你、伤害过你的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夫君?”
楚常欢并不言语,只无声地凝视着他。
顾明鹤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心头惶惶,遂低头去吻他的唇,温声说道:“欢欢,你我是青梅竹马,我待你如何,你心里应是清楚的。请你相信,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是因为爱你,而非伤害你。”
第34章
北狄皇都临潢府依政权分设南北二城, 北为皇城,乃北狄王室及诸官大臣之政居所,南为汉城, 是太宗皇帝为汉人兴建。
顾明鹤的先祖虽是北狄人, 但他有一半汉人血统,入皇都时萧太后力排众议,将其安顿在了北城。
夷离毕郎君的府邸远不及嘉义侯府恢宏,但胜在敞亮,楚常欢被顾明鹤牵着手来至后院,一众侍婢小厮早已候在此处,纷纷向他二人行礼。
北狄的礼节有别于中原,府上下人的衣着服饰亦是楚常欢未曾见过的。
顾明鹤道:“这位便是夫人, 以后尔等需尽心伺候。”
小厮及侍婢们明显愣了一瞬。
大人入主北狄时,萧太后曾有意将孙女许配给他, 但大人心里只有那位远在中原的结发妻子。
此番他不顾太后的反对也要把发妻接来北狄,瞧着的确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但……肚子怎么大了?
听说大人岁初便诈死了, 那这个孩子……
众人心内惊疑,却面不改色地行礼,齐声唤“夫人”。
楚常欢颔首应了一声,旋即勾了勾顾明鹤的掌心, 道:“明鹤, 我累了。”
顾明鹤遂引着他朝寝室走去:“那就先歇一歇, 晚会儿再传饭。”
众人闻声,再一次怔住——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夫人怎么是个男人?!
正这时, 顾明鹤忽然顿步,回头道:“若有人乱嚼舌根,说些令我和夫人都不愉快的话, 我便撕烂他的嘴。”
侍婢小厮们纷纷跪地,一叠声道“不敢”。
行至寝室,楚常欢便脱了鞋,疏懒地侧躺在床上。
顾明鹤见他双腿有些浮肿,于是坐在床沿,替他按摩,一壁道:“临潢府不及中原,你初来乍到,恐有些水土不服,若有任何不适,万勿隐瞒。”
楚常欢点了点头,旋即合眼小憩,至傍晚方醒。
用过饭,他在屋内翻阅临潢府的舆图,忽闻院里传来一阵“咔咔咔”的木质声响,不由起身,行至屋外。
适逢顾明鹤打书房出来,对他道:“夜里凉,你出来作甚?”
楚常欢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动静了。”
正说着,那木头声愈来愈近,楚常欢抬眸一瞧,竟是坐着轮椅而来的谢叔。
他的手筋脚筋俱被皇城司的酷吏挑断,如今已是废人,只能靠轮椅行动。
小厮推着他朝这边走来,谢叔对楚常欢道:“少君,你总算来了。”
可目光落在他腹部时,眼神里明显划过一抹讶色。
楚常欢下意识遮住肚子,唤了他一声“谢叔”。
顾明鹤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你先回房,我与谢叔有话要说。”
待他进屋,谢叔便开口道:“少爷,少君这是……”
当初入狱之前,他可不曾听说少君的身子能生养,也未见少君有什么异样,怎的在梁王府待了几个月,倒把肚子给养大了?
顾明鹤面色阴冷,沉声道:“他是我的娘子,肚子里怀的自然是我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