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巳朝他有些敷衍地一礼,而后一撩袍摆,坐在了他对面。
应天棋正了正身子,问:
“张家那些人送出去了?”
“嗯。”方南巳接过白小荷倒好递来的茶水:
“给足了银钱,已在去往岭北的路上。”
頓了顿,方南巳又开口:
“陛下如此,岂非落了一处把柄,若以后被郑秉烛查到,又是一桩麻烦。还不如真锁起来一把火烧了,斩草除根,幹幹净净。”
“……话是这样说,但好歹是十二条人命。”
应天棋叹了口气:
“张葵和张问有错,死有余辜。虽说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但也罪不至死,尤其是那几个孩子。把他们送到边境小城,虽然没了富贵,但好歹留了一口气,能活下去就好。”
要想结束郑秉星的案子,不仅得找个人出来顶锅,还得转移一下郑秉烛的注意,方能保南域诸人平安。
所以,应天棋结合了一下现有条件,做了一出大戏。
赈灾粮被土匪劫这事儿,实在蹊跷棘手,看张葵之前提到此事的反应,应天棋赌郑秉烛不是监守自盗。
张葵在回京路上被劫,左右没法解释,也不好追查,索性就把问题抛给郑秉烛,让他自己去琢磨。郑秉烛不是个蠢人,想来黄山崖闹土匪这事儿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心里也打着鼓,如今张葵失踪,他很容易就能把这两件事想到一起,得出个“会不会是张葵在搞鬼”的猜测。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应天棋再给他下一剂猛药坐坐实——
张家失火,留下几具焦尸。应天棋知道郑秉烛不可能信那几具尸体,但管他信不信,不信就自己查去,左右应天棋要做的事做完了,余下的就看郑秉烛有没有能耐、方南巳做事干不干净。
张葵张问有罪,但他们家里还有老弱妇孺。
虽说张问“刺杀官员子弟”的罪名不至于抄家,但若是把他们留在京城,按郑秉烛的性格,早晚要私下里把他们磋磨死,应天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更别提游戏里的事与现世发展息息相关,张家这一脉断了,不知蝴蝶效应会牵扯到多少人,所以,能留一口就留一口吧。
想来,短时间內,郑秉烛也不会想到,在方南巳清早带人搜查张府、圈禁家眷的时候,就已经把张家那十二口人绑了从后门送走、塞进了润谷节出城的车队里,顺便从乱葬岗拉了十二具无名尸首顶包。
现在,一有“真凶”张问在獄中,算是给了郑秉烛一个交代,二有消失的张葵和张府家眷牵绊郑秉烛的思路和视线,应天棋这边便能松一口气,且看郑秉烛有几分本事、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就算查出来也没事儿,反正那些事都是方南巳做的,郑秉烛再往深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方南巳背后还有个他。
经此一遭,应天棋算是彻底把自己和方南巳绑在了一起,以后,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方大将军辛苦了。”
应天棋差点没压住唇角的笑意,越想越快乐,高兴得亲自给方南巳倒了杯茶:
“快多喝两口茶,好好歇歇。”
方南巳却没有接应天棋的情。
只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应天棋瞧,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看起来,陛下心情甚好。”
“好啊,当然好。”应天棋这是实话:
“奔波这么些天,解决心头一桩大事,明儿就能回宫歇着了,我心情当然好。”
“哦——”方南巳稍稍拖长声音,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臣为了帮陛下所做的这些事,算是彻底得罪了国师大人,但臣没那么多义气,也不愿替人做靶子,所以,若来日他追问起来,臣会毫不犹豫将陛下供出来。还望陛下见谅。”
“嗐,什么供不供的?既然是我托爱卿办事,待到东窗事发,必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为爱卿两肋插刀!”应天棋一摆手:
“咱俩之间,不提这些有的没的!”
方南巳眸底浮上一点笑意,瞧他这假惺惺的样子,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忽听有人敲门,而后苏言闪身入内,朝二人一礼:
“陛下,大人。大理寺那边来了消息,下午郑秉烛提审张问,上了刑,关了水牢,待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伙贼人劫獄。好在郑秉烛走前特命人严加看守,劫狱者没能得逞,只是争斗时张问不慎卷入,撞到了铁质刑具架,把人拎起来时,已然没气了。”
应天棋听着这话,有些意外,看看苏言,又看看方南巳。
方南巳好像一点不意外,只垂眸端起茶盏啜饮一口,问:
“贼人呢?”
“受伤逃脱,身份不明。”说到这,苏言停顿片刻,意有所指道:
“冲突时,对方有兵器断了刃,经大理寺初步查验,可以确定是岭东制式。”
岭东,黄山崖……
土匪。
这一遭,算是把怀疑的种子往郑秉烛心里埋得更深了些。
应天棋瞧着方南巳,微一挑眉,心如明镜:
“你做的?”
“陛下圣明。”
方南巳輕轻扬起唇角,却没有几分笑意。
他朝后靠在椅背上,姿态一片轻松从容:
“此事臣有份参与,不能不为自己打算,留着他,难免夜长梦多,不如斩草除根。既然张问已是死局,倒也不拘早死晚死,给他个痛快以免他落在郑秉烛手里被折磨至死,他泉下有知,该谢臣慈心。”
应天棋原本想吐槽,但仔细想想,居然觉得方南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按张问那个怂样子,受了刑难免又哭又喊真情实感,郑秉烛现在被仇恨冲昏头,一个字也不会信,但若等他事后冷静下来,也未必不会起疑,倒不如像方南巳现在这样直接弄死一了百了,省的张问受那些零碎折磨,也省的再生变数。
这一趟劫狱,给了张问一个痛快不说,再装模作样地留点证据,又能让郑秉烛专心去追查岭东和张葵的关系,稳赚不亏。
这个念头出来,应天棋本不觉得有什么,可仔细回味过后,却是一愣。
或许是在为自己那一瞬的冷血心惊。
不过他没能来得及细想,因为下一瞬,系统弹窗闪烁——
【叮咚——】
【支线任务(3)“妙音阁疑案”已完成】
【支线任务(5)“婉娘旧案”已完成】
【共计获得奖励700积分】
【任务奖励将于2个工作日内发送至系统邮箱,请宿主及时查收】
第50章 五周目
潤谷節是宣朝特有的節庆, 与民间农耕活动息息相关。随着时代变迁发展,潤谷節已经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只有很少一部分地区保留了潤谷的传统, 应天棋也是因为专业与之相关才对它有所了解。
潤谷节一般在每年六月的下旬,持续十五天, 期间百姓会去田庄里收麦,并举办大大小小的润谷活动, 具体就是拜拜山神、往麦子上洒洒水, 感谢今年的好收成, 祈祷未来收成越来越好、家中富裕美满、来年风调雨顺……等等, 甚至有学者将之理解为宣朝的“小年”。
被称作“小年”,就足以见这个节日在大宣百姓心中的分量,否则兵马司也不会在妙音閣疑案未结案时放开京城百姓的正常出入通行。
不仅民间,宫中对润谷节也极为重视,不仅在皇宫各处挂上了用作装饰的麦穗, 待到润谷节最后一天,宫中还要举行夜宴,参与的不止有宫中嫔妃,还有皇亲及功臣。
这是一年最热闹、办得最大的宴会之一, 宫中各处早早就为润谷夜宴做起了准备,連续几天, 底下人都忙忙碌碌的, 連白小荷和白小卓都要抽时间去跟宫里的老嬷嬷听规矩学流程, 尚衣监还专程给他们送了几套新衣服,说是要在润谷夜宴上穿。
当然,就算宫里有再多要忙活的事儿,也跟应天棋没有关系。
在宫外把那些人和事料理完, 应天棋立马回了皇宫,连着歇了好几日,除了早起上朝和每天的日常任务批奏折,再没有任何烦恼。
而自从回宫之后,应天棋就再没有见过郑秉燭。
听说郑秉燭为郑秉星大大地办了场丧事,还听说郑秉烛整日不着家,不知在暗地里谋划什么,有人目睹他的人大半夜带了一队人马出京,去得正是黄山崖的方向。
至于这些事情都是听誰说的……
自然是方南巳。
88积分的神奇紙片算是被应天棋彻彻底底地用回了本,每天有事没事儿都得和方南巳侃几句,把每日三句的次數用完才算罢休。
虽说已经转移了郑秉烛的注意、让其一门心思都扑去张葵和黄山崖山匪身上,但应天棋真正关心的,其实是妙音閣以续芳为首的那帮子南域人。
毕竟他们还关系着应天棋与出连昭的合作能否愉快顺利。
如今真凶落网,大理寺没理由再关着他们不放,但到底郑秉星的事儿出在妙音閣,虽说没法降罪,但郑秉烛何等记仇?于是暗里给妙音阁使了不少绊子,包括但不限于一把火烧了妙音阁的门头。
应天棋自己出不了宫,只好拜托方南巳对他们多加照拂,找人重新把妙音阁内外修葺涂装,紧赶慢赶,也还是耽误了十多日,听说昨日才彻底完工。
虽说耽误了生意,但好歹人是一个没伤着,回头见了出连昭,也好和她有个交代。
白小荷和白小卓又被叫走听规矩了,应天棋不习惯旁人跟着,就把人都遣去门外,自己在书房里翘着腿看话本。
看完一本覺着无趣,瞧着日头西斜,应天棋从桌上一堆书卷中翻出神奇紙片的上阙,又从筆筒里翻出平平无奇的神奇毛筆,蘸蘸墨下了筆——
[妙音閣如何]
方南巳接道具的时候看起来挺敷衍,应天棋曾相当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道具丢去一邊吃灰浪费他宝贵的88积分,但后来应天棋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方南巳对此似乎还是挺上心的,每次应天棋写了什么话,最多一炷香时间就能得到他的回复。
就如这次,应天棋放下筆没过多久,下面就浮出了方南巳的字迹。
不大工整,但笔锋潇洒,同他本人一般张扬。
[重新開業 一切正常]
正常就好。
至此,应天棋这桩心事才算是彻底了却了。
他缓了口气,再提笔,脑子里蹦出个坏心眼。
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写点什么就覺得好笑。
[如此朕便放心了 妙音閣出了事 令愛卿近日無曲可聽無花酒可喝 朕心甚痛 如今一切恢復正常 愛卿可繼續夜夜笙歌 還愉悅否]
[?]
应天棋笑得肚子痛。
方南巳算是提前千年领悟了问号的真谛和灵魂。
等乐够了,他明知故问: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