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方势力各怀鬼胎,虽说那位与陈实秋达成合作,但也只是利益使然,全心全意的信任是不可能的。等彻底把自己解决了,他俩就会立刻反目,争个输赢。
应天棋只是一张被留下的底牌。
如今都成这样了,那位还不亮明身份立场,不就是为了撇干净自己、站在局外纵观一切吗?
若到时陈实秋对他不利,他大可搬出一个活着的“先帝”来,斥陈实秋狼子野心,把谋权篡位这么大一口黑锅全扣到陈实秋一个人的头上去,自己片叶不沾身。
至于上周目的结局……
这么看来,李喆这边是不希望应天棋死、至少不会希望他这么早死,而何朗生一举一动,应当都是顺着他们的意思。
可是应天棋上周目的确是死在了何朗生身边……
不,也不一定。
他上周目早早晕了过去,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虽说就晕在何朗生身边,人却并不一定就是何朗生杀的。
应天棋心头涌上一股寒意。
原本他以为自己带来良山的、能够靠近自己身边的人都已提前筛过一遍,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是,可谁想陈实秋的能耐如此之大,竟还能往他眼皮子底下插进钉子,以至于在上周目那种情况下趁机捡个大漏要了他的命。
而这周目没漏可捡了,应天棋活得好好的,陈实秋才不得不搞出这么些大阵仗。
把事情想通了理顺了,虽对目前的情况没有太大帮助,但心里多少能轻松一些。
火焰与血液一起染透这一夜,应天棋在火光和远远传来的厮杀喊叫声中,被身边几人护着往行宫后门去,但待拐过几个弯后,打头阵的苏言在前方一探,却是立即转了回来,将身后几人就近推进了个不知什么宫殿中。
这殿中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没点。
几乎在门被重新闭合的下一瞬间,应天棋听见门外拐角处传来了有人靠近的声音。
苏言一直紧绷着身体握刀静候着,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松了口气,诚实道:
“行宫侧门被人提前守着了,人很多,我没有把握护住陛下。”
“……你们怎么在这?”
黑暗中冷不丁冒出了另一道声音,吓了苏言一跳,他立马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起光亮,才发现这小小偏殿中竟还有人藏身。
方才说话的也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出连昭。
出连昭身边跟着她的侍女蓝苏,主仆二人手持双刀,方才见他们进来也没发出个声响,若不是认出了人,这刀怕是已经要砍上来了。
而在她俩身后,姚阿楠蜷腿缩在角落里,吓得哭了个梨花带雨。
“你们怎么也在?”应天棋睁大眼睛。
“当然是在想办法逃出去了。火是从我殿里烧起来的,当时阿楠在我那儿吃点心,发现事情有变,我本想先带着她往山里躲躲,谁想这行宫大大小小的出入口都被人堵住了,根本跑不出去。”
出连昭简单几句概括了他们在此的来龙去脉,又问应天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良山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来了一群还有一群?”
“真是太抱歉了。”
应天棋叹了口气:
“是我疏忽大意,我从没想过陈实秋手里还有这么一支能由她直接差遣的暗部。此行估计一为杀我,二为尽可能剪去此地在她计划外的朝苏势力,还可顺势将禁军和锦衣卫重新握进手中……一石三鸟。”
“你这事后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不如赶紧想想办法,咱们要怎么逃出去?这行宫就这么大点,他们又把出口全堵死了,无论是人先找来还是火先烧来,到时候大家都得玩完。”出连昭用刀背拍了他一下。
“……”这的确是个问题。
咬牙思索片刻,应天棋有了决定:
“这样吧,左右你和蓝苏都能打,你们和苏言先带着其他人跑。反正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出去吸引点火力,你们逃起来也轻松一些。”
“不可!”听了他这计划,出连昭与苏言异口同声道。
“就你这小身板,跑两步就得趴下。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方才可听见了火铳的声音,他们想要杀你或者抓你,怕是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
“那也没办法,既然他们要抓的是我,我想从这地方逃出去必是难上加难。不行就叫苏言陪着我,我们两个人行动起来也方便些,你们带着其他人走,等去了安全些的地方再汇合。”
应天棋觉得也就这计划稍微合理一些,正要拍板定下,边上却弱弱地插进了另一道声音:
“陛下,我有一个办法……”
应天棋一愣,看过去,却见白小卓正望着他:
“我和陛下身形差不多,陛下将衣裳换给我,您穿着我的衣裳同昭妃娘娘先离开,我去做引子就是……”
“不成!”
如方才的出连昭一般,应天棋没等他说完便否了他的提议。
而一直默默等在一旁的李喆闻言,似是抬眸瞧了他一眼,眸中略有些深意。
应天棋没注意身边这些小细节,他只皱眉辩道:
“你穿着我的衣裳,一旦他们发现你不是我,你一定会没命的。但如果是我,我好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我有活命的余地,但你没有。”
应天棋能有什么余地?对方是抱着他必死的决心来这一遭的,只要被逮住,他也必死无疑。但应天棋比白小卓多一张底牌,他能读档,死了一次还余一次,尚能想想别的法子,但白小卓若是死了,那就真的没命了。
可能按照目前情况来看,白小卓提出的办法的确是此刻的最优解,用一个小太监的命去保皇帝的平安自然是值上加值,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但应天棋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白小卓替他去钢丝上走这么一遭。
“陛下,”白小卓看起来有些着急:
“我和妹妹蒙您庇护,已经过上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舒坦日子,陛下对我们有恩,也有情。如今陛下有难,需要人站出来,我自然义不容辞!陛下……陛下就当小卓求您,当小卓是在交换,小卓用一条命,换您记着小卓的好,替小卓护小荷一世平安,好不好?”
白小卓说到这份上,应天棋还是皱着眉,不肯应下。
“换吧。”
这种事,谁也不好多劝些什么,正在应天棋打算忽略这个提议直接起身带着苏言冲出去搏一搏时,始终沉默的李喆突然开了口:
“我带着你这小公公走一遭就是,这行宫里外好歹还有我带的人,若真落入敌手,我这张老脸尚可卖一卖,陈实秋也得顾忌我两分,护你个小太监,不是难事。”
“但……”应天棋还想争些什么,李喆却竖眉道:
“快些,你这小子,做个皇帝磨磨蹭蹭当断不断,难怪皇位坐不稳谁都想踩你头上!再拖下去,等火烧到这里,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应天棋被训得一愣。
李喆也不知道他先前那股聪明劲儿究竟跑哪儿去了,现在看着实在傻乎乎的,索性直接上手去扒他的衣裳。
浓烟已经飘了进来,偏殿外已隐约可见火光,应天棋也没有时间细细打算了。
那边白小卓已经干脆利落地扒了自己的腰带和外袍,就等着与应天棋交换。白小荷似是有些不安,她握住了哥哥的手,像是想说些什么,白小卓却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瞧,应天棋皱皱眉,终于咬牙脱了自己的外袍,换上白小卓的衣裳和帽子。之后,他瞧见李喆带着白小卓和两个近身护卫正欲推门,心里一紧,不免又多嘱咐一句“小心”。
白小卓回过头,抿着嘴唇看着应天棋的眼睛,朝他点了点头。
意思是,他知道的。
李喆身边的两个护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二人在前开道,打算从后侧闹出点动静尽量多吸引些注意,而在这期间,李喆打量了一眼身边这小小少年,问:
“怕吗,小孩?”
说不怕是假的,白小卓怕得牙齿都要打颤了,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不怕!”
“陛下待你很好?”
“陛下很好,待我也很好。”
多么奇怪的一个人。
奴才为主子做事,哪怕是送死,那都是天经地义,但那小子却宁肯自己当靶子,也不愿折这么个小太监。
李喆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小皇帝了。
他摇摇头,瞧见了前方护卫朝自己打的手势,这便抬手拍拍白小卓的背:
“跟紧我,小孩,我老头子护着你。”
很快,行宫内某处传来乱声,脚步声匆匆而过,越来越远。
待到外面稍微静下来,苏言和蓝苏对了个眼神,打开门先一步探出去。而应天棋扶起白小卓和姚阿楠,由出连昭断后,径直朝着行宫那直通后山的偏门而去。
一个定北侯李喆,一个“皇帝”,这二位凑在一起露面,自然能引去不少注意,是以赶去偏门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太多人,至少苏言和蓝苏二人完全足够招架。
路上的尸体倒了一具又一具,姚阿楠怕是第一次瞧见这场面,吓得抖个不停,很努力才逼迫自己将尖叫咽回了嗓子里。
他们踩着鲜血与浓烟险险赶至出口,解决完最后几个暗卫,踏出宫门,便被清冽的夜风扑了一个机灵。
可也是那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厉声:
“什么人?!”
“走!”
闻声,原本走在前侧的苏言立刻回身,提刀迎去。
应天棋见状皱紧了眉,却也没时间再纠结犹豫。
身后高处已有流箭袭来,蓝苏和出连昭尚可抵挡一二,应天棋帮不上忙,只能一手拉着白小荷一手扶着姚阿楠,闷着头只顾往前跑。
草地凹凸不平,里边还藏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应天棋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两个小姑娘往前冲,却忽听身后传来出连昭的声音——
“小心!!”
应天棋下意识回过头。
便见一支长箭乘着月色,直冲他面门而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在应天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姚阿楠突然挣开了他的手,不管不顾地挡在了他身前。
被抱住的那一瞬,应天棋猛地睁大眼睛。
他人明明还活着,可是一颗心却像是直直坠进了谷底,连大脑都无法思考,眼里只能看见箭尖反射的、森白的月光。
直到下一瞬,寒光在他视野中闪过,歪斜去了旁侧。
应天棋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望去,便见一人驾马持弩,替他挡去了那一箭。
再发一箭,本与苏言缠斗的暗卫瞬间被穿透脖颈,软软倒地。
越来越多的人马自山林间涌出,他们冲向火光冲天的行宫,只有原本冲在最前的持弩之人驾着马停在了他们身侧,路过时顺便还拎着出连昭的衣领拉着她躲过了一支暗箭。
“你……!”
出连昭被拉扯得一个踉跄,愤怒地抬头看去,而后却是一愣。
因为她看见了一张十分眼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