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眉思索片刻,他问:
“那你可能推测,这疫病是如何向外传播的?如果能知晓,我们至少能提前防备一二。”
何朗生却摇摇头:
“恕微臣无用。这病来势汹汹,以前从未听闻过,医书里面也没有相关记载,如今一切未知,微臣也只能通知各处,烧些苍术艾叶,用寻常防疫之法先撑着,希望能够有用。”
“好,也没旁的办法了。辛苦你了。你们太医院接触病患较多,记得做好防护,免得也中了招。”
“谢陛下关心,微臣晓得的。”
何朗生朝应天棋一礼,便退下去通知各处准备防疫事宜。
应天棋愁得连连叹气。
等人走了,他问身边的方南巳:
“山青还没有消息吗?”
方南巳摇头。
锦衣卫指挥使失踪了,这是一件大事。应天棋暂时将这事压了下来,没让张扬,但锦衣卫不能没有统领,只好先叫方南巳顶上。
一时间,方南巳又要领禁军,又要安排锦衣卫,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合过眼,今日又连轴转了一整天,眼下都挂上了一片青,应天棋看着实在心疼。
瞧着左右无人,他抬手顺了把方南巳的腰背:
“不行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看你好累。”
“无碍。”方南巳往他身边靠了半步:
“没了我,这偌大行宫里你还能靠谁?”
“那若是你累倒了,我不就更没有可依靠的了?得不偿失。”
“没事,我心里有数。”
大概是见应天棋面上担忧未减,怕他不信,顿了顿,方南巳又道:
“战场上,比这危急紧迫的情况不要太多,我习惯了,你不必忧心。”
“你这么说,我不忧心,却是要心疼了。”
应天棋又叹了口气。
再一抬眸,他瞧见远处匆匆来了另一人,便稍稍往旁侧让开一步,与方南巳拉开了距离:
“兄长。”
应瑀神色焦急,快步而来,先冲应天棋一礼,开门见山:
“陛下,我听闻……锦衣卫指挥使山青大人失踪了?可是同这疫症有关?”
“连兄长你都知道了?”应天棋苦笑:“这保密工作做得也不行啊……有没有关的,还不知道,所以才压下消息没让张扬。”
“是……见这一整日锦衣卫都由方大将军调配,斗胆猜测罢了。”应瑀皱着眉:
“我还见方才何太医匆匆准备着苍术艾草一类防疫的草药,可是已经确定了,昨夜箱中人的情况……当真是瘟疫?”
应天棋真不想点这个头,但该答还是得答:“八.九不离十。”
“那陛下可容我瞧一眼染病者的症状?实不相瞒,我……有一猜测。”
应天棋一愣。
见应瑀神色不似玩笑,他的确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了解此病的机会,因此立马点了头:
“可以。但此病凶猛,兄长要做好防护,站在营帐外瞧一眼就是了。”
“这便够了。”
在应天棋的监督下,应瑀同医士一般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才靠近病患所住的营帐。
他也并没有进去,只抬手拨开帐帘,往里瞧了一眼。
片刻,他回到应天棋身边,取了蒙面的布巾,已是一脸凝重。
待走近了,他开口便道:
“是血裂症。”
应天棋没想到他还当真知道:
“你知晓这病症?!”
应瑀点点头:
“昨夜我没靠近,只遥遥望了那箱子一眼,没看清,也没想起这些。今日听旁人说营中起了瘟疫,再想到昨日箱中尸体的状况,我这才赶来确认。高烧,加上我刚才瞧见的那些红疹……应当就是血裂症了。”
应天棋方才还在发愁这稀奇古怪的病症没有解决之法、连名称都不曾得知甚至无人听闻过、像是凭空被创造出的一般,谁想应瑀这就如及时雨出现,给他带来了希望。
“得了这病会如何,又要如何才能治愈,请兄长细说!”应天棋已迫不及待。
“这病以前没在中原出现过,宫中太医没听过没见过倒也是情理之中,这也是我昨日没敢确认的原因。”
应瑀抿抿唇,终于揭晓了此病来历:
“这是朝苏那边传过的病症,血裂症。”
“朝苏?”应天棋一时没能压住声调。
“嗯。”应瑀应道,已是满目愁色:
“我的封地在漠安,在那边也待过几年,所以对朝苏了解得多些。大约十年前,朝苏曾经发过一场瘟疫,便是这血裂症了。当时朝苏难民大批聚集在边境,我派人去瞧过一眼,多少知晓些情况。那时,我听说他们那边因为瘟疫死了很多很多的人,闹得便是这血裂症。
“血裂症没有治愈的法子,至少我那时没听他们寻到过。且这病症传播极快,一旦染上,病毒便会随着血液攻去人的五脏六腑,直到血肉无法承载,随着皮肤爆裂开来,令人活活流干血液,枯竭而亡。”
……没有治愈的手段。
应天棋心下一沉。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可如果传播速度快还无法治愈,那朝苏当年又是如何解决了这一难题?他们应当想出了应对的法子,对吧?”
果然,应瑀点头:
“这病凶猛,但好在传播方式较为苛刻。在病症初期,这病是不传人的。只有在病患发展到后期,皮肤开裂,带着病毒的血液随着爆裂化为雾气散开在空气中,旁人靠近时由呼吸带到体内,才会被这疫病波及。”
“……”
难怪。
难怪背后人要将尸体弄碎了塞在箱子里。
也难怪昨天箱子周围围了那么多人,却只有开箱的两个小武夫病倒。
他们当时离得太近,直面箱中血气,这就……
应天棋怔然:
“也就是说……”
他没将话说完,见他沉默,应瑀便替他道:
“只要在病患皮肤开裂前将他们送往无人处,待病患死去、妥善处理他们的尸身,便可防止此病继续传播。”
可“这……”应天棋知晓了解决办法,却并没能为此展颜。
他话说得有些艰难:
“这,这真的没有治愈的办法吗?”
照应瑀的话,目下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舍弃患病者,来保全其他人了。
可是若放着病患再不尝试救治、任他们自生自灭,也太……
“我知陛下慈心,不忍放弃任何一人,但这行宫中这么多人,陛下不能不保全其他人。若想顾全大局,有些舍弃是必要的,有舍才能有得。更何况……此病来得蹊跷,陛下有没有想过,明明血裂症只在朝苏出现过,何故会突然出现在中原,死者又何故被人装在箱中,恰好在春猎时放在了行宫后山?”
“兄长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跑来一人。
定睛一瞧,应天棋才见,那竟是一名小军士。
小军士穿着一身甲胄,匆匆跑来,单膝跪地朝面前几人一礼:
“报!陛下,王爷,将军!我们方才例行巡逻时发现良山脚下竟多出许多军队营帐,见势竟是要将我们围困在此!而且那些帐上,绘着,绘着……”
方南巳冷声:“别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军士一抖,低头道:
“绘着朝苏的图腾!”
……
“快些快些,上面吩咐下来了,要我们尽快将那两个病患送去行宫外安置呢。”
四个太医院小医士淋着夜色匆匆而行,走向营帐区边缘处。
“这是什么意思?病倒的那两个人,大人们不打算继续治了吗?”
“这么奇怪的病,我听都没听过,应当是治不好了吧……”
“那把他们送去偏远地,不是让他们等死吗?”
“唉……那也没办法。”
已经有人在行宫外良山脚扎好了安置病患的帐子,只待他们做过最后的检查处置后将人挪过去。
夜已经深了,小医士们赶着回去睡觉,动作都很利落。
他们按照上面人吩咐,检查过病患身上并无裂痕,便两人抬一个担架,将人挪了出去。
夜深霜露重,从营帐到山脚的那段路程,冻得小医士哆嗦了一路。
他们搬的那两个病患高烧烧了一天一夜,人都不太清醒了,面色惨白,皮肤上爬满了红疹,瞧着实在可怜。
将他们安顿下来后,小医士给他们盖好被子,喂了最后一顿药,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们……真的没救了吗?就这么把他们丢在这荒山野岭的,真的好可怜。”
“可怜也没法子,谁叫他们得了病呢?”
同伴搓搓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