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天棋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话,我在宫里的时候每日上朝,天还没亮就得起,怎么着都比你们起得早吧!”
说着,应天棋拍了把方南巳,正准备光明正大跨过他,但腿伸过去怎么都碰不到底,瞧一眼才发现,原来方南巳小半边身子都在床外边。
应天棋一时失语,愣了一下,才默默收回腿,往里边让了让,又拽着方南巳的衣角往自己这边拉拉:
“你……往里边来呗,悬在外边不难受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难怪觉得这床看着窄但睡起来还行。
可惜一觉起来才知晓原因。
方南巳如他所愿,往里边挪了挪。
此人刚醒,没什么精神,嗓音带着点哑,显出点慵懒的温和,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如清醒时一般不动听:
“……臣怕挤到陛下龙体,惹陛下不悦,一怒之下发落了臣。”
“……”
怎么有混球睡醒一睁眼一张嘴就能惹人生气?
对着陛下随心所欲开嘲讽的时候怎么不怕陛下发落你?
“起开!”
刚才那点感动瞬间跑没了影,应天棋懒得管他了。
他迅速越过方南巳,穿上外袍踩上鞋子。
方南巳微一挑眉:
“去做什么?”
“皇帝做事将军少管。请这位大人离陛下的私生活远一点。”
应天棋随手扯着被角盖到方南巳身上:
“走了,你再睡会儿。有事叫你。”
闽华江南三面环水,气候湿润,尤其清晨,应天棋一开门就感觉自己被湿漉漉的水汽包裹住,寒意也顺着那丝丝缕缕的潮湿感贴紧皮肤。
他打了个哆嗦,一路小跑到隔壁院门口,见远门还没锁,就知林叔人还在家。
他没有贸然敲门,而是理理衣袍,坐在了门口的石头上。
一边听清晨的鸟鸣声,一边等着林叔出现。
对于山间清晨的温度来说,应天棋穿得还是有点单薄了。
他没坐一会儿,手指就已经变得冰冰凉凉,只能努力把自己缩起来,还多少能留住一点暖意。
好在林叔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他听见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便是门闩抽出的轻响。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应天棋也赶紧从石头上站起身来。
“林叔。”
他笑着朝林叔打了个招呼。
看见他,林叔微微一愣,似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
“是你……怎么了?昨晚住得还惯吗?”
“一切都好。”
应天棋略一停顿:
“今日一早打扰,主要是有个疑问……”
“小友有何疑惑,直言便是,我自当尽力解答。”
“哦……”
应天棋心里打着鼓,语气也略显迟疑:
“我是好奇,瞧隔壁这院落的布局有些特别,想问它的主人,是何人?”
林叔像是有些意外他会问起这个。
但还是答:
“哦……是一家三兄妹。”
“原来如此……那他们现在不在含风镇了吗?是去做什么了?何时回来?”应天棋继续追问。
“……”
林叔却没有回答这些问题。
他只瞧着应天棋的眼睛,半晌轻笑一声:
“小友,倒是对他们很好奇?”
“是。”应天棋随口扯了个理由:
“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们的屋子替我遮蔽了一宿风雨,便是于我有恩。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当面同他们道谢。”
“原来如此。”林叔点点头:
“三兄妹的大哥早些年就不在这里住了,余下的小哥与小妹,前段时间也出去了,已走了有些日子,不知何时能归。”
“这样啊……”应天棋垂眸略一思索,再抬眼时,他直勾勾望向林叔的眸底:
“林叔觉得,他们何时能归?”
听见这个问题,林叔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坦然地回望着应天棋那双清澈的眸子。
半晌,他眼底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不知情绪,应天棋只觉温和而已:
“归期,不是我一言能定。若小友有答案,我当请你,为我解惑才是。”
有晨风经过,带起鬓边碎发,惹得应天棋很轻地眯了下眸子。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当山间鸟鸣再起时,他后退一步,抬手弯腰,朝林叔深深一礼:
“久仰诸葛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是晚辈之幸。”
林叔听见这话,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他只瞧着应天棋,片刻,轻叹一声:
“何必如此客气?”
言罢,他亦后退半步,屈膝跪地,回了应天棋一记大礼:
“草民诸葛问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1章 六周目
要说应天棋不震惊, 那肯定是假的。
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暗示过自己的身份,言行举止也自认为没露马脚,伪装应该还算是到位的。
虽说他顶着原貌, 没有易容,但当年诸葛问云离京时应弈才五六岁,就算诸葛问云见过小时候的应弈,时隔这么多年, 该忘的早就忘了,应该也认不出他长大后的样貌……吧?
“先生快快请起。”
应天棋双手扶起诸葛问云, 自己想也想不通,便大方地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先生怎知……?”
“许多年前,我初下江南,当时闽华江水匪猖獗, 想要安全渡江难如登天, 直到一位少年单枪匹马杀入水匪寨,这才解了闽华江南北心上一颗毒瘤。那少年我曾遥遥见过一眼,样貌气质独特的人总是令人印象深刻。他便是如今的镇军大将军, 方南巳。那时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诸葛问云语调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让人听着很是舒心。
应天棋却没有时间细细品味。
他皱了下眉。
原来暴露他的是方南巳?
但光这一点,似乎还不够。
“那先生又为何断定,与他同行的一定是我?”
“本是无法确定的。”说罢,诸葛问云轻轻点了下自己脖子。
应天棋微微一怔,后知后觉,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喉结下方。
之前在虞城时他便听虞梦华说过,他喉结下的位置生了颗痣, 只是没想到,这颗痣还能坑他第二次。
可是,若是只凭一颗痣……
“这些事,陛下不知晓倒也正常。陛下诞生那年,姜才人出月不久后便虚弱而亡,之后北地风沙,南部洪涝,天灾不断。先帝请了世外高人入宫祈福做法,可那道士算出一卦,说那年天灾连连,是因宫中降了位‘灾星’。”
话说到这,应天棋就已经猜到了答案:“……我?”
诸葛问云很轻地点了下头:
“按道士所说,要想驱走这颗灾星,须得把当时不足周岁的九皇子,便是您,埋于赤沙暴晒两个时辰,此为解北地风沙。浸在符水中度化半日,此为解南部洪涝,最后以柳条鞭笞九下,便可保家国百年无虞。”
对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做这些……应天棋觉得这道士想要应弈的命完全可以直说。
不过应弈现在还好端端在这里,就说明这恶毒的计划并没能成。
应天棋想了想,试探道:“先帝……也同意了?”
“先帝仁慈,宫人犯了错亦不忍责罚,却唯笃信鬼神之说。加之天灾重重,百姓民不聊生,道士又说灾星降临,不得再拖,若对外称九皇子重病早夭,瞒天过海,不是难事。”
的确。
应弈的生母只是个不起眼的宫女,又是仁宗晚年意外得的幼子,所以在宫中并不受重视。他母亲早亡,父亲几日也看不了他一眼,没人能护着他。虽然这么说残忍了一些,但,若献祭他这么一个皇子真能够换得天灾停止百姓脱离苦海安居乐业……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值得,包括他的父皇。
这深宫里的人太多了,少他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什么事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