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快回去!
楚九辩想要喊,却喊不出来,他只能跑的再快一些。
砰——
阳台的门忽然被粗暴地踹开,小孩吓得更往栏杆上贴去。
年久失修的栏杆发出哀鸣,摇摇欲坠。
高大的男人从屋里冲出来,单手攥着女人的长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半瓶酒。
在女人的尖叫怒骂和孩童的哭叫声中,他猛灌了两口酒,污言秽语从他嘴里倾斜而出。
女人哭花了脸,用破碎的指甲去抓男人的脸,牙齿狠狠咬在对方的手臂上。
男人痛呼一声,猛地将女人甩开。
女人撞在栏杆上,彻底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栏杆撞得向外倾斜出去。
紧紧靠在上面的小朋友毫无防备,顺着那力道便向后滚下。
砰!
小小的身体碎裂开,五彩斑斓的弹珠混着血肉,在湿润的地面上四处滚去,留下一串串血痕。
无数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楚九辩跪在地上,伸出的双臂距离血泊不过半米远。
半晌,他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黏腻的猩红。
“大人,公子的烧已经退了。想是昨夜累着了,多睡一阵也无事。”
“嗯,去吧。”
楚九辩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雕花床架,袅袅焚香钻入鼻腔。
天亮了。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头不疼了,但身体有些虚弱无力。
他侧过头,见着了刚把太医遣走的秦枭。
男人应该是一晚上没睡,还穿着昨日的外衫,发丝有些凌乱。
秦枭回头看向床榻,正对上了青年打量的视线。
“醒了。”他语气自然含笑,去桌边倒了杯水,又拿到床边,“这都日上三竿了,比咱们陛下都能睡。”
楚九辩撑坐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个干净。
秦枭又把杯子拿过去,问道:“还要吗?”
“不要了。”楚九辩穿上靴子下床,看了眼系统时间,道:“哪里日上三竿了?”
这会儿才不到七点钟,已经醒的够早了。
秦枭就笑:“你昨夜忽然就睡着了,若不是本王眼疾手快捞了一把,你就该一头把陛下砸醒。”
楚九辩抬眉:“你没觉得我是中毒了?”
秦枭神情难得不自然了一瞬,而后端端正正给他作了一揖:“若是本王自己,定不会那般小心谨慎,望公子海涵。”
“行了。”楚九辩捋了下头发,“陛下怎么样,醒了吗?”
“热已经退了。人刚才醒了一阵,喝了点粥就又睡了。”
“那就好。”楚九辩向殿外走,“我回去洗漱完再来。”
“好。”秦枭与他并肩向外走去。
楚九辩这才发现自己如今竟然是在西侧院里,也就是秦枭的院子。
踏出院门,小祥子忙迎上来,但碍于有秦枭在,他也没敢多话,只落后两步跟在两人身后。
一路出了养心殿,秦枭才不继续送了。
楚九辩走出去几步,又停下。
他转身,眼带探究地看着秦枭:“我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秦枭道。
楚九辩点头,视线落在男人已经冒出头的青色胡茬上,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也有一些,但他向来都长得不快,定是比秦枭好一些。
秦枭见他如此,也抬手摸了下自己下巴。
楚九辩就笑,转身离开。
秦枭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京中各府中也逐渐热闹起来。
昨夜里就有许多小厮奔走各处,将今日歇朝的消息传到了各府。
大宁朝每三日一休沐,今日本该是上朝的日子,但却歇了,明日又是休沐日,这就是连着两日能睡懒觉。
低品阶的官员们都很舒坦,几乎都睡到快要上值了才起来。
倒是那些一二三品的官员们照常在上朝时刻便起了,而后便就有默契般,趁着上值之前去寻自己的上官,又或者早早到了官廨与相熟的同僚聊起昨夜之事。
小皇帝年纪小,近日也才丧母丧父,加之最近天气多变,他会风寒高热众人一点都不意外。
若是他就这么去了,京中便会彻底乱起来。
不过有秦枭在,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这一早起来,就听说小皇帝已经退热,还起来吃过了早食,想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自然养心殿里这些消息,都是秦枭让人传出来的,否则谁也探不到。
聚在衙门里的下官们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
“据说起初那些太医出养心殿的时候,脸色都是惨白的,身上还带着药味,有几个衣服上还有药渍,想来是陛下吃不进那些苦汤药,都吐出来了。”
他们谁家也都有一两个受宠爱的孩子,也都知道孩子们最吃不得那些汤药,大部分都会呕出来。
“是啊。之后楚太傅去了,不多时剩下的那些太医便大半都离了养心殿,神情也松下来了,应当是那时陛下便就见好了。”
“定是楚太傅也懂些医术,又或者有什么灵丹妙药。”
“不愧是仙人下凡,又会制冰,又能救命,还认识那么些诗仙诗圣,真是了不得。”
“你真信他是神仙?我瞧着不过是能人异士罢了。”
“能人异士那般多,如何就无人制出冰来,如何就无人能念出那些诗?”
“制冰之事暂且不论,那些诗不过就是他熟识的大才们所著,如何证明他是神?”
“是这个理儿,我听着那些诗所忧心感慨之事与我等凡人一般,定然不是神。”
“神仙也是凡人飞升,那些诗肯定是诗仙诗神们飞升之前所著,说不得就是因为他们能做出那般神作,这才得以飞升。”
众说纷纭,有些人觉得神鬼之说不可信,有些人却深信不疑。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可否认,楚九辩自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始终是京官们的话题焦点。
与热闹的各处衙门不同,高门大院里倒是没有这般多人争辩。
“听说陛下高热的消息刚传到瑶台居,楚太傅就忙去了养心殿,衣服都没顾得上穿好。”
户部侍郎王朋义坐于下手,手中轻轻摇着一把折扇。
他不到三十年纪,面容温和秀丽,端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也是世人眼中最典型的“王家人”。
主位上,礼部尚书王致远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缓声道:“姿态倒是摆的足。”
“也或许是真的在意。”王朋义道,“成日里待在一处,又是太傅,说不得真与咱们陛下有了感情呢。”
“我瞧着他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王致远微微眯眼望向殿外,“萧玉那个老东西都没在他那占上什么便宜,遑论那三岁的娃娃?”
萧怀冠算是萧家最奸诈的老狐狸,即便没从楚九辩那得到什么好处,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王致远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入仕,这一斗就是几十年,最清楚不过对方的性子。
因而昨日一听说萧怀冠没有亲自送楚九辩去吏部,他就知道这是没谈拢,甚至萧怀冠是在楚九辩那里吃了瘪。
而且探子回禀说萧怀冠还与楚九辩行了平辈之间的礼,对这个向来喜欢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来说,能做到如此,只能是出于忌惮楚九辩,已经将其放在了与他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这样的“九公子”,这样的“太傅”,王致远不信对方会对一个刚认识几日的小娃娃生出感情来。
王朋义若有所思道:“依您所言,这楚太傅还没有做出决定?”
昨日早朝上,楚九辩与秦枭配合的几乎天衣无缝,就连小皇帝也在关键时刻打了一个好助攻。
王朋义,以及很多下官其实都觉得,楚九辩大概率是要选择站队秦枭和小皇帝了。
毕竟是正统,是如今明面上最有话语权的阵营,且秦枭还占尽先机,给了楚九辩那样大的实权,这笔交易总不会是楚九辩的制冰之术换来的,定还交易了别的。
说不准,那交易的内容就是楚九辩今后在这京中的“站位”。
王致远年近古稀,仍精神奕奕,他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
楚九辩的背景神秘莫测,还确有些真本事。
如今他们谁都不清楚对方到底来自何处,目的是什么。
此前他们都想着招揽,是出于忌惮和利益考量。
可如今这忌惮越积越深,便开始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此人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刚来了京城几日,便已经将原本的局势搅乱,再任由其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位楚太傅,实在难以捉摸啊。”王致远幽幽一叹,眸中狠厉和杀意一瞬而过。
王朋义微敛神情:“那咱们可要......”
他试探性地看向主位上的上官,亦是自己的亲祖父。
这种情况下,好似直接杀了楚九辩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