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时候他们遮的是雨,眼下却是今年开春的最后一场雪。
他们谁都没说话,这段时日的紧绷好似也在此刻松下来不少。
众人到了福康阁,如此前一样,露台上三面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正对着御花园的地方没有遮挡,可一眼看到红梅落雪的景致,美不胜收。
圆桌上摆着火锅和菜品,热气腾腾的锅气已经蒸腾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但楚九辩来了之后便没这个规矩了,秦枭和百里鸿在桌上都会说些话。
今日也是如此,席上他们时不时就会聊几句。
聊得便是这景色,这雪,这桌上的菜肴,没谈政事,方便两位姑娘也参与进来。
秦枭和楚九辩也会时不时照应两个妹妹,叫她们吃菜,便是百里鸿,也会奶声奶气地和姨姨们说话,问她们宫外的事。
许是感受到了热情,两位姑娘也不再那么拘谨,活泼些的秦念还会说些府里宫外的趣事。
楚九辩安静听着,时不时也会跟着浅笑。
不过他的视线,却更多地落在身侧的秦枭身上,虽只能看到侧脸,他却仍觉得今晚的秦枭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楚九辩说不太清,但这种感觉,有些像百里鸿去年发烧那晚,秦枭抱着对方哄的样子。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秦枭身上展现出来的情感,令他感觉很陌生。
秦枭侧头看他,见他盯着自己便笑,柔声问他:“怎么了?”
楚九辩竟也不自觉地笑了下,说:“没事。”
秦枭抬眉,桌下的腿凑过来,紧紧与楚九辩的贴在了一起。
楚九辩没躲,低头捞了一筷子菜。
火锅很热,心里也很热。
一顿饭吃得热络舒坦,最后散席前,两位姑娘也给百里鸿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秦念送的是一双鞋,是她亲手做的。
工艺与真正的老师傅也不差什么,不过鞋子她特意做得大了些,百里鸿或许再过半年都还能穿。
秦畅送的则是一个精巧别致的小荷包,绣样精美,那手法不比宫里尚衣局的姑姑们差,与国子监新考上来的学子们也都差不多。
这两位姑娘年岁都还小,虽在大宁已经算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但大户人家挑选女婿都比较严苛,还要想着权衡各方势力,所以女子们都嫁的晚。
秦家的姑娘自然也不急着嫁。
若是可以,楚九辩觉得也可以叫她们多学些东西,待到明年科举便参与科考,说不定也能入仕为官。
不过这话他不好说,还是等之后叫秦枭与她们说好了。
虽然眼下看着两位姑娘与秦枭之间并不算多亲厚,但其实也算不得疏离,能看得出她们二人对秦枭还是崇拜和亲近的。
楚九辩想想便知道这是为什么。
此前秦枭在这京中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不似现在这般气势威严,更没有摄政王的狠厉和冷漠,更多的是随性自在。
因而面对这两个身世坎坷,又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妹妹,他自然也会多照顾一些。
只是这大半年来秦枭都没时间多看顾,气势又与此前天翻地覆,两位妹妹这才与他疏远了。
但这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他们兄妹的关系显然又拉近了不少。
待到吃过饭,百里鸿小小年纪也不好继续在外头吹凉风,就先回了养心殿准备洗漱睡觉。
楚九辩和秦枭则一同送两个姑娘出宫。
到了宫门处,楚九辩看出妹妹们有话要对秦枭说,便主动留在宫门内,遥遥看着秦枭将两个妹妹送到宫门外,把她们送上车。
两位姑娘临上车前,的确与秦枭说了些什么。
离得远,楚九辩听不清。
自然他本来也没想偷听。
待秦家的马车走远,秦枭才转身入宫,宫门也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今夜虽还下着雪,但月光柔和,繁星点点,便是不打灯也能看清。
秦枭行至楚九辩身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伞,另一手帮着青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楚九辩头发有些长了,发帘时不时就会蹭过眉眼,该寻个时间剪一剪。
他没动,任由秦枭帮他捋顺发丝。
微抬的视线中,他能看到男人轮廓深刻的鼻梁和眉骨,这是张顶顶俊美的脸,楚九辩怎么看都好似不腻。
“累不累?”秦枭问道。
“不累。”楚九辩道,“有事?”
“嗯。”秦枭望着他,眼底满溢的深情叫楚九辩有些不敢直视。
“想不想去望星台看看?”秦枭问。
楚九辩知道望星台,那是成宗时期,在宫外长宁街上建起的一座四层高楼,用来供成宗享乐。
不过后来他死后英宗上位。
英宗为了表现出自己是比成宗更好的明君,所以从未去过那望星台,反而将其赐予钦天监,叫他们方便在上面观测天象。
因为这算是皇城中最高的高楼,所以大家只要一抬眼,便能瞧见那耸立的飞檐。
“去那里干什么?”楚九辩不解。
莫非与今日那钦天监监正说的事有关系?对方和秦枭说了什么吗?
楚九辩凝眉,正思绪翻飞,就听秦枭语气轻松道:“去赏月观星。”
“?”楚九辩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秦枭已经收起伞,伸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怕就闭上眼。”秦枭道,“数到十便到了。”
楚九辩一愣,抬眼看他:“我怕什么?”
“你不是怕高吗?”秦枭道。
此前他带着楚九辩用轻功走过几次,每次对方都表现得很正常,但落地后脸色都会更苍白。
且对方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在他们飞上飞下的时候,楚九辩都会搂他搂得更紧。
楚九辩与他对视半晌,然后闭上眼把脸埋在了他颈窝,轻声道:“一......”
秦枭勾唇,脚下一点便轻盈跃起。
楚九辩能感受到身周裹着寒意的风,但男人温热的身体又叫他觉得暖。
他第一次没有紧绷着身体,反而随着那一个个数字,逐渐放松下来。
数到九,他就感觉身周的风停了。
但他还是数到十才睁眼。
刹那间,那高悬的银月与璀璨星辰便映入眼帘。
他怔然望着,一时竟忘了从秦枭怀里下来,而对方也完全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始终稳稳抱着他。
许久后,楚九辩才开口干巴巴地说:“好圆啊。”
他说的是月亮。
秦枭被他逗笑了,没忍住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楚九辩有些尴尬,道:“放我下来。”
“嗯。”秦枭小心将他放下,又顺手帮他拢了披风。
楚九辩本来不太习惯被人照顾,但这段时间来秦枭做起这样的事都特别自然,搞得楚九辩都没有反抗的意识。
等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习惯了对方这般亲昵的举动。
楚九辩朝四周看了眼。
这望星台顾名思义,第四层楼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周围有护栏,身后还有一个小一些的阁楼。
阁楼中没有人在,只偶尔钦天监的官员们要观星的时候,才会在这里略略歇脚。
此刻楚九辩和秦枭二人就在平台之上,不过没有紧邻着栏杆。
看了一圈后,楚九辩就又仰头看向明月。
今日是十五,月亮的确很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月亮了,更别说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就这般安静地看着。
秦枭却没看月亮,而是侧头看着身边的人。
青年如玉的脸庞映在月光下,乌黑浓密的眼睫微微上翘,一双浅色的瞳孔也好似泛着光亮。
不再如他们最初相识时的死气沉沉,秦枭清晰地从中看到了鲜活的生气。
好似一朵枯败的花正在重新绽放,足够耀眼夺目,足够动人心魄。
楚九辩忽然感觉冻得冰凉的耳朵和脸颊都热了。
是秦枭伸手帮他暖着呢。
男人高大的身影也挡在了他面前,遮住了天上的月光,却令繁星变得清晰。
“楚九辩。”秦枭开口,双眸中映着青年精致得如同神祇一般的脸。
“嗯。”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
秦枭望着他,眼底有笑意:“方才她们与我说了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
“她们说,心意相通也不该省了过程。”秦枭指尖轻轻摩挲着楚九辩的脸,声音有些轻,但又好像很重,沉沉砸进楚九辩心里。
“我该更清楚地叫你知道,我心悦你。”秦枭说。
楚九辩耳朵被男人温热的掌心覆盖着,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更也听到了自己瞬间就乱了拍的心跳声。
“我心思不如女儿家细腻,只以为你情我愿,便可以做那档子事。”秦枭继续说,“这段时日定是叫你受了委屈,莫要怪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