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这段时间从王其琛的表现来看,他与楚九辩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他也留意过,每当他有意无意提起楚九辩,或者聊起与其相关的事,王其琛的态度都会显得更加恭敬和亲近。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却可见王其琛与楚九辩的关系,并不是外界看来那般简单的合作关系,这对王家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过这其中弯弯绕绕,王致远不愿提及。
倒不是不想提点王涣之,而是对方身边还有王漳这样的谋士在,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所以王涣之等人是明知如此,也还是决定继续与皇帝作对。
王致远觉得,这其中多少有王涣之的亲子王文赋,因食用曼陀罗而被秦枭当众砍头的原因在。
杀子之仇,想不计前嫌实在有些难。
所以归根结底,眼下王家内部分成两派,其实就是立场不一致。
若是此前只是在“支持家主”与“支持少主”两个较为简单的事情上对立,那现在他们就是在“支持世家”还是“支持皇权”之间做出选择。
王致远知道王涣之是想将他拉入自己阵营,但他更看好王其琛,自然不会接受对方递来的橄榄枝。
管他是威逼利诱,还是所谓“大义”的情感绑架,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因而他也不愿再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家主与其担忧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担心市面上新出现的瑶台青纸。”
见王涣之面色有变,王致远就抿了口茶,才缓声道:“少主那家书铺办了场文会,名气和才气可都打出去了,财力更是不必提。眼下大家可都说,少主才最有可能拿下瑶台纸的售卖权。”
此前瑶台青纸在预热许久之后,终于问世。
第一次出现是在京城一家青楼,楼里擅长书法的知书姑娘当众展开纸页,在上面挥毫泼墨。
那纸张质地如同后世的宣纸,比起大宁现有的纸张,简直可以用“纯白如雪,柔韧轻薄”来形容,一经出现就叫众人赞叹不已。
加之知书姑娘的一手好字,与这般好纸更是相得益彰,那一副字可都叫出了天价。
瑶台纸也是从那日便彻底火遍京城,所有人都想要买到这种纸。
但知书姑娘却说造纸之人不愿暴露身份,只想寻人合作,他负责造纸,其他人负责售卖。
不过造纸之人却有自己的考量,他需要考察所有想要与他合作的人,只有符合他的要求,才能获得独有的售卖权。
但他却并没有告知何为“符合要求”。
此前王家售卖的“琅琊金纸”最高的时候能卖出一页纸一锭金,几乎都是权贵们买过去收藏的,而眼下这瑶台青纸的价值只会更高。
如此暴利,自然是谁都想要掺和一脚。
因此,近日这京中所有想要做这瑶台纸生意的人,都卯足了劲地表现自己。
要么是到处查探造纸之人的消息,要么是展现诗才或者财富实力,试图打动造纸之人。
然而几日过去,这市面上仍然没有更多的瑶台纸出售,也没听见谁得了青眼。
王涣之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王家收益最高的就是售纸的生意,且提起笔墨纸砚,大家都会先想到王家。
这也是王家以“礼”闻名,以“风骨”立世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瑶台纸被其他人抢去,那王家就不再是造纸术的唯一拥有者,少了利,也少了名。
所以王涣之愿意用任何代价,来结识这瑶台纸背后的人。
要么把瑶台纸拿到王家出售,要么就彻底断了瑶台纸出现的可能性。
若是可以,王涣之自然更愿意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他能在王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也能打破现在被王其琛隐隐压了一头的憋屈感。
他这些小心思根本掩饰不住,王家无人不知。
王致远此刻提起这件事,除了要膈应一下他之外,便是有意要他着急。
人一急,就会失去本来该有的理智和冷静,更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王致远很清楚地知道,所谓瑶台青纸“背后之人”,不过都是王其琛设的一个局。
因为这纸就是王其琛造出来的。
只是现在并未在他的“瑶台书铺”出售而已。
这件事王其琛瞒得很好,为了逼真一些,他还在家族内部散出一些传言,称自己开办书铺,其实就是想要利用“瑶台”这两个字,来与新纸背后的人搭上关系。
如此,没什么人起疑。
此前王涣之见到书铺开张的时候也有些急,但更多的是对这个长子的看不上,觉得他小儿行径。
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售纸权,就直接投入巨大,在锦绣坊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书铺,等之后大概率会赔的什么都不剩。
但现在王致远直接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告诉他王其琛这个做法比谁都更有诚意,更可能打动所谓的“造纸之人”。
果然,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王涣之的脸色就更沉了。
王致远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无奈。
明明少年时候的王涣之也算得上小辈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家主,可年纪越来越大,王涣之此人的心胸却越来越狭隘,看东西越来越片面。
也太自私,心里只有他那个继室夫人,以及夫人生下的儿子,并不顾全整个家族。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再适合当王家家主了。
“站在山顶太久,人或许就会忘了登山时的初心。”王致远最后提点了一句,便起身道,“累了,家主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就出了门去。
王漳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涣之却并没在意他最后的话,沉声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那逆子站到一处了。”
既如此,他就更要拿到瑶台纸的售卖权,用能力彻底把王其琛打压下去。
王漳看着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
有些事现在不适合说了,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先拿下新纸。
与此同时。
萧家,吏部尚书萧怀冠半躺在卧房的软榻上。
他闭着眼,眼底青紫,面颊微微凹陷,衣袍更是处处宽大,说是形销骨立都不为过。
在他对面,一身着薄衫的女子正素手芊芊拨弄着琴弦。
靡靡之音下,屋内烟雾缭绕。
萧怀冠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长长叹息,面上更有享受之色。
那女子眉眼也有些迷离,松了手行至他身侧,为他斟了一杯茶,举到他唇边笑道:“大人,饮些茶水吧。”
萧怀冠却置若罔闻,呼吸时轻时重。
“大人。”女子柔声道,“您这香炉里点的是何香料,闻了竟叫人飘飘欲仙......”
屋内声音朦胧。
家主萧曜与前工部侍郎萧闻道二人站在门外,脸色一个比一个平静。
“又严重了。”萧闻道淡声道,“命不久矣。”
萧曜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藩王入京,咱们也该做些准备了。”
萧家如今势弱,便是楚九辩给了萧家一点向上爬的机会,但若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萧怀冠去了,那他们在朝中便是孤木难支。
眼下他们能做的,便是将其他世家权贵的势力也都打压下去,如此,大家才能站在同一处山间,才能继续携手往上爬。
“家主觉得,宁王伤重是谁的手笔?”萧闻道问道。
“你觉得呢?”
萧闻道就笑了下,望着西北方向道:“自然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好办事,只是不知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形,竟真伤了宁王。”
萧曜没说话,眼底却隐有些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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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京城最近的官驿中,几方人马不期而遇。
驿丞战战兢兢率众接待,挨个行礼:“下官见过醉梁王,见过平西王,见过南疆王,见过定北王。”
他声音都是颤的。
有生之年,他都没想过自己能见着这么多藩王一同来到他的驿站。
亏得他知道今年藩王入京,以防万一做过准备,否则要是把这几位王爷的顺序喊错,也是要掉头的。
醉梁王百里燕,排行第三,平西王百里征排行第五,南疆王百里灏行六,定北王百里御则是年纪最小的,行九。
直到喊完,未见有人恼火,驿丞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看来没叫错。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四位藩王都是性格比较好的,像是此前一同到来的湖广王百里岳与东江王百里赫。
两人一个老大一个老二,刚见面就剑拔弩张,明里暗里的都是对彼此的嘲讽排斥。
驿丞昨夜一整夜都没敢合眼,提心吊胆,好在今早那两位都出发去京城了。
“上房都备好了吧?”随侍醉梁王的小厮笑眯眯问道。
“备好了备好了。”驿丞忙领着众人朝二楼去,“最好的房间已经给四位殿下及家眷们备好了,吃食热水马上也有人送上来。”
说是家眷,其实就百里灏带了自己的王妃以及一对龙凤胎儿女,也就是司徒姐弟。
其他藩王都没带女眷,主要是宫里现在就一个太皇太后算是正经的女主子,所以王妃郡主们来了也无用。
而不带儿子,则是又一重考量。
怕的是楚九辩和秦枭忽然发难,要他们把家中儿子留在京中,无论是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也都是留“质子”的意思。
因此不带家眷才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偏偏南疆王一家毫无顾忌,说来就真的都来了。
醉梁王百里燕一身浅青色长袍,配狐裘披风,笑眯眯问众人道:“诸位谁先来选房间啊?”
他这人从小就一副笑模样,见谁都笑呵呵的,就没几个人见过他黑脸。
且比起前头两位不好相处的兄长,百里燕显然更受这群弟弟们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