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枭没把这些往事说的太细,只说这两个庶妹是伍姨娘与那位校尉的孩子,如今是嫡小姐,他名义上的亲妹妹。
楚九辩倒是没想到他会把这些隐秘也说与自己听,但细想想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秦家真正的秘密,也不知道秦枭会不会告诉他。
“那你没有别的兄弟吗?”楚九辩问,“主家就你一个男丁?”
秦枭顿了下,才说:“我还有个亲弟弟。”
楚九辩心一跳,面上不显,问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秦枭就笑,转移话题道:“那你呢?”
“什么?”
秦枭双眸注视着他:“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青年的脸映着油灯暖黄的光线,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和疏离,就连成熟锋利的棱角都柔和下来,显出了这个年纪才有的一丝懵懂和稚嫩。
不过转瞬间,青年脸上那丝茫然就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副游刃有余的假面。
“我也有个亲弟弟。”楚九辩含笑看着他。
秦枭定定看着他。
青年明明在笑,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与楚九辩的第一面,对方嘴上说着打赌,想尽办法想要活下去,可他眼底却没有一丝生气。
怪异且矛盾。
就如眼下这般,他有神明的能力和手段,肉身却如凡人一般脆弱。
楚九辩,始终都是一个糅杂着许多矛盾的人......或者,神。
油灯的火光跳了两下。
秦枭收回视线,把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走了,明日见。”
楚九辩没送他,甚至没看他的背影。
他与秦枭之间确实有信任,可那点信任不足以打破他们彼此的心防,所以他们没有隐瞒自己有一个“亲弟弟”,但又是以似真似假的方式说出来,都令对方捉摸不透。
秦枭隐瞒了他口中的“亲弟弟”,其实始终被秦家隐藏着。
楚九辩亦没有说他的“亲弟弟”,早就在他眼前四分五裂。
他们不想对彼此说谎,又不能真正坦诚相待。
假意中惨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心,可笑,又可悲。
不过他们眼下算是达成了默契,雨夜宫道上失控的一吻,议事堂内的试探,就全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们谁都没有做好接受更多复杂情感的准备。
楚九辩庆幸自己是个演员,庆幸自己分得清戏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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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朝廷开办“国子监”,以“科举”形式选拔学子的消息,就以文书的方式朝大宁所有的城池而去。
无论是藩王封地,还是朝廷直属,所有地方的人,只要符合七个科目的选拔条件,就可以去当地官府报名。
而楚九辩也在神域中叫来了王其琛,给了他这个任务,叫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呼吁更多人参加朝廷的科举。
王其琛早知道大祭司准备开民智,而朝廷这个政令发出后,他第一想法就是大祭司会有兴趣。
因为他知道国子监只是一个开端,“科举”才是朝廷最后的目的。
宁王和楚太傅是想要打破原本的察举制,改用科举取士,这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朝廷也不再是世家权贵把控的朝廷,寒门亦能出贵子。
如此大势所趋之下,定会有更多百姓意识到读书明理,学习一技之长的重要性,那“开民智”便不再是天方夜谭。
而且科举科目中甚至有“农学”和“女红”,便是种地好的庄稼汉子和闺阁女子,都能有机会接触到朝廷政务,甚至入朝为官。
王其琛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差点动了要参考的心思,何况那些买官无门的士子和百姓?
他知道这件事与大祭司的想法不谋而合,本就想着汇报一下,不过以大祭司的手段,又何须他多此一举。
眼下神明不就给他派任务了吗?
而且这任务实在对了他的胃口,他做起来简直干劲满满。
只是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大祭司想着开民智,宫中的楚太傅就提了科举和国学。
且这两位都是如今大宁颇有影响力的神明。
王其琛见过那位楚太傅,知道对方的声音和长相,而大祭司的声音与神明虚影,都与对方并不相像,所以他排除了这两为同一神明的可能性。
可他还是觉得,这两位神明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不喜欢猜来猜去,想着问问,若是大祭司回答了更好,不回答也没关系。
于是,他便问道:“大祭司,属下有一个疑问,不知您可否解答?”
“何事?”
“您与宫中那位太傅楚九辩,可是旧识?”
楚九辩不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此前江朔野就问过,这俩都是很聪明的人,把“大祭司”和“楚太傅”联系起来太容易了。
便是司途昭翎,也只是碍于离北地太远,才没把“楚太傅”的神迹太当回事。
若是她进了京,见到了楚太傅,肯定也会有同样的疑问。
楚九辩不想一次又一次地回答,便道:“吾与圣星神君相伴而生,他此番下凡历劫,吾心中挂念,特来助他。此事可告知其他信徒,却不可叫神君知晓,切记。”
王其琛瞬间就提取到了所有重点。
这两位神明不仅认识,关系还特别好,好到要在一起活着才行。
且大祭司这个语气和行事风格,倒是有些像在守护着那位楚太傅。
王其琛脑中灵光一现,这两位神明不会是伴侣吧?!
他忙把这种念头压下去,擅自揣测神意可不太好。
不过大祭司的意思,应该是要他把这件事解释给其他能进神域的信徒们听,那等之后遇到江朔野以及其他他没见过的信徒,他就帮大祭司说一声。
这样大家也不会得罪了楚太傅。
离开神域之后,王其琛便立刻给自己手下的大儒名士们传了信儿,叫他们把科举和国子监的事传扬出去。
若是他们自己有心想要入朝,也可以先参考,进入国子监。
等之后秦枭和楚九辩废除了察举制,他们这些国子监门生便能有机会入仕为官了。
当然,这些大儒名仕有什么毛病,王其琛也一清二楚,他们定然会诟病“女子参考”这件事。
于是他在给他们的信中都苦口婆心劝了一番。
“你们中有不少人家里都有女儿,仔细想想女儿是不是比儿子更懂事听话?是不是有时候比儿子更有眼色更聪慧?”
“是不是有时候你们也会发出‘若是个儿子’就好了的感慨?”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们还等什么?还犹豫什么?不想光耀门楣大权在握了吗?”
亏得这些大儒名仕都喜欢叫家中小辈读书启蒙,且所谓书香门第家的姑娘也定是满腹经纶,因此他们中确实有许多人家早就发现女儿比儿子更争气。
只是女子的身份,桎梏了她们的前程,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利用价值不可谓不低。
眼下女子同男子一般有机会做官,有机会光耀门楣,他们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女子始终会嫁人,那便成了别家人......
王其琛信中便又说了:“入赘啊!这么优秀的女儿为什么要嫁人?便是一直留在家中也可,若是怕不成亲被诟病,那就寻个入赘婿,岂不美哉?”
他是句句往这些人心口处挠,便还真有许多人动了心思。
山东八贤郡。
大儒谈济四十出头年岁,清俊出尘,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望着满园青翠略略出神。
直至一温婉柔和的女声开口:“父亲安。”
谈济回神,侧头瞧见自己那亭亭玉立的小女儿谈雨竹,少女不过十四岁年纪,已经出落得格外温婉漂亮。
家中早从去年起就是媒人不断,但这孩子就是谁都瞧不上,一问就是想一辈子待在父母身边,不想嫁人。
夫妻俩此前生了三个儿子才得这么一个小女儿,从小便如珠如宝地护着。
且谈雨竹为人聪慧伶俐,又端庄温婉,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和性格,更继承了父亲的才华,每每论诗作对,她那三个兄长都甘拜下风。
便是聊起大宁局势,小姑娘也是侃侃而谈,言之有物,比她那三个兄长强得多。
别说是谈济,就是那三个兄长,也都时常感叹若小妹是个男子,定能光耀门楣。
只可惜,她是女子。
而如今,那机会来了。
谈济伸手招了招:“竹儿,来坐。”
谈雨竹便行至父亲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瞧见桌上的棋盘,便笑道:“父亲定是刚与严伯伯对弈呢,如何下了一般就不下了?”
谈济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看着女儿如花般的笑颜,欲言又止。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要与女儿说?”
“你可知你严伯伯为了匆匆离开?”
谈雨竹拿起一枚棋子,继续着方才的棋局,温声道:“京中来信,想来是那位王家世子吩咐了什么,严伯伯当是回去准备了。”
谈济便朗笑出声,那点疑虑和犹豫便也没了。
他从袖间拿出信纸,递到女儿手里。
此前他也曾如此过,谈雨竹便熟练地伸手接过,垂眸看下来。
而后,谈济便瞧见自己素来八风不动的小女儿,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攥着信纸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谈雨竹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这才抬眸看向父亲,眼眶通红,甚至隐隐有些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