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打断,皇帝目中闪过冷意。
“陛下,”宫人垂头,“丹方众多,是否要记录下来?”
眼见同样沉浸在震惊中毫无所动的其他人,皇帝目中的不满渐渐散去。
再看这低眉垂眼的宫人时,稍微留了些印象。
他招了下手,太监总管接到命令,连忙朝礼部原先记录辩论的官吏走去。
同一时间,容倦还在丹出数百篇,篇篇不重样。
哪怕右相一派也全都闭了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质疑的,这么多配方,正常人哪怕是胡诌,也不可能诌出来。
无数注视中,容倦步履从容,妙语连篇。
文抄公算什么?丹抄公才是主流。
他,异世界丹抄公,今日仰天诵,惊四方。
系统快要被他干燃的想坐轮椅逃跑。
好久不中二了,容倦其实自己也尬了一下,刚抄到哪位神仙来着?
系统不得不弹出提醒:【金匮肾气丸。】
哦,对。
肾很重要。
容倦继续进行丹朗诵:“八两干地黄,三两茯苓……”
少部分官员直到现在才勉强回过神,交头接耳:“多少了?”
“好像有近千丹方了吧。”
在容倦连珠炮弹似的倒方子中,臣子们早就已经丧失了时感,眼下听得头昏脑涨,百篇,千篇,万篇?
谁知道呢,取个中间值。
“不可思议,此等事前所未闻!莫非真是神明显灵?”
待今日步数快到三千步,容倦最后一步绕停到道童旁。
小道童双目瞪得滚圆,嘴巴就没合拢过。
人嘴里,怎么能吐出这么多方子?
旁侧礐渊子情绪不显,手指却暗暗动了下,似乎这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无意间流露出的兴味更重。
面对猜忌心极重又极度利己的皇帝,容倦清楚要保留足够的价值。
随着他的步伐加快,语速和声音跟着高亢,无形中带动大众的情绪攀升。当一切要推向高潮时:“养生丹,人参三两,雪莲二……”
容倦忽捂住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
系统助攻,容倦又补咳了两小口血,病弱体态和血液叠加,那苍白的脸色十分骇人。
谢晏昼目光一紧,上前一小步,又及时收住,转而朝还在发怔的太医投去警告眼神。当下没有人注意他的动作,只觉得下一秒这少年郎就要饮恨而去。
场面猝不及防,连同皇帝都面色微变。
“救,救救……”容倦伸出手像是要抓住空气中的稻草,气都喘不上来。
随行太医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过来把脉,查了唇色和舌苔确认:“不是中毒。”
其他几名太医也围了上来,“怪哉,脉象越来越虚。”
对视间都有些摸不清状况,竟找不出吐血的原因。
小道童离得最近,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正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年纪:“泄露天机太多,遭到反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全寺上下均静了一瞬。
礐渊子:“不可妄言。”
小道童有些委屈,觉着没说错:“前面的丹方都是治疗伤寒杂症,刚刚才说到养生延年的就……也太巧了吧。”
“拾砚。”礐渊子口吻加重,这次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小道童立刻认错闭嘴。
礐渊子转而向皇帝告罪:“稚童之语,陛下切莫放在心上。”
皇帝放在了心尖上。
原本藏着的几分杀机,在容倦连篇背方后,被更重要的东西压过。
他看着不断吐血的少年,回想着道童口中提到的延年益寿,直接把压力给到了太医:“容卿品性高洁,治不好他,你们全都去给四皇子陪葬!”
“??”太医险些跟着昏过去。
容倦这一倒,场上混乱程度加深。
冷空气让血腥味快速沉淀下来,连同丹炉尾气一并吸入肺,辛辣刺鼻。
此处人多眼杂,太医得到首肯后,容倦被移动上简易担架,虚弱地嗷呜嗷呜间,被抬去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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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大殿内众人心思诡谲,此刻的容倦已经换了张床躺。
“容侍郎,容侍郎……”几个太医围着他轮番诊治,几次欲要开口询问梦中神仙一事。奈何容倦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只得遗憾作罢。
最终留下一名太医,亲自去偏殿看人煎药,其余回大殿检测还有没有其他食物被下毒。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容倦迟迟睁开眼。
好渴。
短短不到一个上午,感觉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
“我真是造孽啊。”
近来多事,不但变成了唐老鸭的嗓子,还拥有了唐老鸭叔叔的财富。
外面开始飘雪,容倦懒得起身关窗,更别提倒水:“口口。”
【亲爱的容。拿钱给自己添点堵吧,堵住了就不口渴了。】
“……”
窗外的动静打断双方说话,僧人和道士正分别被带去不同偏殿问话,前后各有训练有素的禁军跟随。
谁能想到,一场辩论最终竟以谋杀案提前划上句点。
容倦决定靠睡觉逃避口渴。
半靠在榻上,容倦才闭目养神没多久,大督办忽然来了。
贵客来访,他装模作样要爬起来见礼。
装了半分钟,也没等到客气话,容倦不由战术性咳嗽,试图暗示对方。
门口,男子鬓角被风雪浸染,静静看他表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行了,躺回去吧。”
大督办拢了拢袖口,进屋坐在一边。
立刻有人来为他关上窗户。
倒茶声传来,容倦喉咙沙哑:“干爹,能帮我捎一杯吗?好人一生平安。”
步三步四于门外守着,十分诧异为什么有人能上一秒如神仙下凡,丹成千篇,下一秒又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状态。
当看到大督办还真赏了他一杯茶后,步三倒抽一口凉气,看着步四。
这位不会是主子的私生子吧?
容恒崧其实不是认贼作父,是认祖归宗!
屋内似乎飘过来一记眼刀,步三瞬间紧绷站直。
容倦原以为大督办是来询问他有没有发现和四皇子被害有关的细节。案发时自己和那些僧人道士都处在相对中间的位置,逻辑上讲,是有可能感觉到行凶者的端倪,比如对方是从哪个方向走动。
不料,大督办缓缓又倒了一杯茶,面容平静道:“凶手已经找到了。”
容倦:“这么快?”
“是一名僧人,在被发现后咬舌自尽。”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凶手能在督办司眼皮子底下自杀,多半另有隐情。容倦很快想到了重点:“这名僧人的身份是不是有些特殊?”
大督办嘴角微微牵起,似乎很满意他的敏锐。
“此人和文雀寺一名尼姑有一些不正当关系。”
容倦恍然:“难怪。”
便宜爹这一手阴谋诡计玩的相当漂亮,有关文雀寺的一切,肯定不能深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稍有不慎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哪怕事发,他也有自信能让赵靖渊在调查时被迫帮忙扫尾。
大督办忽然问:“真有什么仙人托梦?”
如果幕后黑手是容恒崧,提前背诵一鸣惊人不奇怪,但这是右相布的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道出如此庞大数量的方子,实在难以解释。
容倦半睁着双目说瞎话:“久病成医,我以前没事背着玩的。”
“……”
大督办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不会无故提起任何事:“冬日伤寒不治者无数,你这些方子可管用?”
容倦没把话说死:“只要对症下药,效果应该不错。”
得到答复后,大督办只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右相今天的目标不止四皇子,自己留神些。”
寒风从窗户缝钻进来,茶的最后一点热气被吹干,他悠远的目光漫过檐下飞雪。
“真正的寒冬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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