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央供奉着叫不上名字的佛像,左右不见床褥, 只有供台下摆放着几个蒲团。
室内白日透光度一般, 萦绕的雾气让这里显出几分仙境之韵。
容倦用手左右拨拉一下:“她在抽烟吗?”
突然想起来系统今天赶车去总部了。于是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回答:这个时代还没有香烟。
拨云见日,雾里看花。
蒲团上,女子一袭灰青色的僧衣。由于是带发修行,三千青丝全用布带一丝不苟地束起,她肤色很白,面容透着几分脱离尘世的静和悲悯。
暂停打坐,当她看过来时,那双疏离的眼睛却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
容倦轻轻‘咦’了下。
和他想象中有很大出入, 源于上次来时的种种,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一道充满幽怨挣扎的身影。
然而真人的外貌气质, 截然相反。
释然缓缓站起身,行走间她习惯性轻轻拨动着念珠, 宽松袖袍上的莲花刺绣若隐若现。
倒茶时,更是和当下女子追寻的礼仪不同,姿势洒脱。
但要忽略她看人时眼睫低半分的习惯,仿佛众生皆在她眉下。
“坐吧。”哪怕和容倦说话, 释然依旧对着菩萨像的方向目不斜视, 不算是正眼看人。
那种违和感更强了。
刚偏殿人太多, 呼吸不畅。容倦现在眸子还些发涩,他没喝茶, 单靠揉揉太阳穴提了点神。
系统今天休假,凡事还是留心三分。
屋内一度十分安静。
释然不说话,容倦这个异世看客就更不说话了, 片刻后,终究还是前者率先打破沉默。
“听闻你如今住在将军府。”
文雀寺来往香客众多,京都的大小消息,这里随时都能听到。
容倦点头。
释然目中闪过一抹不赞同:“那将军府邸内,随意摆放的一把兵器都曾沾满了人血,秽土之地,不宜久居。”
“斯是陋室,惟吾们德馨。”没那些兵器,文雀寺都要搬迁去地府里了。
释然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文学里了:“你父亲在这方面倒做得极好,主张以和为贵。”
她亲自取来几本经文,十分在意洁净,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闲来无事多看看这些,日常诵读,也可超度将军府的孤魂。”
见容倦不说话,释然满意他的自省。
这孩子往年但凡能和自己见上一面,都会表现的十足积极兴奋。
想到这里,她大发慈悲说了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更该以身作则,休沐日可多来走动一二。”
旁的话她倒是没有多说了,已经有了送客之态,重新坐回蒲团上,面容湖水般平静,诵读经书。
吱——
容倦看着彻底紧闭的木门,余光瞄到还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师太,略一思忖走过去。
“母亲让我日后常来走动,但往年我来的时候……”
容倦尾音故意拖长。
师太成功上钩,没注意到对方目中的狐疑,笑着接话:“往年然师妹不常见施主,可能是觉得相见的缘分还没到。”
她不忘初心:“如今寺内佛光渐微,正需善款修葺。若施主留下几分功德,然师妹会亲手为你点一盏长明灯。”
缘分么?
若说今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那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
容倦面带哂笑,原来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这地位还是杀使者来的。
顾及到还要住两日,容倦没当场把话说死,道:“待我走时再商议具体数额。对了,母亲让我诵读经书,我们的晚饭劳烦找人送一下。”
以为捐款稳了,师太笑眯眯应承下来。
陶文看着师太离开的背影摇头:“斋饭我们去给大人打就是。”
容倦咬文嚼字:“送饭。”
不要侮辱‘送’这个免费的字,你们知道这里的饭多贵吗?
确定自己要捐款后,食物安全也会大大提升。
“……”
三人边说话边走,远处竹林附近,小尼姑还在犹豫,来来回回清扫一处。
竹林摇曳,小尼姑纠结间,地上的落叶不知何时被阴影覆盖,她顿时后颈发凉。一回头,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目:“师……”
尚未喊出来,身后又出现一道阴影。
砰。
伴随局促沉闷的声音,小尼姑惊恐瞪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师太用染血的手在小尼姑的僧袍内摸索,没多久发现一封告密信,冷笑:“师妹说的不错,这丫头果然早有异心。”
-
周围朱红的柱子有些脱漆,屋上瓦砾被烟熏久了颜色暗沉,竹林附近还有废井。
一路走来,陶勇看得很不舒服,小声吐槽:“哥,这寺庙怎么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陶文无奈:“别胡说。”
“是不对劲。”容倦双目眯了眯,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很不对劲。”
他提了两句见面时的情形。
陶文:“出家人不都这样?”
容倦摇头。
那种状态是装不来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想要养成这种心态,就需要人一直捧着。
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丞相夫人被厌弃,来文雀寺的达官贵族不少,寺内的尼姑应该不会为了些钱财便待她如此与众不同。
真放下一切,就不会只带发修行,那日赵靖渊来时,对方分明还有些许不平怨念,先前提到容承林,情绪也存在波动。
那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说不过去。
不是厌恶,不是迁怒,反而是古怪的高高在上。
更别提那荒唐的逻辑。
原身教养不得当,成日在外胡作非为,释然不以母亲和出家人的身份干预,却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乌戎使者超度。
整个文雀寺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纵然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容倦看向陶文,“去打听一下,文雀寺日常的功德钱都用在了哪里。”
这个讲究连坐的时代,一旦释然有什么不当之举,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山间天黑的早,此刻半片阴影落在容倦脸颊,清俊的面容显得更加立体。
话音落下后不久,他又想起毫无居住痕迹的丈室,补充了一句,“待天彻底黑之后,你顺便再去丈室探一探。”
一切安顿好后,容倦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离开了一段时间的陶文带来消息:“大人,打听到了,文雀寺乐善好施,每月有十次布施。”
容倦打了个呵欠,幽幽纠正道:“是倒行逆施。”
一个月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施施施,施法呢么?
“……”
当听到陶文没在丈室有所发现,容倦叹了口气:“扶我起来。”
夜晚的文雀寺寂静幽暗,三人特意在暗处绕行,寺内的僧人今日不知为何似乎少了很多。
直到容倦踩到了什么,黏在鞋底不好取下。
陶文似乎嗅到了其他味道,蹲下身查验。庭院幽幽,竹林附近有少量血迹,从鞋底摘下的落叶能闻到血腥味。
借月色一看,血还很新鲜。
陶文面色变了:“大人,我们还是先护送你下山。”
容倦摆了摆手,“不急。”
盯着被染成猩红色的竹叶,他的目光说不出是冰凉还是没有情绪。
血缘关系在古代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能放着不管,更不能让官府来查。
终于到丈室后,陶文轻巧卸了锁头,陶勇在外面放风,容倦却是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随后,他不怎么动,也不说话,只是视线上下打量,
陶文不解其意:“大人……”
“嘘。”容倦:“你吵到了我科学的眼光。”
“??”
室内物品不多,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甚至比起正常丈室,它有点太空了,所以容倦才觉得不对劲。
片刻后,容倦开始纸上谈兵,让陶文去躬行。
“先看看梁柱有无偏移痕迹。”
陶文爬高:“没有。”
“再观察窗户,地板及墙面接缝处,是否存在明显色差或是拼接痕迹。”
陶文走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