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倒是没人诟病他了。
某种意义上,这个官二代吃喝玩乐中发挥的价值,可比写几份文书重要多了。
同年月底,日头最毒辣的这一日,乌戎使团抵京。
原本就不清闲的礼部这下更是忙得死去活来,一向温和的孔大人都开始暴躁了,几乎脚不沾地的各处做协调。
容倦从前是个学霸,让他写十万字博士论文可以,但写公文,一个小时都憋不出来几个字。穿越这么多次,文职他是一次没干过。
他找孔大人说明情况:“我没经过备案培训。”至于系统,历朝历代公文格式不同,这个史缺就更不行了。
“无碍,先写,不对的地方我再和你说。”
容倦信了,然后就看到孔大人转头对刊印官员怒斥,“涉及礼仪规范的内容是闭眼写的吗?还有错漏字,狗屁不通!文人之耻!”
“……”
容倦默默回归工位。
“贤弟,贤弟。”
声音太轻了,容倦还以为走老鼠了,左右环视。
“贤弟,这里。”一向看不惯容倦的侯申忽然主动过来搭话:“我有一个好去处。”
容倦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这人不是前不久还在孤立自己?
“叫我莽弟。”他现在已经不闲了,只想当个文盲。
侯申忽视稀奇古怪的回应,蛊惑问:“稍后需要派人去使团会馆核对物品明细,你不如同我一道?”
容倦瞬间心动。
“你可别上他的当!”刚从崭新茅房急急忙忙回来的官员感念其恩德,提醒道:“你不知道使团那些人有多难打交道。”
容倦顺手逗弄手边的小麻雀,翅尖剐蹭过掌心,给他挠得很痒。
闻言,容倦随意问说:“他们不是才吃了败仗?”
官员一连三叹:“乌戎原本部落矛盾不断,分南乌戎,北乌戎。谁知这次大败,南北联合,先是灭了一些西域小国,听说还想学我们自起国号,为玥。”
若只是边境,大梁下狠心耗损国力或许也能灭之,问题在于东南沿海一带还有外族虎视眈眈,就等着趁虚而入。
侯申忍不住插话道:“可惜,谢老将军在世时,沿海小族尚不足为惧。”
他说的义愤填膺:“圣上却迟迟下不定狠心灭乌。谢将军子承父志,用兵如神,前两年打也能有八成把握,偏偏圣上一拖再拖,导致两边都壮大起来……”
“侯申!”
那名官员厉声打断他,居然妄议圣上,命不想要了吗?
侯申自知失言,慌乱道:“你们当没听到,陛下还是很英明的。”
容倦只是笑笑,他其实对老皇帝也没啥好印象。
正经人谁会过继这么多皇子,这不是在故意引发内斗?外忧时还玩帝王心术,大厦倾塌只是早晚之事。
“我愿和侯兄一道去。”在官员你疯了吧的目光中,容倦微笑说。
出外勤可比耗在这里好多了,一来一回随便找个理由,路上都能花个把时辰。
侯申眼前一亮,生怕他反悔,当即拽着人出门:“走。”
“但我还有背书要写,需要请示孔大人。”
“不必!回来我给你写。”
走出单位的那一刻,天是蓝的,空气是清新的。
雨后的天气,本就最适合睡觉,容倦提着鸟笼上车,病恹恹的一张脸蛋都多出了几分血色。
叽叽喳喳。
别说他,麻雀叫声亦是活泼了点。
与之相反,侯申愁容更重,想到还有一位同僚相伴,心情才稍微好了点。
“侯兄。”容倦忽然开口:“从前的车马很慢。”
让车夫跑这么快干什么。
侯申舒服了点,看来对方也很怕,在逃避现实。
马车终于走慢不颠了,中途容倦迷糊地小睡一会儿,直至被侯申疯狂摇晃叫醒。
没有狮子吼,容倦醒的比较慢,这和他身体内毒素淤积也有很大关系。
侯申松了口气:“还活着。”
外界喧嚣讲价的声音传入车架内,打断说话。
有系统在,容倦当然不怕睡死过去,他揉揉眼,探出去头看。
大梁用来接待外族的会馆分东南西三处,东边这处光占地就有几公顷,房屋百余间,且兼贸易职能,设立了专门的交易区。
乌戎的好东西不少,皮革类尤其畅销。
这两年冬日棉花愈发贵,而乌戎带来的皮制衣等,不但御寒,只需要不到一半袄子的价格。偶尔他们还会用马匹换粮食,不过通常限于小马驹。
乌戎人正式入住的地方还要更靠里一点。
还没进去,容倦便听到一道洪亮粗犷的声音大笑着说:“你们这里规矩真多,还不让我们去内城其他地方。”
“我们大王欲要娶公主当第四个王妃,按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尊贵的驸马爷,哪里去不得?”
侯申黑着脸,骂了句无耻。
他给容倦解释:“这群蛮人来的路上就嚷嚷着要娶公主,痴人做梦。”
容倦只是静静听着,一边遛鸟,一边沿途浏览风光。
烈酒味熏透了空气。
十几个体型剽悍的男子席地而坐,为首者手中拿着的羊腿都没有怎么烹制,烈酒一浇,直接生啃起来。
后面送酒的馆务微微颤抖。使团锋利的牙齿连筋带膜地咬开,见馆务不敢正面对视,连拍桌子骂梁人无胆。
听到有人进来,使者转过头。
侯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只看自己,结果发现容倦和自己背靠背喂鸟。
“……”
他只想赶紧结束这烂差事,侯申上前和使团说了要先记录检查对方带来的觐见物品:“两族生活习惯不同,若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东西,也可以告知于我。”
使团突然领队站起来,高在场所有人一个脑袋。
侯申不愿仰头去看,只能感觉到阴影靠近,汗毛直立。
乌戎使者这次却没有为难他,粗壮的手臂勾肩搭背,语言很流利:“不急。”
一开始容倦在后面,使者没看到他,这会儿突然瞧见那张非凡容貌,稍微失神了下,然后大笑:“这里的官员,一个个长得比营帐里的女奴好看!”
将朝廷官员比作奴隶,堪称天大的侮辱。
侯申先前被推出去说话,这会儿赶紧对容倦道:“别冲动。”
这会儿喊你爹是容相可没用了。
然而容倦现在眼里似乎只有麻雀,其他都是鸟语花香。
乌戎使者没在容倦面上看到气急败坏,很不满意,发现对方提鸟笼的手势很古怪,只用拇指和食指捏提鸟笼。
容倦啾啾和麻雀互动了一下,主动介绍:“它叫一点点。”
“一点点,来,给使者打个招呼。”
麻雀哪知道什么,反正就是啾啾叫。
容倦:“一点点在向你问好。”
乌戎使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舒服,但再一想,他看梁国官员顺眼才奇怪。
使团领队手还没放下,非要强勾着侯申脖子,另一只胳膊还要来勾容倦的。
没勾上。
容倦这时倒是意想不到的灵活。
说是勾,其实更像是裸绞,侯申有些呼吸不畅时,双脚才终于重新彻底落地。
使团领队坐回原位,招呼道:“来,陪我们喝酒。”
他那不怀好意的视线再次从容倦面容上掠过,十分有侵略性地说道:“没有女奴陪着喝酒,酒都没滋味了,没想到惊喜在这里。”
旁边的使者故作小声说:“脸长得好,不知道皮肤摸上去是不是也好,听说他们中原人皮肤很细嫩。”
乌戎人肉欲很重,且荤素不忌,还真挺馋容倦这口。
“哈哈哈!”
侯申脸上挂不住了,蛮夷自傲,像是在故意激他们动手。
其中恐怕还有试探之意,如果大梁有乘胜追击的想法,肯定不会忍,若再三示弱,那就证明大梁短时间不敢再开战。
侯申脑子都快烧着了,一边思考该怎么做,一边只能咽下窝囊气。
最后只能假装没听见,重复之前的问题。
然而乌戎使团只一个劲让他们来陪酒,其他一概不谈。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旁边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饿了。”
说话时候微微带来的气流,容倦那一旦放轻便格外悦耳的嗓音,夏日里会带来清爽的错觉。
侯申无暇欣赏,都快要骂人了,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
这位高门关系户,该不会被气糊涂了?
实际容倦前所未有的清醒。
因为太吵了。
最后一丝睡意早已荡然无存,他转头看着外面的日头,平静估摸了一下时间。
如果自己还在礼部衙门,现在该要用午膳,期间能小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