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处,出现了更为密集的身影。
迎面而来的那道身影群臣再熟悉不过。
谢晏昼神情冰冷,手中长刀流下的血液汇积成水潭,战靴碾过时,血水被践踏的声音格外刺耳。他身后跟着一众甲士,各个提着佩刀,刀尖随着步伐迈进,在地面留下一道划痕。
皇帝瞧见京畿驻军:“你,连你也……”
京畿驻军早有谢晏昼授意,立时道:“为了家人,臣也别无他法。”
但凡皇帝平时信任点人,他也就告密了,但正如容恒崧的警告,这位陛下从来是宁错杀不放过。
百官闻言更加忧心各自亲眷。
其中工部尚书沈安脸比宣纸还白,严格意义上说,他和右相才是最先反的,如今旧的叛军被剿灭,新的叛军又来了,他压根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工部尚书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不再迟疑,一把推开周围人,朝对面跑去。
哪怕谢晏昼再看不惯自己,总不可能在这时候下杀手,否则哪里敢有人叛降?
噗嗤。
步子还没彻底迈开,腹中被捅了个血洞。
工部尚书僵硬回头。
皇帝抽出软剑,神情狰狞:“谁敢!”
容倦愣了下,靠,这老贼居然随身还偷偷藏了把凶器!
幸好他好人有好报,没出头。
看到皇帝腰藏软剑的一刻,谢晏昼目光亦冷了下去,沉声道:
“昏君得位不正,有愿拨乱反正受降者,可不追责。若有愿交出昏君者,官居原位,另有赏赐。”
在座哪个不是有妻有子的,目前看,叛军又稳占上风。
别说臣子,侍卫都开始动摇。
短短一会儿功夫,禁军反了,深信的道士反了,皇后也背叛了,众叛亲离,皇帝几乎想要癫狂地大笑出声。
尚未发癫两秒,一道声音忽而细细传来,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陛下,他们迟迟不动手,肯定还有顾忌,有顾忌就有商讨的可能。”
谢晏昼不在乎其他臣子们的生死,眼看容倦已经不在皇帝身侧,更进一步去刺激。再挥剑一次,皇帝也就力竭了,士兵便可以一举拿下。但容倦考虑到周围还有几个相识的宫人,决定给皇帝做做心理辅导,他给宫人使了个眼色,暗示等自己指挥。
待时机一到,背后随意踹上皇帝一脚。
临到头的一线希望,让皇帝浑浊的双目爆发出一丝光亮。
没错,谢晏昼没有直接提刀上来,肯定是在顾忌什么。
是什么呢?
容倦小声道:“会不会是圣旨?”
皇帝六神无主下,被他牵着思路走。
有禅位诏书,至少后世史书不会记一笔谢氏谋逆。
他们想让自己主动禅位!
事到如今皇帝只想着如何保命,最后一点强撑的颜面,让他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需要有一个人去谈。
余光瞄着周围那些动摇的臣子,皇帝沉声道:“容卿。”
唯一没妻没子的容倦,一回头,就看到皇帝在用大梁最后忠臣的眼光看他。
“……”
看人真准。
容倦一步三回头:“陛下。”
皇帝用眼神驱使着他。
去。
容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遂即高声朝前道:“逼宫乃大罪,得位不正如何令万民臣服?”
“我愿回去取玉玺,劝陛下写禅位诏书,但尔等需承诺不可再伤这里一人!否则断子绝孙,永远后继无人!”
被困众人感动,容大人好人啊,此时此刻还不忘他们的安危。
狠毒的诅咒回荡,谢晏昼按着刀鞘,无动于衷:“凭你,也配和我谈条件?”
“将军不妨好生考虑一番。”
容倦仰着头,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前进。
【小容,演演就行了,别把自己骗到了。】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容倦眼眶有一些恰到好处的红。
由于他口口声声称是陛下之意,侍卫并没有拦阻拦,那句不可再伤场上一人,甚至让他们看到了那么一丝希望。
只是当瞧见谢晏昼神态愈发冰冷,侍卫觉得容倦更像是去送死。
小心驶得万年船。
即便在这个时候,容倦也不忘提醒系统,留意周围别有人异动。
一步又一步,容倦,这个带着大梁末代皇帝期盼的礼部最高长官,猛一头扎进叛军堆里。
谢晏昼伸出一只胳膊。
皇子和臣子们提起一口气,完了。
预料中鲜血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未提刀的另一只臂膀牢牢扶住惯性下趔趄的身影,语带关切:“小心。”
“我回来了。”
容倦委屈,终于找到组织了。
身后——
目睹他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重新随风安家,皇帝愕然,身体直接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他人眼中的容倦:进可当帝王,退可为权臣,进退皆宜,左右逢源。
容倦:那叫进退维谷!
第71章 清场
容倦就这么回家了。
群臣皆手足无措, 春日里一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容……容尚书。”有人语气微弱叫了声,很快又偃旗息鼓。
皇帝几乎要晕死过去。
一伙的, 他们竟然是一伙的!
哪怕在发现被皇后背叛时, 皇帝都没有如此精彩的表情。沾血的嘴唇甚至一个劲地在低语不可能,不知是在为谁做最后的辩驳。
忽然,皇帝听见苏太傅低语一句:“容承林亲生的。”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们在效忠谁。
有了优秀参照物后,一切都变得好理解了很多。
容承林能勾结定王,容恒崧串联北阳王,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蠢货!都是一群蠢货!”皇帝提剑指着皇后的方向,又指着容倦的方向。
当年延误战机, 容承林功不可没,谢晏昼从前或许可能因为党派之争, 利用拉拢容恒崧。
但隔着血海深仇,过后清算, 此仇怎么会不报?
他这一大步上前,瞳孔中赫然倒映着谢晏昼扶住容倦肩头的场景,到此刻,谢晏昼竟完全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皇帝搂着宠妃的时候, 经常也是这个姿势。
这一瞬, 他彻底明白了些什么, 看谢晏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疯子,怎么会有人和杀父仇人的儿子亲近?!
从皇帝的视角来看, 这简直是畜生不如,他死盯着谢晏昼:
“你有何颜面,面对你死去的父母!”
遥遥相对, 容倦都为这义愤填膺的质问语气愣了下。
“还有你,朕的好爱卿,朕倒要看看,你自降身份去给人当娈童,最后会是什么下……”
下场两个字尚未说完,背后狠狠挨了一踢。
宫人踢脚一踹,正要乱挥剑的皇帝趔趄在地,脑袋差点磕破在廊柱上。
发现踹人者是近日入自己眼的小太监,皇帝被愚弄之感攀升到巅峰。
他疯狂笑着,顾不得这宫人,涕泗和嘴角的血液一并横流,冲前方吼道——
“皇位只有一个,谢晏昼啊谢晏昼,你和赵靖渊,分的过来吗?!”
谢晏昼无视疯言疯语,冷冷下命令:“拿下。”
军士再不迟疑,直冲上前,侍卫拿刀的手有些颤抖,纷纷后退。皇帝随机扯过一名皇子袍角:“再敢上前一步,朕便自刎,你们永远别想拿到禅位诏书。”
之前是担心容倦安危,此刻谢晏昼压根不在意皇帝发疯。
背后也有禁军赶来,呈包抄之势,前后夹击,侍卫终是不再负隅抵抗,纷纷缴械投降。
被逼疯的皇帝喊得最大声,就是迟迟未抹自己的脖子。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