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推门而入。
章总办公室里,空气净化器在一旁嗡嗡响,海腥味淡了不少。
章总陷在老板椅里,整个人的姿势极其别扭。
他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白纱布,身后的绷带歪七扭八。
“您来啦?”章总嘴角一动,尽力扯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
“您找我?”陈恪望着章总身上的绷带,眉头一皱,“是不是伤口出问题了?”
“有点绷得慌。”章总含糊了两声,紧接着问:“不过,你之前说你有缝合经验?”
陈恪对上他的询问,神色坦然:“是的,我有经验。”
他的表情平静,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说有经验,那应该真的有经验。
应该是自己伤口的问题吧。
章总松口气,但一想到下面的话题,头有点秃。
“叫你来是这么个事儿,之前裁掉那批人的赔偿金……”
看陈恪表情还没变,他赶紧接上,“公账上见底了,实在挪不开,再这么下去,下个月工资都悬!”
要再出点别的事情,他就破产了。
章总没想过遵纪守法的代价这么大,笑容里是满满的苦涩。
但他没办法。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更何况他就算不往前走,陈恪也会用刀抵着他,让他往前走。
“医院那活儿,还记得吧?”
章总话锋赶紧一转,“人家催了。预付金已经打过来了,你看这两天能跑一趟不?”
这回他倒没含糊,干脆利落地拿出手机开始操作。
手机振动,陈恪低头看了眼收款通知。
确实到账了,数额不小。
他没有再推拒,答应下来。
……
下午,陈恪到了医院。
他换上了一身更便于活动、不那么显眼的深灰色工装,肩上是黑色工具箱。
踏进一楼大厅时,他望向了急诊区域的方向。上次的骚乱之后,医院方面很快就进行了修复,至今为止看不出半点狼藉。
陈恪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带。
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快再次进入医院。
通往维修区的路,恰好要经过元博文病房外的走廊。
刚到病房门口,“咔嗒”一声,房门打开了。
“陈哥!”元博文惊呼一声,眼睛“噌”地亮了:“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陈恪侧过身,给他看自己身上的工具箱,解释道:“其实我有工作……”
元博文擦了擦眼角:“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陈恪没接茬,被拉拉扯扯地让进屋。
比起前两天的冷清,病房明显多了生活气息。小桌上水果点心摆得满满当当,窗台上不知何时添了一盆蝴蝶兰。
“我哥说要换病房,我担心你到时候找不到我,就没换。”
元博文语气轻松:“他都快气死了。”
“你哥这么疼你,你当时离家的时候,怎么不找他帮你解决住处?”陈恪好奇地问。
元博文的眸子黯淡了一些:“他常年在外出差,家里只有爸妈,这件事爸妈没告诉他,我也不想让哥担心。”
所以就找了个被污染的建筑住了进来,还被刘阿婆攻击,差点没命。
陈恪安慰的话不多,但很实在:“没事,你哥来了,你马上就可以过好日子。”
元博文苦笑:“哪有那么容易?虽然我哥现在当家做主,但我爸妈的想法哪有那么快改过来?况且在他们眼里,我还是个假货。”
这种涉及家事的隐秘话题,陈恪不好卷入,他点点头,安慰道:“确实不容易。”
好在元博文很快发挥了他乐天派的优势,不等陈恪继续说就挥挥手道:“没事,我哥家里有矿,饿不死。”
陈恪只当他故意说得夸张,附和了句:“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我们公司,应该也饿不死。”
但是老板饿不饿得死就不知道了。
想到公司糟糕的账目,陈恪小声补充了一句:“……应该。”
元博文眼睛“唰”地亮了,问:“真能去?”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元悉辰拎着保温桶进来,身后跟着助理。
看到陈恪,他眼里划过一丝明显的意外:“陈先生?”
他注意到了陈恪的服装和工具箱,转向助理,说:“加订一份德福斋,送到病房。”
“哥!为什么他能吃德福斋,我就喝白粥?”元博文抬手抗议。
“你吃病号餐。”元悉辰丢下话,转向陈恪,姿态郑重,“陈先生,上次太仓促。博文这次……”
他顿了顿:“多亏您。”
“客气了。”陈恪背上工具箱,笑了笑:“你们忙,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元悉辰经常听元博文提起这位邻居。
虽然他没去过那栋楼,但对于救了自家弟弟的这人,他有一些了解。
见他工作辛苦,元悉辰便说:“我跟院方打声招呼,吃顿饭的时间还是耽误得起的。”
助理心领神会,立刻拿起电话。
果然,没两分钟,陈恪的手机响了。医院后勤部门致电,态度恭敬地通知他工作可以延后两小时。
陈恪握着手机,平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特权的便利。
怪不得大家都想当有钱人呢。
元悉辰扫了一眼元博文,说:“现在见到陈先生了,晚点换到VIP病房。”
元博文挠了挠头:“要不算了吧,我感觉这里也挺好,你跟陈哥不在的时候,有新病人来,我还能和他们聊天。”
“安全第一。”元悉辰言简意赅,立场坚定。
元博文拗不过他哥,只好点头。
“陈先生最近几天工作忙,午饭就在这儿解决,不用管其他事情。”元悉辰客气地对陈恪说。
陈恪刚想说不用麻烦,元悉辰接着道:“等您忙完这段,我请您去摩金吃饭。”
摩金市寸土寸金,物价令人咋舌。
对于救弟恩人,元悉辰的大方实打实地体现在行动上。
又寒暄了几句,元悉辰没多留,对元博文交代几句“安全”“换病房”就走了。
饭菜很快送到,病房里剩下埋头吃的人,和眼巴巴闻味的人。
“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恪实在没忍住好奇,问了元博文一句。
“矿业啊。”
元博文眼神盯着陈恪筷子上那块颤悠悠的红烧肉,“我之前都说了嘛!”
家里真有矿啊?!
陈恪震惊。
……
吃完饭,陈恪就要去工作了。
离开住院部大楼,路过门诊连廊时,陈恪见到了正在和助手说话的谢闻渊。
白大褂依旧笔挺,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有点紧。淡淡的疏冷气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
神奇的是,陈恪看了一眼就能判断出他此时的不耐烦。
看起来心情不好,他还是不去触霉头了。
陈恪认为自己穿着这一身,不是熟人很难被认出来。却不知道在他还没有进大楼时,谢闻渊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随着距离缩短,一股混杂的气息出现在谢闻渊的感知中。
食物的油脂味,阳光下行走带来的微咸汗意,还有一种海洋的黏腻腥锈气。
这两天陈恪的气味都没有出现,再出现的时候,他闻到了其他污染物的气息。
他去什么地方了?
一种从未在任何人类身上倾注过的探求欲滋生。
为什么会引起情绪波动?
不仅是对陈恪的好奇,甚至包括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都让谢闻渊感到困惑。
青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反而压低了下颌。
帽檐拉低,阴影投在了他的鼻梁上,是明显的回避姿态。
谢闻渊心底浮现一丝不悦。
助手正在和他说话,却在此时突然闭上了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