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蓦的脸已经变成醒目的冷硬状态,碳黑的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李然凉声道:“临近考试,我看你压力实在太大,让你去楼下放松放松。然后你就是这样去玩儿、这样放松的是吧?今天的工资扣一半。”
500,扣一半,250。
一时之间,李然竟不知道是痛失250更令人震惊,还是今天挣了250这样的傻子数震惊。
他张口结舌地辩解道:“凭什么啊……”
“凭我爱你,凭我看见你和别人走得太近心里就烦,凭我控制不住吃醋。”迟蓦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说出以上的惊人言论,说道,“等晚上回家你最好把自己身上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长头发。别让我逮到你沾花惹草的把柄证据,否则你的屁股就等着吧,非让你开花不可。”
一边是爱,一边是打,李然的情绪陷在脸热与惶恐的两重天里,致使他想一手牢牢捂住通红发烫的耳朵,不想被他哥发现他听到“凭我爱你”这种话时的异常的反应;一手又想下意识护住屁股,害怕他哥的巴掌淫威,不想让自己开花。
他没有“养花”的打算呢。
两种感受差点儿把他干成两半。
他就这么成功地被迟蓦转移了话题,再想不起堵在心里需要问的诸多疑问。
老老实实地“自闭”去了。
傍晚回到家后,李然什么都没干,第一件事就是在爷爷奶奶惊疑的目光和黑白无常没有节操地“干架”中,冲进卧室的浴室里洗澡。
他把所有衣服脱下来后也没急着扔脏衣篓,而是抖开将其正面和反面全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一检查不得了,还真让他发现了一根不属于他的长头发!
幸好下午在办公室他离迟蓦远远的,迟蓦招手让他过去,他都小声说不要,就怕他哥突然把他按在桌子上里里外外地检查。
躲过一劫,必有后福,李然松了口气。
等他洗完出来,刚开门就被站在他浴室门口的迟蓦吓得一哆嗦:“……哥?”
“嗯,我检查检查。”迟蓦道貌岸然地说道,等李然轻轻哦了一声,再视死如归地站成一根人棍小声地说,“你检查吧。”
迟蓦毫不客气地动起了手。
柔软的睡衣完全没离开过李然的身体,但迟蓦拎拎他的衣服领子,掀掀他的衣服下摆,再捏捏他的裤腰裤腿,几乎把李然看了个彻底,也就是没摸。
忍得真挺像一个君子。
他没发现头发。
迟蓦不知是在失望还是在失望,语气有些挑剔:“干净。”
“嗯。”李然嘿嘿笑起来。
迟蓦弯腰俯身凑近,变态似的去闻李然。
他的薄唇几乎擦过李然洁白纤细的颈侧,李然站着没动,甚至还不易察觉地往旁边侧了侧脑袋,仿佛单纯的人类在给嗜欲的吸血鬼暴露出一个适合他吮咬舔舐的完美姿态。
迟蓦眼神晦暗,真想一口咬下去。沐浴露的清香一股脑儿地全钻进鼻腔,他开口时的嗓音变得又低沉又喑哑:“好香。”
……李然就是这时候醒的。
今天他上学的生物钟不太准时,晚醒了十分钟,一睁眼还在把梦境当现实,觉得颈侧的汗毛在因为迟蓦喷洒过来的呼吸而颤颤悠悠,眼珠无机质地一挪,就见他哥站在他床边说道:“上学要迟到了,小宝。”
李然一惊,瞳孔地震,被人发现什么令人极端绝望的事一般立马曲腿转过身去,拿僵硬的后背对着迟蓦。
“我我我我我知道了!”不等身后男人开口说话,他就掀开被子跑进浴室,仿佛晚醒几分钟是罪大恶极的事件,后面的一系列行为,像洗漱吃饭都得加速完成才能补救。
平常李然要是不小心晚起也会这样,一惊一乍地抢时间,迟蓦没太在意。
等小孩儿进了学校大门,发现他从吃饭到下车,都没怎么和自己对视,姓迟的变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早上有问题。
他心情绝佳地敲了几下方向盘,打算等李然考完试逼问他。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场考试盛大进行,对高一高二友好、专吃高三生的学校应该是考虑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成绩重要,自信心也应当重要,卷子出的不难。
和那些题目一对视,李然就记起来他已爱过它们千百遍,心态轻松,下笔如有神。
他没有马虎,看着像弱智的题也会认真地在脑海里推算,推算不出来的,就在演算纸上更认真地列举各个公式,将正确答案这个小妖精准确地揪出来。
各科目考完,广大学生们都在叽叽喳喳地对答案,对了的欢呼,错了的叹气,只有李然心不浮气不躁,考完就翻篇,不会为已经过去的事停留。
张肆问他考得怎么样。
做惯了老实人的李然开始装起来了,淡定地一点头,笑得如沐春风泰然自若:“小意思。”
张肆羡慕得流眼泪:“到底是谁把你教出来的!你总说是家长!你家长这么厉害的吗?!”
“嗯,特别厉害。真的。”
把张肆张友德刺激得更加努力地扎进学习的浩瀚海洋里,谁让他们玩儿他们跟谁急。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周三各科发成绩。
周四公布总排名。
毫无意外,李然在班级里仍是第二,他考不过齐值的。但他在学校里的总排名又上升了一个等级,进步非常大。
这次试卷不难,不过大家过了一个寒假,心态难免太放松了些,普遍考得不太好。
这在每学期都属正常现象。
李然有迟蓦管着和鼓励,发挥正常。
只是总分还是让他感到一抹小小的讶异——520分。
他心神微动。
“好了,都静一静,成绩已经下发,没考好的不要难受,这不是真正的高考,你们还有下次机会,”班未敲了敲桌面,示意班里因为成绩发放和排名而议论纷纷的声音安静下来,不快不慢地讲话道,“当然考好的也不要骄傲,这毕竟不是真高考,考得再好都没用。”
“到底是宝贝还是草根,只有高考这一次见真章。它是你们目前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你们一定要严阵以待。但它绝不会是你们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考试,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
说到这儿,班未拧开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我之前常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那是因为你们真的不争气啊!高中那么多班级,每次考试的总分评选都让我做倒数第一的那个老王八,搁谁谁不气?!”
他讲的太愤世嫉俗,语气怪里怪气的,底下有学生偷偷笑。
属于老班的眼神探照灯似的扫下来,发现谁笑就锤谁。不过最后他没舍得,也跟着笑起来。
班未:“唉,现在我要重新跟你们说了啊——你们这些以前歪瓜裂枣,经常不思进取的熊孩子们,是我教学生涯以来带过的最好的一届学生。”
“特别是李然同学,变化与高一高二判若两人,我真是刮目相看,希望你永远保持下去。他以一己之力带动了咱们班的学习风气,也让我好好地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尽到班主任的责任。”
“当然啦,最重要的是你们每个人都知道上进,有进步的思想觉悟,高。否则他学他的,你们照旧玩儿你们的,谁也管不了对不对?”
“你们都很棒。吾心甚慰啊吾心甚慰,”班未笑着拽了一句语文老师的成语,“叭叭这么多我就是想说,你们将是我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了。等把你们全部送进考场,不说功成身退,我也算是有始有终,挺好。”
“我要去哪儿?嘿,现在还没想好呢。我就是打算带你们师母出去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山看看海,看看大街小巷看看人间百态……我和你们师母啊,大学毕业结的婚,现在都在一块儿十几年了,感情好着呢,嘿嘿。”
“本来是想最后一天再告诉你们的,但你们离校的最后一天得迎接高考,不能影响你们。晚影响不如早影响,老师还是很喜欢你们的,所以想告个别。”
他一个数学老师,在底下六十张逐渐凝重、甚至悲伤的青春表情里,开始文绉绉地说话。学生们越难受他越高兴,感觉自己被在乎了,这三年真是没白教。
班未笑着说道:“人生那么长,过客那么多,我不过是你们前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师,希望教给你们知识的同时,也能教给你们离别。”
“离别不是遗憾,是可以让记忆定格的纪念。”
拿着总分成绩的李然走在放学回家的校园里时,心情颇为沉重。他知道等高三毕业后,如果他不常常回来,往后也不会再有多少机会见到班未。
可这种不见与被摊在明面上告别的不见还是不一样的,一种是虽然见面次数少,但知道老师就在这儿;一种是知道老师要走了,他们真的不可能再见了。
就像班未说的,曾经的高三十班里,不算次次考全校第一的齐值,他和学渣们不合群,剩下五十九个不思进取的学生都是混账,李然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他从来没有正确地对待过学习和未来,能混一天是一天,让他好好学习比用刀杀了他还难受。
可他现在成长得确实令人刮目相待,不止学习知识,还自觉地学习人情世故,仅从班未的告别里就精准地提炼出了一个重点——珍惜。
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珍惜能拥有的一切。
每个人都会经历离别。
他和他哥也会吗……
低调的黑车停在没有被路灯波及的马路边,驾驶座的车窗半降,露出迟蓦冷硬的侧脸线条。
仿佛若有所觉,迟蓦计算着时间,小孩儿应该出校门了。他转过头来,从车窗里往外投放寻找与牵挂的视线,随后便和已经来到车子旁边的李然对视。
李然上车,迟蓦倾过身给他系安全带:“冷不冷?”
“不冷。”李然摇头说,还把手递给他哥让摸。
“哥。”
“嗯?”迟蓦把车窗升上。
隔绝他们与外面的世界。
李然说道:“今天总成绩出来了。”
迟蓦一听,立刻想起跟李然说过这次如果考得差,不止要扒裤子揍他,直接把他扒光……
“我考了520,厉害吧。”
“……”姓迟的野兽艰难地把刚要撕下的人皮穿好,内心很是失望,但他好的时候是合格家长,由衷地替小孩儿高兴,“乖宝真厉害。”
而且这个数字让迟蓦想起那次他突然告白的场景,不觉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而李然还待在他身边。他心里难免升起一抹不想做什么脏事儿,只想抱抱李然的温柔涟漪。
“哥。”
“嗯?”
“你的公司……就是‘蓦然科技’……”李然有点不好意思问,可又特别想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吗?”
“是。”迟蓦不隐瞒,“你是我的灵感来源,这个你是知道的。它当然要以你命名。”
“是我们两个的名字。”
“对。”
李然看着迟蓦:“哥。”
迟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明显有很多话想说,所以迟迟没有发动引擎,一直待在黑暗的原地等小孩儿把话说完:“嗯?”
他道:“你说,我在听。”
李然便小声地说:“……你为什么爱我啊?”
这个问题迟蓦斟酌须臾,没有很快回答,等再开口时每个字里都含有力的珍重:“我想,就是没有你不行。我会死。”
李然的心在颤抖:“你不是在看心理医生吗?”
“没有用。”迟蓦嗤笑,说道,“他让我离你远点,我说除非我死了。”
两次坚定地死,李然没有觉得他哥病态,就是胸口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