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么坏。”李然小声嘟囔,早知道不回信息了。
李然:【[小猫惶恐.jpg]】
侧着的身体不知何时躺得平平整整,压着屁股,保护它不暴露。李然觉得他真是被迟蓦揍出心理阴影了,人不在这儿都想揉屁股,看到那句想挨揍,他赶紧举着手机发语音:“我就要睡觉了,真的。没有玩手机熬夜。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迟蓦:【嗯。】
迟蓦:【信你。】
迟蓦:【快点睡觉。】
十几秒后,迟蓦似乎在翻表情包,终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大巴掌抽小猫屁股.jpg]】
吓得李然说了晚安就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攥着被子闭眼睡觉,一次眼睛都没敢再睁开。
约莫有半小时,迟蓦悄无声息地来到李然的卧室检查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坐在床边听了会儿均匀的绵长呼吸,他像一座山那样错眼不眨地凝着李然安静的睡颜,直至天色熹微。
往年来迟家过年,从山庄回来后迟蓦只会在迟危这儿住上一晚,不想做没眼色的电灯泡,第二天就走。今年他选择多待了两天,带李然在这儿逛逛。
顺便去总公司看看。
他们晚走一天,程艾美跟叶泽就得忍气吞声地多享一天“牢狱之灾”。
脸苦得像倭瓜。
老两口对自己挺好的,熬夜打游戏刷视频,吃快餐吃垃圾食品,年轻时为了挣钱没时间享受的所有坏习惯都安排在紧巴巴的老年生活里,不让叶程晚省心。
今年终于得到制裁,来迟危这边过了一个年,每天过得都特别黑暗,老早就想越狱回家了。
谁知道迟蓦还要带李然在这边逛几天,真是要老命啊。
程艾美为老不尊,没有做奶奶的样子,想暗地里撺掇李然回家。他年龄小,闹人像撒娇,大人爱惯着。再不济就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迟蓦肯定心疼。
当晚就能回家了。
完美计划还没实施呢,程艾美就发觉不对劲。
这两天虽说李然仍旧和迟蓦在一起,该吃吃该喝喝,但之间的氛围有问题。
就例如现在。
马上到吃晚饭的时间,迟危和叶程晚还没下班,李然跟迟蓦逛了两天总公司倒是逛累了,今天早早回来,自己往客厅沙发上一坐,一条胳膊夹着一个抱枕。
愁眉苦脸。
别说,模样还怪可爱的。
而迟蓦坐他对面,伸手朝他要东西:“那串菩提珠呢?我来时就戴了一串。给我。”
李然倏地夹紧抱枕,不抬头看他,闷闷地:“才不给呢。”
“你胆子大了是吧。”迟蓦站起来说。那股强势的威压感一下子就起来了,惊得听到他们回来就想撺掇李然撒娇的程艾美眼皮一跳,暗道狗王心情不佳,还是走为上策开溜为妙。
不过客厅里只剩下李然的话她又担心。这孩子不惊吓,姓迟的狗王别一上头,把孩子吓跑了又发疯,到时候事儿更麻烦。
她提心吊胆地一把拽紧想脚底抹油的叶泽,旁听他们吵架。
叶泽小声骂:“臭老太婆别害我,小变态的事儿我不管,他跟大变态一样吓人。”
程艾美啧了一声,直接上手嘬住他的嘴,并踩了他一脚。
他们还是低估了迟蓦在李然面前披的完美人皮,他就是弄死自己,都不会想吓到李然。
——李然要是犯错另说。比如喜欢了什么其他人。
迟蓦不会和李然吵架,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逼你了。我自己去你的卧室找。”
“……你去吧。”李然将头垂得更低,害怕自己一抬头,两人稍微一对上视线,迟蓦就能看出其实菩提珠就在他身上。
去卧室搜没用,得搜李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都学会耍小聪明了。
李然悄悄在心里夸自己。
等他走后,李然先暂时松了口气,随后赶紧把兜里的菩提珠掏出来塞给程艾美转移赃物,急切地小声说:“奶奶你先替我保管,他在卧室找不到肯定会过来搜我身上的,千万不要被我哥找到啊。”一再地强调说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能给他,真的真的真的不能给他。”
菩提对迟蓦的作用,程艾美多少知道一些,刚开始劝过,没用,再劝只会加深他对过往某些不愉快记忆的偏执。
手里冷不丁地被塞入一个了不起的东西,程艾美大惊,连忙推回去:“爱孙儿我还没想着害你呢你可不能害奶奶啊,咱俩要相亲相爱啊,这玩意儿我不敢拿啊……算了算了,我这把老骨头冷脸狗王也不会拿我怎么样,要是被他发现是你私藏,你可能就得挨揍了。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啊,明天你就得求迟蓦回家,撒娇要是不行你就哭。”
说着她赶紧把菩提珠紧紧地攥在手心,往口袋里装,就那样维持着一手插口袋的大女主的姿态,惊疑不定地问道:“小蓦怎么了啊?狗王臭脾气发作了?”
“他爸妈晚上要来,”李然不高兴,闷闷地说,“还说要在这儿吃晚饭。我哥很不高兴。”
程艾美与叶泽对视一眼,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然说:“今天我们去小叔公司了,小叔还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和晚叔晚点回来。我和我哥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出公司大门呢,他爸妈就走过来了……当时小叔也在,旁边还有其他人。他爸妈就说要来吃饭……”
他是一个不会在背后语人是非的人,以前从不讨论这些,哪怕处在舆论圈子里,有关别人真真假假的新闻,李然也从不好奇不参与。
他一直待在人群的边缘,不哭不闹,仿佛无欲无求,总觉得不被注意到才好呢。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气到了李然,他想发脾气,想说坏话。他看出来迟巍跟齐杉在众人面前这样做,无非就是拿准迟危这样的大人物体面人不能拒绝。
成年人利益牵扯纠深,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从认识迟巍与齐杉以来,李然就知道这俩人疯狂地想跟迟蓦修复关系,不惜低声下气,将父母的尊严踩进尘埃。
放眼望去,这样低姿态的父母在全中国里都屈指可数。以前李然不理解,以为他们对迟蓦这样,是要修补他们没有怎么陪伴过迟蓦的空缺。
听说上流社会的家庭,时间是金钱,大家都很忙,孩子见父母一面难如登天。
没想到迟巍跟齐杉一点都不好……能把迟蓦送到戒同所两年的父母一点都不好!
李然音色难过地低下来,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我哥难受,我也难受。”
“唉……”程艾美愁得叹了口气,保养得体没多少皱纹的手摸了摸李然的头顶,说,“没事哈,我和你们爷爷是长辈啊,他们真来了有我们呢。你和小蓦不跟他们说话,好好吃饭就行。”
“是啊是啊,不就是两个不速之客吗,咱们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呢。”叶泽赶紧附和说,而后双手负背后痛斥,“当今社会的一些父母啊,真是越来越不会当父母了。真想抽他们一巴掌!”
迟蓦半天没下来。
李然上去了。
就在楼下和爷爷奶奶说话的时候,一个念头“咻”地从李然脑海闪过去。
他哥前两天说过,没有菩提珠缓解情绪的话……可以接吻。
夜色浓重,屋里的灯关掉之后,视野会陷入一片黑暗。李然回自己房间不用敲门,就算现在他哥在里面,他也不准备敲,直接拧开门把手就进去了。
卧室里一盏灯都没开。门开瞬间,寻找菩提珠无果终于确定这里没有而坐在床边的迟蓦,看见门缝里乍泄一束天光。太阳撕裂阴沉的天幕,捅破一个巨大的窟窿把光柱砸到大地上时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紧接着一个清癯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关门,黑暗重新袭来,但那个少年选择留在这里逐步靠近。迟蓦眼神恍了恍。
“……哥。”李然声音很小地喊道,唯恐惊扰什么萦绕在黑暗里的秘密似的,他说,“我过来找你了呀。”
迟蓦感觉到嗓子发紧,过了会儿确保能顺畅地发出声音才哑声问:“为什么找我?”
“……就是想找你。”
迟蓦嗤笑,笑意有点冷,说道:“不怕我趁人之危?”
李然没吭声。他默默地往迟蓦身边一坐,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双腿并拢,双手放身体两边扶着床沿。他没有侧首看迟蓦,但衣服蹭着他的衣服,两人离得非常近。
活到21岁,迟蓦自认为道德感底下,高尚与他无关。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就像人,好里带着坏,坏里带着好;就像事,真里带着假,假里带着真。但迟蓦从来不信这些,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分辨它们,然后再大度地接受它们。他自小就过于极端,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眼里都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而他自己处于黑色行列。
还是最黑的那一个。
李然主动找过来,迟蓦不是傻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孩儿想用自己代替菩提。
如果迟蓦还记得自己黑中之黑的身份,就该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扑到床上,亲他一个死去活来,让他长记性别在这种时候招惹自己。
但是——
菩提珠是菩提珠,李然是李然。菩提能被许多东西替代,李然不能。
菩提珠也不配被李然替代。
李然就是李然,只是李然。
矫正方式可以换,前提是李然得说同意——亲口说出来。
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迟蓦的手在身侧隐忍地握成拳头,一开始他不高兴是因为迟巍与齐杉不懂分寸不知避让,总是像狗皮膏药,他正在想如何把这两块烂肉剜掉的方法,还没想出来,李然来了。现在他是被这没良心的孩子搞得没话说,胸中简直郁结,一团火熊熊燃烧着。
天真的李然哪里知道自己的存在感威力这么大,好心办了坏事,把他哥的心折磨得更乱。上辈子迟蓦可能欠他钱吧,这辈子他就是来讨债的。
久久等不来迟蓦动静,他又说不出亲我这种话,直男说这话多奇怪啊。李然只希望他哥赶紧高兴,隐隐暗示:“……哥?”
迟蓦:“……”
真想不管不顾地办了他。
办死他了事。
良久地沉默后,迟蓦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拉过李然的手用力扣住,低声说道:“我没事,不要勉强自己。”
“乖一点。别难过,嗯?”
李然不理解原本是他上楼哄他哥,怎么最后变成他哥哄他。
他耳朵热热的,揉了揉。
那句别难受似有魔力,李然郁闷的心情一哄而散,他反握住迟蓦,凑过去贴了贴他说:“那哥你也不要难过呀。”
迟蓦轻笑:“嗯。”
迟蓦这冷心冷情的东西才不会难过呢,但既然小孩儿这么认为了,就让他误会着吧。
他不是第一次被父母骚扰。迟巍齐杉见不到他时,每天换着手机号打电话,能见到他时,恨不得飞过来长到他身上。
俩人毕竟是生物学上的亲生爹妈,迟蓦再怎么样,四肢百骸里也流着这俩人卑劣的血液,血浓于水啊。
可为这样的人难过不在迟蓦如数家珍的七情六欲里,那点情全给李然了,给不了任何人。
他就是烦,烦他们像苍蝇像肉蛆,想一劳永逸地摆脱。
如果外人不知道迟蓦跟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没有人能在他们相处时看出来迟蓦不高兴,只会认为迟蓦天性如此,不如同龄人热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