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说的……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吴愧干巴巴地说道,“我都无地自容了啊。”
李然是真的在问问题,对方又是大人又是心理医生肯定懂得多,期待地等了半天就等来他憋出这样一句,没有答案,不满地蹙眉:“你这都回答不出来?”
吴愧:“……”
被一个破孩子质疑了,好郁闷,好丢脸啊。
他抬眼去看迟蓦,绝不内耗气自己,想用眼神质疑姓迟的平常是怎么教他家小孩儿的。
谁知道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迟蓦来去无声,仿佛从未偷听过他们说话。
装得真好,真特妈纯洁成了一朵白莲。
吴愧只好又将眼睛落到李然身上,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没有方才的激进,棒打鸳鸯的大反派终于舍得歌颂了一句人话:“好吧,你是迟蓦的良人。”
李然说道:“我哥也是我的良人啊。”
吴愧没理这个恋哥脑。
迟蓦确实往正路上走了,最大的功臣是李然。
从未体会过爱情的吴愧抓心挠肝,充满探究欲地心想:爱情这么厉害吗?
真他奶奶的神奇。
当然,吴愧也知道,他能向李然揭露迟蓦的不好,恰恰是迟蓦本人默许的。
他就是要李然知道这些。
有些东西,特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藏不了一辈子。
像恶鬼一样地缠着李然、爱李然,就是迟蓦的本能。
李然是主动接受,还是被迫接受……眼下大抵已有答案。
“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着重跟你强调一下,你认真听。”吴愧正色道,“迟蓦的监护人在他十七岁之前只拿他当作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从未得到过爱。这是一个不健康的信号。”
“从小没有对爱建立起正常观念的人,长大后也并不会觉得自己配得到爱。他装得再好,内核也仍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刚开始不明显,但时间越久越能逼出他残缺的原形,他会变本加厉地向你索取,也许有一天会到达你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点你听懂了吗?”
李然点了点头:“嗯。”
吴愧问:“你什么感觉?”
李然握拳严肃地说:“我会努力给我哥安全感。”
吴愧:“……”
吴医生向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儿,又翻回来说道:“他爸妈从小控制他的衣食住行与一举一动,不允许他养宠物,不允许他玩游戏,不允许他乱吃零食,总之什么都不允许。”
“孩子在记事前会迅速学会大人传授给他们的东西,迟蓦首先接触的就是‘控制’二字,他又聪明,早早地就知道任何东西都得抓在自己手里才安全,不允许别人觊觎。”
“尽管特别偶尔的时候,他心里也许会产生‘绝不能变成父母那样的人’的想法,但他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原生家庭、社会环境、人生的经历,对塑造一个人会成为什么样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原生家庭是他们有雏形的第一步,人几乎是无法抗衡的。而当他自己再非常享受这种感觉的时候,他连抗衡都不会抗衡了,会一直放任下去。兴许你也感受到了,对吧?”
吴愧随口:“他都控制你哪儿了?随便举个例子我听听。”
李然真就随便举了一个例子出来,他拽了拽自己额前的小卷毛手动拉直换发型:“我哥不允许我剪头发,剪的话要先得到他同意。”
“啊?”没想到迟蓦的控制欲已经到这种地步的吴愧不可思议地说,“为什么?!”
李然道:“我哥说我的身体支配权只能是他的。”
“你同意了?”
“不能同意吗?”李然抓自己小卷毛的动作有些迟疑,看到吴愧愈瞪愈大的牛眼,声气儿都缓缓弱了下来,“不就是剪个头发吗?他喜欢就听他的呀。”
吴愧:“……”
吴愧拇指向内,给自己掐了一会儿人中:“你这样纵容溺爱他!会让他控制欲的阈值越升越高然后到最后怎样都不满足,你就不怕作茧自缚吗?!”
这次不等李然这糟心孩子回答,吴愧一看他嘴唇动了就要两眼发黑,截口打断他说道:“李然,你不觉得他在性上面对你很凶残吗?不觉得他虐待你吗?你们做的时候他不狠吗?!正常男人能接连干个两三次就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就算这样中间还得歇歇呢。你仔细想想你,我不信你能陪他好几天,是不是次次都要晕过去,你嘴硬说没有我都不相信!我诊了迟蓦四年,还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牲口吗?!”
“迟蓦在性上有瘾啊,他特妈就是个公狗啊,你感觉不出来吗?这样你还能替他说话?!”
李然脸色几经变幻,整张面皮都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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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震惊地盯着吴愧那张完全好像不懂“性”是什么的娃娃脸,不理解身为一个中国人,他怎么不内敛?怎么不谈“性”色变啊?竟然还几乎像一个棒槌似的大声说话,把内敛害羞的李然浑身的血都逼了出来,一齐往脸上涌。
棒槌还瞪眼问呢:“你脸红什么?你是在不好意思吗?这不是很正常的话题吗?!我跟你正常说话你也跟我正常回答啊。”
正常的李然哪里知道许多来咨询心理疾病的、还处于婚姻中的患者,都或多或少会提起性。
就像妇产科医生一样,接生对他们来说是工作,心理医生也听多了这事儿,也只是工作。
“你怎么这么變态啊,”没见过世面的李然诶呀一声小声说道,余光瞄见房门紧闭,心这才放下了一点,但仍旧不愿面对神经病,整个人仿佛被烤熟了,腾地站起来说道,“我看有病的是你吧……我哥没有虐待我。”
“等我大学开学,也要学心理学的。吴医生,我看你病得不轻,等我学成以后你记得来找我看病啊,到时候我给你治治。”
“睚眦必报”了一回的李然说完就转身拉开门跑了,气得吴愧在科室里捶胸顿足吱哇乱叫。
在外面冷静了一会儿,等脸不热了,李然才慢吞吞地走回白清清的病房。他哥大概还在沈淑病房呢,不见人影。
李昂走了。
赵泽洋回来了。
李然说了声:“叔叔好。”
白清清问道:“你跟小迟干嘛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
“我哥去看朋友了……哦我也跟着去了,”李然错身让开赵泽洋,他刚回来不久,壶里的热水不多了,去打,李然说了句我去吧,赵泽洋说没事,让小然跟他妈妈聊天,“然后那个朋友话太多,我就先回来透口气。让我哥在那儿受折磨吧。”
白清清笑了:“你这样话不多的,听谁说都觉得是话多。”
而后她话锋一转:“你爸应该还没走呢……他说自己手机没电,有人来接。”
“小然,你去送送他吧。”
“——好嘞。”李然欢天喜地地去了,“妈妈我过会儿回来啊!”
他掏出手机给他哥发消息说自己去了哪儿,如果他回来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自己不要担心。
迟蓦秒回:【好。】
在这个没有手机就要无聊死的科技时代,李昂是个人物,独自坐在刚进医院大门的大厅里什么也不干,安安静静,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的迹象。
相反,他很享受。
他的眼睛追随各种进来、出去的病患与家属,于不可多得的自由闲暇里,在脑海里拼凑着这些陌生人的生平与苦难。
然后再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爸。”李然坐到他旁边。
李昂回神:“回来了。”
“我以前坐地铁去妈妈家里还有你家里的时候,也喜欢观察各种各样的人。”李然有些追忆地说道,他打算在这儿陪他爸聊天,等裴和玉过来再走,“真的可有意思了。”
李昂缺失了李然太多太多的成长经历,那些时间今生只有一次,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弥补,心里升起闷闷的伤感。
越懂事的孩子越受伤害,可他应该得到更多的爱啊。
“不用在这儿陪我,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李昂笑了一下,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只做不说——每次小然过去吃饭,他都挑裴和玉出差的日子,但他从来不解释为什么。
现在他开了条口子,脸上依然有浅笑,道:“听小迟说,你们都不太喜欢裴和玉。我也不想让你跟他接触,快回去找小迟玩儿吧。”
莫名其妙用“玩儿去吧”被打发走的李然,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孩子。
他跟他哥又不是只会玩儿。
哼。
日落西山时,听了沈淑抱怨两箩筐废话的迟蓦等李然跟白清清告别,随即开车回家。
一上车李然就幸灾乐祸地倾身问他哥:“哥,沈淑是不是特别吵?你是不是特别烦他啊?”
按理说两只耳朵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荼毒,迟蓦应该冷脸以对,但他脸色竟然还可以,口出恶言时唇角也是笑的:“想把他毒成哑巴。”
李然哈哈地笑起来。
车子刚驶上大马路,迟蓦的手机响了。
备注小叔,他按免提接听。
“回来了吗?”迟危明显不想给他侄子打这通电话,肯定有人勒令,才捏着鼻子纡尊降贵地慰问下两位小侄子,“我和你晚叔今天下班早,要去趟超市。他问你们晚饭想吃什么——我都没这儿待遇,服了。”
叶程晚做饭很好吃,李然一听眼睛微亮,张嘴就要点菜,迟蓦大手一伸捏住他的嘴,单手架势方向盘拐弯,说:“我们今天不回去,你们自己看着吃吧。”
“阿晚,他们不回来,”迟危没兴趣知道原因,给了迟蓦一个和颜悦色的,“拜拜。”
“啊?”李然赶忙摇头,拨开他哥的手抓在手里,“我们又不回家啦?”
不回小叔家……那就只能回他哥的家。
李然对那两天历历在目。
虽然只有两天。
“嗯,”迟蓦点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玩点游戏。”
李然不哈哈了,苦脸:“又玩儿我呀?”
红灯了,车子驶停,迟蓦转头幽幽地盯着李然,刚刚还高兴呢,眨眼功夫就变脸了,眼神能吃人一样。
李然缩缩脖子,下意识地松开迟蓦的手,迟蓦不允许他放开自己,反手便攥紧了。
他堪称喜怒无常地说:“今天我不会摸你。”
李然:“啊?”
“你也不准摸自己。”
“……啊?为什么呀?”
迟蓦上半身越过中控台,将李然的手拉到心口压着,捏磨着他的每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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