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迟家错综复杂、各个领域都有“涉猎”的巨头比起来,裴和玉只是一块稍微大点儿的石头而已。但谁让李昂是蚂蚁呢,一滴水就能淹死他,何况是砸进水里能引起巨大水花的石头。
迟蓦说:“裴和玉应该很警惕吧。但凡你有一点小动作,他就会发觉对吗?”
“……”李昂很轻微地点了点头,幅度几不可察。期间快速扭头看了眼李然,见他依然在玩儿游戏,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在外面搞小动作‘帮助’你,他大概只会行动得更快、手段更狠。”
李昂沉默了许久,并非有被年轻人揭穿他这个中年人实在没用废物的难堪,真切实意地轻声说道:“不用帮我,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我在搜集证据。”
虽然进度艰难,慢了点儿。
像李昂这样懦弱的人,发呆时想过许多次,如果他不能自己摆脱,就算得到一时自由,灵魂也会一直活在过去。
……他没有勇气走出来。
饶是连这样的想法,目前他都不够坚定。
鱼漂浮在水面上动了动,李昂没看见,嘴唇嗫嚅陷入一片谁也进不来的思维空白里,几近无声地喃喃道:“我知道是我性格软弱,可是我没有犯罪啊……我只是想慢悠悠地生活。”
跟不上大家的快节奏,他就慢一点嘛。
到底是谁在推着他往混沌的前景里走?
他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旁边有钓鱼佬钓了一条七八斤的大鱼,在那儿“欸唷”了好几声,仰着头哈哈大笑,后面无形的尾巴都要骄傲地翘上天了。
快乐总是这样喧闹。
迟蓦没听见李昂的呢喃,说道:“你反抗他,就不能再像这样坚持自我。否则你越表现得像块磐石,他越想控制征服你,也越想看看你不同的样子。”
李昂眨了眨眼睛,回神,迷茫:“啊?”
他还有什么自我可言?
这明显是没听懂的样子,迟蓦也懒得详细说明,好长时间过去,他还是忍不住把竿儿拉上来看了看,鱼食早没了,他捏了一小团新的上去,自顾自道:“叔叔,像我们这类人——變态的控制欲占有欲能让我们得到极大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也许会让我们短暂地失去理智,但绝对不能长久。这时候要是你们肯给我们一点甜头……”
迟蓦把鱼线甩下去,转过头来,看见李昂听他说“像我们这类人”时瞳孔产生的震动,无所谓地轻笑:“我们真的会丧失理智,说不定还能甘愿去死呢。”
“所以——你要学会给他甜头,例如先说些好听的话。”
李昂像个傻子:“……什么好听的话?”
迟蓦:“喜欢他。”
李昂张口就说:“我不喜欢他啊。”
迟蓦:“……”
李昂:“……”
两人大眼瞪小眼。李昂似懂非懂,大热的天,后背却莫名沁出一层冷汗:“哦,骗他啊?”
他又问:“还能这样啊?”
迟蓦:“……”
他默默地转开脸去,心想小孩儿确实是百分百随了他爸。
最后他只能说:“不妨试一试,反正你也没更好的办法。”
李昂忽然道:“要是小然不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迟蓦没说话,只面色和善地对他笑了笑。
后背的冷汗刚下去,又沁出了更多,李昂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正满脸天真看电影的李然。这孩子眼睛半睁不睁,脑袋还一点一点的,都快要睡着了。
他被教着向前走,仅一年就阳光了许多,快乐了许多。
心里不再装着许多琐事,整个人也不再灰蒙蒙的,敢大胆地用六欲七情、触摸这个善恶美丑皆有之的混沌世界。
他变“亮”了。
那局很有希望成为全场最长贪吃蛇的游戏被迫关机后,李然再玩儿总是死,怎么都找不到那种大杀四方百战百殆的感觉,很快玩儿腻了。他没学会一心三用大法,只好放弃其中一个,开始简单点学一心二用。
刚对着电影学了十分钟,周公大法更厉害,好困。
他昏昏欲睡地栽头,最后成功睡过去了。
“这些事情你没想过告诉小宝吗?”迟蓦看向睡着的李然时眉目柔和,问了一句。
兴许是李然现在的模样太放松,太能给人安全感,李昂神色倏地宽慰下来,难得暴露真心说了长句:“他没遇见你之前,我是想在他成年的时候,告诉他一些人间险恶的,已经酝酿了好几年,应该能说得出口吧……”
“其实哪有那么多险恶,只是我生性胆小怯懦,又比较倒霉而已。但是他遇见你之后,我觉得就没必要说了。”
正说着,简直要万年不动的鱼漂猛地往下一沉,连着竿子都颤动起来。这条鱼脾气不小,甫一咬住鱼钩就知道自己被陷阱害了,急急忙忙要撤走。
鱼竿一下子往水里弯去。
李昂赶紧握住竿儿,他没有半点经验,想直接把鱼竿竖着薅上来,迟蓦还没上手帮忙,先前那个晒得要冒油的钓鱼佬大惊失色地冲上来说:“这鱼一看就是大鱼!不能这样薅鱼竿!再好的渔具也经不住这样!会断的!用手腕用力啊!要斜着把竿儿拉上来啊!啊啊啊给我给我给我!我帮你们弄上来!”
最后李昂莫名其妙地钓了一条十几斤的鱼上来,跟试图逃跑没跑掉、嘴巴都被鱼钩扯烂一块的鲤鱼面面相觑,觉得它丑。
夕阳落到湖面上时,水天相接,微风吹过来,李然睡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察觉到有手指在不老实地玩儿自己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的视线从睫羽的缝隙里扫出去,先看见他哥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看见他爸对着桶里钓到的一条大鱼喜笑颜开,最后看见柔和的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金光粼粼。
耳机里的音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耳机都被迟蓦拿走了。这瞬间,李然被一股愉快的情绪全方位包裹住,能听到风的温柔,逐渐清明的眼睛弯起来。
“哥。”他嗓音黏糊糊的。
迟蓦继续碰他:“嗯?”戳戳脸戳戳手,在李昂看不见的地方又戳戳他的腰,“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开心。”李然唇角的弧度更完美,拿脸蹭蹭迟蓦的手指,亲昵又温存。
“嗯。开心要怎么样?”迟蓦双眸微垂着,意有所指地看他的唇,“回家你得学会主动。”
这话一听就不正经,李然赶紧做贼心虚地看向河边继续钓鱼的李昂,先迅速亲了一口他哥手心,悄么声问:“怎么主动?”
“等我回去教你。”迟蓦蜷了蜷手指,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72章 揍肿
傍晚六点左右,河边每个钓鱼佬的屁股都黏在板凳上面,没有分毫挪窝的迹象。
有人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漏音的听筒里传出他老婆咋咋呼呼的声音,一边说不给他留饭,一边支使孩子去买菜,最后扬言说你跟鱼过去吧!遂挂断电话。
钓鱼佬一边憨笑,一边不动如山,专心致志地瞅着水面,小眼睛贼拉聚光,期待今天能钓一条几十斤的大鱼上来。
到时候开车回家,非得把鱼拴在车顶不可,别人不问也得说两句,满世界地炫耀。
只有下午两三点来的李然一行人,不懂钓鱼的乐趣,不配做真正的钓鱼佬!逮着条十几斤的大鱼——就一条鱼啊。他们便心满意足地想要敲锣打鼓了,吭哧吭哧地收拾渔具,打算欢欢喜喜地打道回府。
李然提着连鱼带水有20几斤重的红桶,颠颠地跑到车边,想拿自己的手机拍照发给工作狂小叔,让他眼馋。
摄像头都对准鱼了,想到用自己的手机拍,他也根本不敢用自己的账号发给迟危。
兜里揣着他哥的手机呢,李然仰起脸,朝在河边跟他爸一起收拾渔具的迟蓦“谄媚”的笑。
夕阳最后的余晖轻柔地落在他脸上,仿佛在亲吻他。
没有人能做到不爱李然。
李昂远远看见,问道:“小然怎么了啊?”
“干坏事呢。”迟蓦说道。
李昂:“你不管吗?”
“回家再管。”
李昂:“……”
被迟蓦精准猜到干坏事的李然,拿着他哥的手机,对着大鱼左拍右拍、上拍下拍了几十张照片,全方位无死角,让鲤鱼这位模特先生发挥了最大价值。
然后他找到“小叔”账号选择图片,谨慎地发过去一张,又学着他哥的语气打字。
迟蓦(其实是李然):【钓到了。[图片]】
迟蓦(其实是李然):【小叔,不客气。】
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要被天打雷劈的孽,这辈子从钓鱼那天起、就一直是空军佬的迟危气得要吐水喷火呕闪电:【杀千刀的小畜生!滚!】
李然一时得意忘形,又打字回:【嘿嘿。】
李然:【[墨镜/][墨镜/]】
迟危:【李然,好得很,你才是小混账啊。】
吓得李然的得意笑容唰地僵在脸上,赶紧关闭手机,等他哥两只手都提着东西走过来时,装作无事发生地把手机塞进了他的裤子口袋,还拍了拍。
和李昂挥手告别以后,刚到家,李然就吞吞吐吐地交代了得罪小叔的全部经过,并孝顺地想让他哥顶罪,小声嘟囔:“哥你就说是你发的吧……”
迟蓦如他所愿,大方地一点头,非常“李然”的用自己账号把剩下几十张的大鱼图片全发过去了。姓迟的虽然偶尔犯贱,大多时候却甚是稳重,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儿。他又不是小孩儿。
迟危一看就知道是谁,更生气了:【李然!!!】
【你没完了是不是!!!】
迟蓦发语音说:“是我。”
迟危:“……”
看“罪责”顺利转移,李然开心:“谢谢哥呀。”
“不用谢。”当天晚上,迟蓦让李然好好报答他,教他自己坐下來。要是一开始就這樣,李然腰不酸腿不疼,大抵还能学会些许,可後面经过多次发展,李然这个“资源”已经做不到可持续性,東倒西歪地流眼淚。
他颤颤巍巍地摟住迟蓦的脖子,可憐地用手背抹眼睛哭,根本對不准,戳一次偏了,戳一次偏了,好不容易准一次李然又像是吃了柠檬,酸得浑身打颤,身形不稳,啪叽往下面倒。
遂——教学失败。
迟蓦这样的资本家可以接受失败,大不了下次再尝试,任何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他当然懂这样的道理。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得到自己应得的利益。
他开始“教训”李然不该以他的名义把小叔气到半死,大逆不道,该不该打?李然脑袋早就像眼前一样模模糊糊了,听到他哥说什么都点头,该打该揍,又喊又叫简直慘無人道。迟蓦严格执行家庭规矩,一边抽他一边抽他,每抽一下就抽一下,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李然肌肉顫悠,趴在枕頭裡好不可怜,央求地哭说:“哥别打我,我听话。肯定都肿了,明天肯定不能坐板凳了……我乖乖的好不好嘛……别揍我……”
楼下黑无常听见这种能吓死猫的鬼动静,来来回回地跑酷了大半夜,几乎彻夜张着嘴喵嗥。
白无常是睡眠大王,对猫窝爱得深沉,隐隐约约听见有两脚兽被揍哭了也只是象征性地睁一下眼睛,随即又缓缓闭上不闻不问,还拿两只前爪堵耳朵呢。
原本李然是想立马预约科三考试的,被他哥一打岔,只能另说,最起码得好好休息两天。
早上委委屈屈地醒来,一看见他哥穿戴整齐、好整以暇地站在床边,他下意识一缩脖子,眼里充满潮雾,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