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不见,怎么他爸妈都这么奇怪。
李然挠了挠头,压住往心间一股股冒出来、越来越浓的疑团说:“昨天我跟她通过电话,我妈说她没事。”
“没事就好。”李昂的纠结仍在,有些话不能对孩子讲。
白清清取了20万块钱。
中午李昂收到短信提示了。
当时办银行卡比较随便,银行卡是白清清的,她想办个新手机号,旧的打算注销,所以银行卡预留手机号就先用了李昂的。
后面说等办了新手机号再到银行换成她的,但一直没去。
后来俩人闹僵,更无暇顾及这些。
便阴差阳错地保留至今了。
不然李昂也不知道白清清一下子取了那么多钱。
那么多年她连看都不看……
为什么现在用了?
手机的几声震动打断李昂的思绪,是裴和玉的消息。
裴和玉:【这些年你一直给你儿子打钱我从没说过什么,这是你身为父亲应该做的。】
裴和玉:【他抚养权在你手里,我知道你必须负起责任。】
裴和玉:【可你为什么还在一直给你前妻打钱呢?】
李昂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硬成一件死物。
连李然叫他都没听见。
裴和玉:【李昂,十分钟之内回家,自己去器材室骑马。把录像机器架好,对着你。两个小时,少一秒都不行。】
“——爸?!”李然喊道。
李昂猛地抬头把手机摔盖在桌子上,动静之大引起了邻桌几个人的注视。
他面容微僵地笑了笑。
“怎么了,小然?”
“爸,你怎么了呀?”李然非常担忧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是为什么。
“没、没事……”李昂站起来,说自己突然有点不舒服,就不带小然回家了,让他回家或者去公司,千万不要跟来。
而他自己则非常焦急,好像真的不舒服到极致,都这样了还不忘把钱付了,接着二话没说推开餐厅门飞似的拦车离开。
李然都没追上:“爸……”
上车前他还听到李昂快速地对司机说:“开快点,麻烦快点师傅。谢谢你。开快一点。”
李然眉头狠狠地皱起来,直到那辆车彻底看不见,也拦了一辆车走了。
他要跑回去找他哥,要看他爸的平行世界。
第69章 成功
全中国重名重姓的人有千千万万。
游戏官方调取某个人的平行世界数据,不是仅凭一个名字瞎调,需要了解这人的基本信息,输入到大数据局库里搜索。例如外貌体征,秉性习惯,年龄等一系列能代表这个人的外在特性。
就算有人在现实世界中犯法犯罪,警方发现他有玩一款叫平行世界的游戏,而这款游戏因为设计理念说不定能提供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就像有的變态,犯了罪就喜欢高调,想在社会上引起恐慌,让人注意到他伟大的杰作,来满足他扭曲的心理。然后警方就会找蓦然科技。
只要警方的文件证件等相关手续和流程齐全,迟蓦会直接让技术部配合。但警方首先要提供嫌疑犯的姓名年龄与外貌。
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游戏发行六年,也就一次。
平行世界看似是完全泄露了玩家隐私,不过这个“泄露”是针对玩家本身的,他对自己的秘密事儿当然了解得事无巨细。可游戏公司本身对玩家的隐私是严格保密的。
就像李然登录平行世界,自从成年后一进去就能看到被迟蓦玩得合不拢,几乎不能干自己的事儿了,家里各个地方都是他们互相探讨的影子,浑身皆是乱七八糟。李然谴责他哥好几次,面红耳赤地让迟蓦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迟蓦一边挑眉暗爽一边无解地说这只是游戏模拟,他又不是神仙,怎么控制。是游戏不正经,跟他无关,别怪到他头上。
玩家本人看得长针眼,其他人却不可能看到,不允许截图不允许录屏,不允许拍照不允许录视频,玩家本人也不行。
你可以自己浪,想被谁看见就被谁看见,去大庭广众之下玩儿被警察抓起来的游戏都行,但这种私密事儿不能是通过平行世界流泄出去的。
从总公司技术部调取某个人的数据也一样,看不到这些“辣眼”纠缠。
“我爸比我妈小一岁,今年是……”李然怕说漏什么导致信息少不好调数据,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跟他哥说起,“他很爱养花,如果租的房子或买的房子不是一楼的话,很少会有自己的土地,他就自己买盆栽的盆,挖一些土填进去,再买种子埋进去种……他爱往家里买摆件,不会让任何角落显得空旷……他做饭很好吃,和妈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只要下班回家早,都是我爸掌厨做饭的。”
“不是随便凑合过的那种一日三餐,是享受这个过程……”
“就是话太少,以前在家的时候,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李然主观性非常强地把他爸夸了一通,仿佛就为了祭出这句大孝子式的逆天发言。
迟蓦:“……”
察觉到迟蓦颇感意外并探究的眼神,李然才发觉好像确实有点儿太粗俗,哪有儿子这样说爸爸的,身体往椅背里一靠,整个上半身都缩到了站在椅子后面的他哥怀里似的,仰脸冲他笑,赶紧说:“我以前也是。”
迟蓦弯腰半环着他,一手撑桌一手握鼠标,闻言先在他头顶揉了揉:“人都是会成长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每一个时期都会成长。任何人的以前都不能代表他的以后。你现在就很好,是我教出来的好孩子。”
而后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串把李然抽哭都看不懂的复杂代码。主观性也好,客观性也罢,甚至辱骂性评价也行,这些信息东拼西凑,像破布一样地缝缝补补,便逐渐能凝聚出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一个名叫“李昂”的影子。
画面里,从李昂的大学时代开始。他父母只给了他一个想让他昂首挺胸的名字,现实里并没有教会他该怎么“昂”起来。
上课时他垂首耷脑地淹没在众多学生之中,每个人都结伴而行,有来有往地说说笑笑,只有他沉默缄言格格不入,怀前抱着每节课能用到的教材跟笔记,胳膊横向交叉,充当成一个简易的书包。每天每月每季皆是如此。
下课时他自己到学校食堂吃饭,去图书馆,回宿舍。别人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什么踏青啊旅游啊聚会啊还有交际啊,他通通都没有。
他的大学生活只有吃饭发呆睡觉发呆学习发呆作业发呆阅读发呆……反正发呆占据主导地位的单调无聊的东西。仿佛被设计出来的第一件人工智障,还是需要上发条的那种。上完发条,他就自己重复教室与食堂、图书馆与宿舍四点一线的机械程序。
李然看得微微汗颜,挠着脸颊小声嘟囔:“我好像是我爸的翻版……都好呆啊……不是,我以前也这样吗?不会吧。”
高中同学给谁起外号的时候果然是最中肯的。
迟蓦听见,也没好心地哄他说哪儿有,他教出来的孩子那么聪明,不要妄自菲薄,而是没良心地轻声嗤笑。
算是同意了李然的话,甚至赞赏他有自知之明。
李然:“……”
人对于自己的缺点,可以自嘲,不能他嘲。就算这人是他哥也不行。李然立马抓住迟蓦搁在他旁边的手拽到嘴边,牙尖嘴利地啃了下去:“不准笑话我!”
把猫惹炸毛了,迟蓦狼心狗肺地笑,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笑,不要冤枉人。”
李然瞪他:“你烦人!”
循规蹈矩老实巴交的李昂上到大三的时候,遇到了大一新生裴和玉。从这开始,李然就看不到“剧情”了。
裴和玉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古怪男人动不动就把李昂往各种房间里推,一推就是好长时间不出现,李昂平行世界的“剧情”变成空白与风景。
离“纯洁”已经越来越远的李然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有点儿尴尬,眼睛四面八方地乱瞟。
这瞬间他突然想到,高三生还没离校的时候,他去洗手间上厕所,甩着手上的水珠呵欠连天地从后门回班级,无意间听到班长跟她朋友站在走廊里说话。
形象柔美、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甚至有些呆板的女班长暴躁地捏着她朋友的胳膊说:“最近压力太大了,想找点儿好看的肉文放松。啊呀真的好难找啊,满篇的肉没有一句是剧情!光有肉也不好看啊。”
当时李然还“小”没被开發呢,莫名其妙地想:吃肉还要什么剧情?剧情是什么菜?他去菜市场买了好几年的菜怎么没见过这个?能炒着吃?
时隔多日,一种新鲜的知识就这样尤为诡异地进入了李然的脑子,忘不掉了。他看着自从裴和玉出现,李昂的平行世界就像被接连糟蹋一样,人都见不到几次,心想:这就像一本肉文,每一章的大几千字里,只有一句话的剧情,这句剧情大概还是“我们中午去吃饭”吧。
裴和玉经常带着一副薄薄的金丝边眼镜,说话不紧不慢,脸上总带着温文的浅笑。
朋友很多。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生活又不是只有这种事儿。
李然在现实里跟他不熟,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时仅凭一个和现实截然相反的平行世界游戏起了厌烦心理,对他这种性格不温不火的人来说非常难得,有点讨厌裴和玉了,撇嘴咕咕哝哝地说道:“……他就没事儿干吗?”
小孩儿在自言自语呢,没想着等他哥回答。但在某些方面大概和裴和玉是同一类人的迟蓦深知自己的畜生德性,在心里接了一句:你爸不就是事儿吗?
但他没说,怕引火烧身。小孩儿明显在讨厌裴和玉,他可不想被瞪一眼。
通过不道德手段,迅速浏览完属于李昂隐私的平行世界,李然没看出任何问题,怀疑自己跟他爸吃饭的时候是神经过敏了。
虽说裴和玉不要脸,但李昂看着跟他感情不错。每次他出现李昂都很放松,笑容挺多的。
就是……里面没有白清清和李然,丁点儿影子都没有。李昂只有裴和玉了。
好像李昂现实里的前妻与亲生儿子都是他最后悔、所以最最想重新来过且斩断的孽缘,是他特别想剜去的腐肉。
李然敏感的心理让他有一点点不满,也有一点点难受。
不过片刻他就好了,没让他哥看出来。他哥刚才说得对,每个人都会成长,年近中年的李昂也会,他当然可以规划想象自己想要的人生,只要他过得好就好了。李然让他哥关电脑:“哥我看完了,你关掉吧。”
“对了……我爸那边不会发现我们看了他的平行世界吧?”
“不会,放心吧,数据抹掉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你爸的平行世界,”迟蓦一边关电脑一边问,半小时前李然气喘吁吁地推开总裁办的门,明显是跑着进公司的,他二话不说要调李昂数据,迟蓦没问他原因,直接就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技术部,他这边要接管总数据,“上次让你看的时候,你还拒绝了呢。”
李然便有些郁闷地跟他讲了事情经过:“就是觉得……当时我爸的状态怪怪的。我有点儿担心他,但我直觉里又觉得……当时不好跟上去。就算我真跟上去了,我爸回家直接把门锁上,也肯定不会再对我开门的。”
迟蓦点头,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对除李然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感兴趣,摸了摸他头顶:“你爸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呢,哪里用得着你担心。先惦记你的科二考试吧。不是约了下午要练车吗?过会儿我去送你。”
“又不是下班时间,不要送我了,我自己去。”李然打开手机看几点,时间正好差不多,这就站起来要走了,“约了练两个小时,我练完回来找你啊哥。到时候我们一起下班。”
“嗯。”迟蓦一把拽住他。
李然刚站起一半的身体又跌坐回去,半边身子都趴到了迟蓦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地封住了嘴巴。
等亲够了迟蓦才放人,拍拍李然的后腰,眼睛紧紧盯着他被亲到嫣红微肿的唇:“去吧。”
再不走就要出事儿了。
离得那么近,李然切身感受到了迟蓦的“膨胀”,没敢抬眼瞅他,忙一溜烟儿地转身跑了。
“迟蓦你是禽獸!”确保不会被抓到,李然头也不回地骂他哥,声音被关闭的门阻隔些许,变成遥远的一线传进耳朵,更加勾得人心痒難耐。
迟蓦眼睛深处停留着李然清癯的少年背影,血气方刚地磨了磨牙:“小崽子胆儿又肥了。”
都是被惯的。
姓迟的禽獸没去休息间,也没去洗手间,定力惊人,自我折磨的心狠更上层楼,懒得打發自己,就这样让它自己冷静,没事儿瞎上头什么,活该。他将刚才看似关闭的游戏页面重新调出来放大了,输入一串代码再按空格键,几秒钟后出现答案。
李昂的人物角色已经死过一次了。但他那边主动“注销”了这次的游戏过程。
不能像播放“十七岁的迟蓦人生经历”时那样回顾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