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饭量不小,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混日子混学习,混明天,什么都混。一问对未来有什么计划直接摇头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啊,没想过啊,等真到了那一步再说啊,将胸无大志这样的座右铭戳在脸上,等七老八十了说不定还要往坟墓里带呢。
别看他混成这样,一日三餐却没混过,李然会换着花样吃。
早餐是迟蓦让附近的一家中式餐厅送来的,虽然菜品做来做去还是没创新的那几样,胜在味道好。李然喜欢吃。
人刚起床肠胃蠕动慢,早上稍微吃点儿东西就有较强的饱腹感,吃不太多,饿得也快。
不过“稍微吃点儿”不符合李然的早餐标准,他吃饭是一种享受,进食速度不快也不慢,吃得挺多的。
今天更是像“小饕餮”见到了肉,光皮蛋廋肉粥他就自己喝光了三碗,有一碗是迟蓦的,第三碗是餐厅又送来的。
迟蓦见机不对,不能养不起孩子,在他喝第二碗的时候就给餐厅发消息加急、加菜、加送。
“饱了。”李然拍拍肚子满足地说,“哥送我去上学吧,我要去班里写卷子。”
黑无常已经在餐厅桌下转悠了半天,楼上卧室门一开,它就飞过去耸动鼻头,将李然从头嗅到了尾,确认两脚兽的安全。
说来神奇,小猫小狗比人类更能精准地感知到他们的情绪。
人类在嘴硬说自己心情很好啊没事啊的时候,没歇斯底里没痛哭流涕,表情平静,小猫咪也可以从那股异样的沉默里察觉到主人不开心,饶是平常“再倨傲再看不起两脚兽”的霸王喵,也能体贴地安分守己一点,乖乖地陪着铲屎官。
而人类在高兴的时候,小猫也能感受得到。黑哥围着李然闻了几圈,大抵是怎么都不能将他周身溢散的轻松开心与昨晚的哭喊惨叫结合在一起,扒着他裤腿喵了两声,李然蹲下来搓搓它的脸说:“黑哥你真可爱啊。”
等李然吃饱喝足,蹦蹦跳跳地支使他哥当司机去学校,也充当了一回“可爱喵”的黑无常意识到它和自己老婆被骗了,担心两脚兽担心错了,这小王八蛋没良心。
随即抖了抖胡子,露出两边的獠牙,摆出一副非常可恶的表情,捏紧猫拳暴揍了李然一顿。
李然知道它总是犯欠儿,脾气喜怒无常,不仅没有跟它计较还又搓了一把它的脸。
猫不理解李然的情绪转变。
人也不理解。
张肆一进班就看到李然边写试卷边时不时地笑一下,不是那种明显的傻笑,唇角的那点弧度很浅,让人见了甚是赏心悦目。
“阿呆,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昨天放学你还哭丧着一张脸说不想回家呢,怎么今天就开始‘少女怀春’了啊?”张肆两厢对比,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李然写了一题的答案,头都不抬地说道:“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解决了就不害怕了。”
驴头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张肆挠头莫名其妙,李然却不往下说了:“……然后呢?”
李然:“我高兴啊。”
张肆扶着张友德的肩,暴力地把他往前一按一扔,让他别挡住皇帝回朝的路,往自己座位里挤:“所以你解决了什么伟大的问题呢?”
李然抬头,灿烂一笑:“不告诉你。”
接着继续做题:“我昨天没有写作业,不要跟我说话了。”
张肆:“……”
思想上没搞明白李然到底在灿烂什么美什么,肉體上也立马遭了报应,张友德拍案而起,把张肆的头颅压在桌子上,让他为自己手贱道歉。俩人打了三年还没打够,每天不表演一场争夺皇位或者谁是爸爸谁是儿子的大戏李然都不习惯了。
他就在这种混乱中做完了第一节 课要讲的英语试卷。
无怕无惧一身轻。
第三次周考李然总分560。
第四次585。
“这次考了596,哥!”
“这分数放在以前,我连做梦都不敢梦,”第五次周考成绩下发,下了晚自习的李然兴高采烈地拿着成绩单递给驾驶座的迟蓦,“我现在就跟做梦一样。”
“醒醒,哪儿有梦。”迟蓦屈指轻弹他的脑袋,“如假包换的现实。保持住现在的心态。”
李然揉揉脑门:“嘿嘿。”
傻笑完还大言不惭地跟他哥吹牛呢:“有一次老班看我进步了,在班上给我拉仇恨,说我能考清华北大。哥你说我会不会一使劲儿真考上清华北大了啊?”
孩子长大了,开始做梦了。
迟蓦却接住小孩儿的玩笑让他继续开心,说:“试试。”
李然便哈哈笑起来。
高强度学了大半个月,周末迟蓦强制李然休息,将劳逸结合贯彻到底。
“那我今天去我妈家吧,上次说要去,一直没去。”李然说道。不是他忘了,是白清清后来又打电话过来说幽门螺杆菌要想好利索,得连续喝20天的药。
迟蓦:“行。我送你。”
两个多小时的地铁,开车大约一小时能到。
最近天气好,太阳不毒,和风温柔。早高峰期过去,路上就不怎么堵车了,李然打开副驾驶的车窗,面朝外吹风,很惬意。
“哥。”
“嗯?”
李然看见林立的商场楼外面播放着各种广告,其中一条是关于蓦然科技研发的全息游戏。因为它能模拟人的各种情绪与肉身触觉,非常受欢迎。
公司全靠它赚钱。还是赚有钱人的钱。
败家子儿们人傻钱多,玩儿法猎奇,追求刺激。全息游戏能完美满足他们。
“我很少见到有关‘平行世界’的广告。”李然问道,为平行世界感到不公平,“都是家里的游戏,你怎么还偏心呢?”
迟蓦转头看他一眼,轻轻地笑了,说道:“不算偏心吧,两款游戏的受众不同。人不长到一定年龄,不经历一些事情,很难体会到后悔是什么。”
“像平行世界的受众,多以三十岁以及再往上的年龄人群为主。他们有一定眼界,也有一定社会阅历,许多事情经过时光年月的沉淀搁在心里,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闲暇时就会考虑到许多以前发生的事,想象第二种没走过的路。”
“他们这个年纪,各自都有自己的工作,时间被家庭、事业拖住,就算投放广告他们也不一定有时间看,如果有一个人玩平行世界,觉得有意思,他们内部就会互相介绍,用不着广告。”
“而一二十岁的小孩子,年龄和心态都太年轻,正是中二病发作、对人生有另外一种选择这种事嗤之以鼻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广告顶多笑笑说句无聊,不会认真看的。所以给平行世界投放广告只赔不赚。”
李然狐疑地说:“那你跟我呢?不是都喜欢这个游戏吗?我才18岁,你才21岁。”
“不一样。”迟蓦道。
迟蓦经历得多,肉身活了二十多年灵魂却像活了三四十年。
都快把自己沤成老變态了。
李然则完全是被迟蓦带进游戏的,其实“一二十岁的孩子会对平行世界嗤之以鼻”也能勉强囊括以前的李然。
但李然却不服气地戳了戳迟蓦的胳膊,说道:“是你对我们这些‘孩子’有偏见。”
迟蓦在前方路段红灯跳出来的时候停下,伸手呼噜了一把李然的头:“你先长大再说吧。”
“发型不能乱,不要动我的发型啊。”李然摇头晃脑逃脱魔爪,对着后视镜整理小卷毛。
“哥,上次我去我爸家,他也在玩儿平行世界,”李然蓦地说道,“我能看到他游戏里的人物角色的经历吗?”
迟蓦沉吟片刻:“不能。虽然公司大厅的玻璃幕墙每天都会演示不同角色的平行人生,成千上万种看起来宏观,但那全是随机的,就像——”
“现在扭头,看你外面。”
李然朝窗外看去。
红灯有99秒,很长。
穿黄马甲的外卖小哥急着送餐,看准旁边没车持续经过,铤而走险地闯了红灯,惹来一串骂声也义无反顾;旁边有几个人扭脸看看他,又抬头看看红灯,这么久了才过去二十秒,等待是多么漫长啊,但他们终究选择循规蹈矩地停在人群中焦灼地等。
一对情侣坐在小电驴上,骑车的小青年急赤白咧地侧过脸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气得后面的姑娘张牙舞爪地递过来响亮的几巴掌,啪啪地响;头发花白的夫妻没骑车,站在最能体现合法的斑马线路边互相牵手聊天,老爷爷低头说话,老奶奶哈哈大笑。
迟蓦声音在身后传来:“你不认识他们,但因为这时候你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你要去白阿姨家里,他们要去其他地方,这段路是重合的,触发了你们擦肩而过萍水相逢的契机。你能看到他们此时此刻正在经历什么,可是不能在离开之后,还能知道他们在干嘛。平行世界也是这样。”
李然知道的。
这样的景象他曾经在地铁上看到过无数次,每周去白清清家里,他不爱玩儿手机,又不敢和陌生人交流,周六日人多,座无虚席,还容易人挤人,他一踏进地铁就会独自找一个贴着车壁的小角落,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
细看周围人来人往的情态是他消磨时间的游戏,李然配得感低,一直努力“外求”,鲜少关注自我。
遇到迟蓦后,别说地铁,他连山地车都很少宠幸,现扔在仓库里吃灰呢,一年来一直向内看自己,竟注意不到外界了。
“不过游戏终归是游戏,真想看到另一个人的平行世界也有办法。”迟蓦说道,“这个人自愿打开他的游戏界面给你看,最简单直接,或者通过不道德的手段取得这个人的手机页面与软件控制权,一样能登录游戏。”
“最后一种方法是通过公司总系统调数据,比如技术部,比如我。”转绿灯了,迟蓦重新发动引擎开车,“不过这种方法总是在配合警方调查案件的时候才会用——有人在现实里犯罪,这人恰好玩平行世界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警方就会找过来。反正没人嫌证据多。”
迟蓦问道:“你要我帮你调你爸在平行世界的数据吗?”他还多解释了一句,“关于那些成年人的画面,就算是官方调取数据也是看不见的,不用担心。”
李然立马摇头,想了片刻以后,说道:“不要了吧,这是属于他自己的隐私。”
当时他们父子俩面对面地坐在客厅说话,李昂说起游戏的态度雀跃,不过没主动让李然看。
迟蓦拐弯驶进一条马路,小区快到了:“好。快吃完饭告诉我,我提前过来接你。地铁通勤时间太长,别坐地铁回家了。”
李然乖巧地点头。
上次和白清清见面吃饭还是在除夕,一晃两三个月过去,李然竟没觉得时间多长,仿佛昨天才离开过。
要知道他以前都是数着上学的日子期待周末放假,这样就可以不用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不觉间,李然的精神世界已经不再“渴望”妈妈。
“妈,你怎么瘦了?”门刚一开,李然见到妈妈的那种笑脸还没维持几秒,就先皱起了眉。
白清清一直不胖,光看四肢和脸堪称苗条,就是生过三个孩子,平常又总坐办公室,疏于锻炼懒得健身,腰身粗了一些。
全身加在一起一百多斤的重量,“水桶腰”功不可没。
现在和整个身体比起来,她的腰还是违和,但与之前相比细了一圈。白清清见他来,高兴得见牙不见眼,说道:“喝药的时候不让吃这个不让吃那个,而且还得少吃,七分饱,快连续一个月了,搁谁身上谁都会瘦啊。这段时间差点儿饿死我。”
看她说得煞有介事,李然仔细看了看她,脸色红润健康,没黑眼圈,不憔悴,确实是科学饮食后饿瘦的,没良心地笑:“这不还是大美女嘛。少吃又不是不让吃,不可能饿死的。”
“诶呦,你还学会油嘴滑舌了?!”大美女白清清从李然嘴里听到这种称赞,甚觉惊悚,扯着她儿子的脸左看右看,没被其他人冒名顶替,化成灰也认得是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那点惊意化成笑,吐槽,“贫嘴。”
李然弯起眼睛笑起来。
这时,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像炮弹似的拿着仙女魔法棒冲过来,一人分别抱住李然一条腿:“锅锅你来啦~”
“锅锅沃们想泥嗷~”
“锅锅抱抱~”
妹妹们三岁了,李然对她们感情复杂,一是年龄差距大,有代沟,说不到一块儿去,二则不是一个爸爸,距离又远不能常见面,要说能有多深的感情……一年前的李然无数次想从各种亲近的人那里找到自己或许重要的证据,尽管和妹妹不亲,心里也放着她们;一年后的李然不受其他人的感情干扰,十八岁的他和三岁的妹妹还是说不到一块儿,但再看她们竟觉得可爱。
来的路上,李然和他哥谈了平行世界,发现自己之前总是喜欢观察别人的生活,但是来妈妈家里时,因为“想要被在乎”的情感始终堵在心里边,反而弱化了这个特点。
今天他重新审视,想到两个妹妹去年童言无忌地对他说“妈妈没有给我们生哥哥,你为什么要叫我们的妈妈叫妈妈啊”,他难过得无暇多想。
等一周过去再来的时候,白清清将也有李然照片的全家相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让妹妹们辨认跟记住,李然是她们的哥哥。
直到今日,尽管两三个月不见,脑容量可能还没拳头大的妹妹竟然不和他陌生,还说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