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徵天生爱操心,不似何青松般心宽。
对于大人的境遇,他是十分挂怀的:“小仲,大人一上京,便树敌颇多,当真没问题吗?”
仲飘萍简洁道:“大人没问题的。”
丹绥之行,是他第一次跟大人出去办事。
只这一次,他就心悦诚服了。
而杨徵依旧忧心忡忡,只觉得仲飘萍也是个不操心的。
为了纾解胸中郁郁,他反手甩出一枚弹子,稳稳击中柳树树干上的一处拳头大小的树洞,打得整棵树震颤不止。
眼见闻人府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实在撬不出什么东西来,一帮人改了心思,打算去挖他的污点。
只是,乐无涯当官时间不长,家世清白,即便是翻箱倒柜,能搜罗出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些不痛不痒的内容。
而还没等他们罗织出像样的罪名,或是设法给闻人家的生意挖点坑,乐无涯的折子就一封接一封地递上去了。
只能说,感谢裘副指挥使的情报馈赠。
裘斯年不管长门卫内部的事,不代表他没眼睛,不会看。
眼看着上京中原本替王肃办过事的长门卫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于是,第一场针对乐无涯的刺杀,发生在了七夕之前。
不过基本等于无事发生。
自从在丹绥射死四个矿山官兵后,乐无涯就将原来用的箭尽数销毁,又去衙门申领了一批短箭,装配在了自己随身的袖箭上。
兵部出产的武器就是好,又锋利又快。
送人下地府的速度,也很快。
秦星钺奋力拼杀,也只抢走了一个人头。
次日并不是上朝的日子,但乐无涯一大清早就立在了宫门之下,身后拖着四五具尸首,一脸委屈地求见皇上,开口就是皇上圣明,请皇上为微臣做主,京畿重地,居然有人刺杀朝廷命官,这打的哪里是微臣,分明是您的脸。
项铮很是无语,烦得频频扶额。
从前的乐无涯,懂事体贴,是皇上的解语花,从不给项铮添麻烦。
……虽说最后添了个大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乐有缺可从没这么烦人过!
拉大旗,扯虎皮,偏偏也不好好遮掩,那狐狸尾巴生生要翘到天上去了!
项铮不得已,只好捏着鼻子好好嘉奖了他一顿,还赏赐了好些礼物,安抚于他,鼓励他继续好好查案。
乐无涯委屈又悲愤地带着礼物,满载而归。
就在这样的情境下,乐无涯遇上了入宫禀事的项知节。
远远瞧见他时,乐无涯便露出笑容。
时有宫人、侍卫经过,若此时视线闪躲,姿态忸怩,反倒要惹人怀疑了。
二人相向而行,直至到了数尺之距,才分别停住脚步。
乐无涯先行礼:“臣恭迎六皇子回京,六皇子身子可大好了?”
“无事。”项知节的语气和动作是一如既往的克制守礼,“劳闻人佥宪挂心。”
一旁的司礼内监提示道:“六殿下,如今是闻人都宪了。”
项知节适时露出惊讶神色:“是吗?恭喜闻人都宪了。只见大人行色匆匆,怕是不得清闲。”
乐无涯笑道:“皇恩浩荡之下,臣夙兴夜寐,尚嫌不足,岂敢清闲?敢问一句六皇子,周家兄弟如何了?”
“已随我一道返京,一路安好,如今已送入刑部大牢候审。”
“辛苦六皇子了。”
司礼太监貌似低眉顺眼,极是恭敬,实则一字不落地暗暗记录着二人对话。
乐无涯佯作不觉,语带惋惜:“六皇子回来得巧,听闻上京乞巧节极是热闹,东四、西单牌楼那里有七巧市,微臣素来是爱凑热闹的,可惜微臣公务繁忙,家中又无妻室,实在无暇过节,幸好今日蒙皇上赏赐,也算是得了慰藉了。”
项知节一路快马加鞭,快把囚车里的周家兄弟的脑花颠匀了,就是为了赶在七夕之前回京。
七夕市集,花灯如昼,贩卖磨喝乐与巧果的摊贩云集,且每年皆于戌时开市。
——老师在说,七夕戌时,他能与他见上一面。
他心口温惹,微痒难捺,口中却道:“上京淑女如云,本殿下无福,可需本殿下为闻人都宪引荐一二?”
乐无涯正色婉拒:“六皇子莫要说笑。微臣心中已然有了妻子人选,其心如磐,不可转也。”
项知节悄悄地心花怒放了一下,嘴角却依然保持着端庄稳重的弧度:“如此……也好。”
短暂寒暄过后,二人分别离去。
司礼太监将二人对话悉数记下,心想,皇上他老人家还说,闻人大人这个年纪,尚无妻室,要请解大人为他谋一门亲事,善加拉拢呢。
这下可怎么好?
第333章 七夕
听了司礼太监的回禀,项铮没说什么,叫人退下,心中却缓缓拨拉起算盘来。
他并不在乎闻人明恪心中属意何人。
闻人明恪高不高兴,也从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在项铮看来,赐婚从来不只是婚配而已,更是拉拢,是监视。
京中适龄宗室和官家女子数不胜数,要选一个与闻人明恪年齿相当的,其实并不困难。
可眼下,他刚交托给他一份要命的差事,此时无论指了谁去,都像是皇上特意点名,教人家姑娘去守活寡一样。
况且,此人笼络人心的本事,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
这一点,他与乐有缺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有缺从不结党。
项铮素爱称孤道寡,但据实说来,乐有缺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闻人明恪实在太会左右逢源,四面周旋,莫说在桐州、在南亭当官当得好评如潮,就连张远业那种只重实务的、元唯严那等从不站队的,都肯顶着风浪,为他说上两三句好话。
要是真选一个家有实权的,难保不被他灌上一顿迷魂汤后纳为己用。
那倘若选个无甚权力的清流之家呢?
也不行。
这样的人家,根本辖制不住他,别说监视他了,只怕全家都得依附于他,这岂不是真成了给他送个妻子去了?
……项铮突然发现,此人棘手到哪怕给他许婚,也是件棘手事。
像戚红妆这样毫无根基、只能全然依附于皇室、听命于他的民间郡主,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项铮甚至有一瞬念头,想将戚红妆从桐庐抓回来,再嫁一次,二次利用。
横竖这二人也认识。
项铮甚至疑心,闻人明恪口中那位“心中之人”就是她。
毕竟他这一路走来,也就对戚红妆这一个女子略假辞色过,替她办海航官凭,帮她护航开路,若说他心中无意,项铮是不信的。
可想想也就罢了。
闻人明恪真想要,他还偏不想给。
一则,他亲手把戚氏变成了孀妇,再把这个孀妇改嫁一个和她前任丈夫相貌相似的人?
这成何体统?朝野上下将如何议论?
他闻人明恪不介意娶个寡妇,他项铮还要脸呢。
二来,若他果真心仪戚红妆,此举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而戚红妆被自己冷待多年,又一心钻营商贾之事,怕也不如过去那般得用了。
看来,闻人明恪的婚事,还是押后再议吧。
……
在七夕前夕,乐无涯成功驱走了自己的红鸾星,并如愿邀来了项知节。
只是连日操劳,四方奔波,还抽空杀了几个人,乐无涯实在是累极了,才与项知节在屋顶并肩看了不多时的星星,便整个人窝进对方怀里,昏昏欲睡。
睡过去前,他困得口齿不清,还不忘抓着他许诺:“今天不成了……困……过几日是中元节,我再陪你过……”
项知节轻轻捏住了他的嘴。
乐无涯拍掉他的手:“干什么?……不止中元节,我还要过清明节!”
从地府里回来的人,多过两个节也很正常吧!
项知节失笑:“好好好,过过过。”
乐无涯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似乎是打算睡过去了。
而项知节也自觉地调整了姿势,想叫他睡得更舒服些,谁想他偶一低头,发现乐无涯正睁着一只紫葡萄似的眼睛,倦怠却认真地看向了他。
“不是真想过节。”乐无涯说,“是想要见你。”
项知节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乐无涯见他愣愣的,便主动扯住他的衣领,用自己的额头去摩挲他的,点一下,问一声:“懂不懂?嗯?懂不懂?”
项知节声音微哑:“老师……”
看他这副模样,乐无涯就知道,这小子从小没怎么吃过好的。
旁人给他的爱本就少,又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含蓄的、压抑的,稀薄又模糊。
所以,他不需要细水长流,需要的是暴风烈火,高山大川,明月独照。
恰巧这些,乐无涯都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