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野猫踩过枯叶的声音。宋闻发梢的水珠滴落在米白色毛衣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良久,他轻轻挣开陆今安的手,拿起衣橱里的围巾慢慢系好。
“陆总,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控制我,囚禁我,把我当成宠物,还整天把直男挂在嘴边,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陆今安挡在门前,神情恳切:“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我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当然,你也可以当做是我的辩解。”
“当初让你同住,是怕陆昊报复你;送你去疗养院,是因为查到他已经雇了打手。可我没想到……”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没想到反而让你在那里受了伤。”
“至于总强调自己是直男……”陆今安自嘲地笑了笑,“我他妈只是在赌气,在矫情,觉得你宋闻不喜欢我,今天看林知弈出神,明天看那个张北野流口水,可我才是你的美梦不是吗?你这样朝秦暮楚,我凭什么要表现出喜欢你?”
“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有选择的权利。而我,”他轻轻将宋闻往怀里带,“而我他妈长得最帅,我会努力成为你最好的选择。”
忽的,他的声音放轻了很多,带着紧张:“宋闻,那个……徐途和你表白,你答应他了吗?”
宋闻站在原地,陷在短暂的空白中,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定住了身形。陆今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杂乱的线,将他缠得喘不过气,就像昨晚蒙在头上的被子,厚重又压抑。
被陆今安晃了晃,宋闻才稍稍回神。
“没有。”他答。
“你拒绝他了?”
“也没有。”
陆今安俯身与宋闻平视,眼神柔软得像初春的湖面:“宋宋,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试好吗?”
宋闻没点头,也没拒绝,过了刚刚的迷茫,他的声音越发的平静:“陆今安,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只有一句是对的。”
“哪句?”
“我不喜欢你。”
陆今安一凛。
“陆总,你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哦。”宋闻伸出手,指尖流连在陆今安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这张脸确实好看,但林知弈、张北野、贺思翰……很多人的脸都不错。我杂食,不挑的。”
看着陆今安蹙起的眉头,宋闻收回手,慢慢整理好围巾:“还有,虽然我没答应徐途的追求,但他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需要一段健康的情感关系了。”
拿起大衣,他走向门口,背身说道:“陆今安,你很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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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轻轻合上,宋闻垂着眸子,在门外静默了片刻,却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响。
他回过头,看见陆今安斜倚在窗框上,唇间衔着烟,伸出窗外的手指点了点入户门:“别忘了锁门。”
烟雾模糊了他嘴角的笑意,“还有,晚上回来吃红烧肉。”
第94章 润物细无声
红烧肉正要出锅的时候,手机在料理台上震个不停。
这已经陆今安今天做的第三份红烧肉了。
第一份糊了,第二份苦了,直到第三锅他才终于掌握了火候,肉质酥烂,色泽红亮。
小心翼翼地关火,陆今安把肉块整齐码放在贺思翰特意送来的骨瓷盘中。
三千多块的盘子将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衬得格外诱人,焯过水的青菜一配,卖相上佳。
指尖推着盘子慢慢转动,陆今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下一刻,手机又响了,这已是邱老打来的第四通电话了。
“小安,”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急切,“棋馆晚上要聚餐,我听见几个小姑娘在嘀咕,说徐途订了鲜花,八成是要送给小宋的。”
陆今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几乎重叠,是马上要下班的点儿了:“你们棋馆昨天不是刚聚过餐?”
“小宋前些天在区里的业余棋友大赛拿了冠军,今天奖杯才送到,大家说要给他庆祝庆祝。”
陆今安瞧了一眼精心摆盘的红烧肉,起身去宋闻的家当里翻保温饭盒:“是该庆祝,告诉你们那边的管事的,今晚我请客,另外,自带一个菜。”
“徐途已经说要请客了,连花都备好了。人家徐老师长得不错,身家也不差,我怕……”邱老的声音透着担忧,“这不赶紧给你报信来了?小安,咱们得想个法子啊。”
保温饭盒被“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陆今安将筷子墩齐,一块一块往饭盒里夹肉:“想法子……”他沉默良久,觉得只有自己这张脸可以一战,颓然道,“还能怎么办?我……我再去换身衣服,洗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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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今安推开窗子,招呼恰巧路过的快递员:“劳驾帮个忙,门口的石头底下有钥匙,帮我开下门,谢了。”
门一开,他提着保温饭盒匆匆而出,没走几步,就被几个从巷子口涌入的大爷大妈围了个严实。
抓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老迈粗粝,因为焦急,用尽了力气:“小陆总,我们被人骗了!那个卖保健品的李经理是个骗子,卷了我们的养老钱要跑!现在咱们这片儿就属你最有本事,你可得帮帮我们啊!”
“我攒了三万八啊!”抹眼泪的大妈是六弄巷尾开油饼铺子的,“那个什么磁疗枕头,说能治我老伴的脑神经,偏瘫的人用了都能下地干活,可三个月了,我老伴还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呢。”
陆今安捏着保温饭盒的提手,看了一眼手表:“这事你们不该找我,该报警。”
巷子窄,人摞人围了一圈儿,陆今安试图往外挤。旁边的人却来了一嗓子:“报过了!”
他跺着脚说,“我们听说下城区也有人被骗,他们半年前报警到现在,钱一分没要回来!那些骗子名下什么财产都没有,法院判了也执行不了啊!”
保温饭盒率先从人缝中挤了出去,随后陆今安侧身脱离了包围圈:“这事儿能等会儿再说吗?我现在真有急事。”
“可是那个刘经理现在好像要跑啊。”
黑布棉袄在眼睛上一抹,有人老泪纵横:“我们买的保健枕头、保健拖鞋,还有那什么保健航空舱的年卡,一年就要二万多……这都是我们的棺材本!”
陆今安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背身想了半天,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拎着饭盒返身而归:“走,带路,咱们速战速决。”
“康寿健康体验馆。”陆今安瞥了一眼绿色的招牌,随即给身边的老头打了个眼色。
老头一怔,问:“咋的小陆总?”
“帮我开门啊。”陆今安拽了一把特意披在肩头的大衣,“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哦哦。”老头立马拉开了贴着利民惠民字样的玻璃门,陆今安微微躬身,挑开了棉门帘子。
室内乱糟糟的,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正在埋头收拾票据。
“李经理这是要出远门?”陆今安目光一撩,看到了角落里类似铁皮胶囊的保健航空舱,他走过去敲了敲铁皮,笑着说,“我慕名而来,还想试试你的保健仓呢。”
一群老菜梆子挤了一屋子,个个横眉怒目,姓李的男人能信陆今安的话才怪。
他将手里的票子往提包里一塞,直起脊背不耐烦地问:“你是谁?”
陆今安又瞧了一眼身边的老头,这个机灵,立马搬来一把椅子。
陆今安落座,笑容愈发亲切:“听说李经理一直管他们叫爸妈?我和他们同辈儿,爹就不用叫了,叫声叔吧。”
三十多岁的男人面上一恼:“不管你是谁,我奉劝你少多管闲事。”
说完,他拎着提包就往门外走。
陆今安突然冷笑,环顾老人:“你们不是有心脏病、高血压、风湿老寒腿吗?现在不犯病了?”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霎时间,店门口躺倒一片老人,个个捂着胸口哎哟叫唤。
“我心脏不行了!就是在那个保健仓里给抖的。”
“头晕!睡那破枕头睡的!”
“我的降压药呢?快给我找找!”
男人脸色发黑,这阵仗他根本出不了门。他试图从人堆里挤出去,却被人一把抱住腿:“赔钱!不然我今天就死在这儿!”
“我没骗钱,没人逼着你们买,”男人梗着脖子反驳,“是你们自愿买的。”
陆今安轻啧,嫌磨叽:“你卖的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知肚明,咱甭费口舌,你赶紧还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呦,”陆今安翘起二郎腿,翻出烟衔进口中,“我他妈正愁心里有火没出撒呢,谢谢刘经理成全我。”
一通电话,不过十几分钟,恶名昭著的卓三儿就带着兄弟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哐当”一声关上铁闸,又把窗户也锁死了。
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却转身恭恭敬敬地看向陆今安:“陆总,您说有积功德的事找我?咱这辈子满手沾的都是脏血,还真没想到能轮上积德的事儿干干。”
他四下一瞅:“啥事儿啊,最好给我积点大德。”
陆今安咬着烟一抬下巴:“他,骗老人钱。三哥,这回帮的是二十多个爹妈,你说积不积德?”
卓三儿脸上有疤,眼珠子一滚便带着戾气,他从兜里摸出折叠刀,在手里翻了个花,咧着嘴“草”了一声:“我这刀沾了他的血,才算真正开了光!”
陆今安扔了烟头,用鞋底碾灭,他看了眼时间,提着饭盒拉开铁门:“三哥,带他去取钱,等老人们的钱都还上了……”他回首瞄了一眼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的骗子,“再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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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今安边跑边拨通电话:“外公,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我们到饭店了,但被拦在了门口。”邱老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愤愤,“你快来,还来得及。”
等陆今安拎着保温饭盒赶到“墨宴”餐厅时,棋馆的一众人等仍未落座。
“怎么回事?”陆今安问邱峰。
一向温雅的邱老此刻面带愠色:“徐途还请了些老城区的棋友,可饭店说他们着装不整,不让进。现在那些棋友被安排在车里,徐途和小宋正在里面理论。”
“理论?”陆今安瞥了眼餐厅招牌,低声骂了句,“假洋鬼子就他妈会装腔作势。”
他掏出手机,拨通卓三儿的电话:“三哥,那边的事儿处理完了吗?取完钱,带大伙儿来墨宴,我请大家吃饭。”
挂了电话,陆今安径直走进餐厅。刚进门就听见徐途沉稳的声音:“你们这是歧视,我要见你们负责人。”
餐厅经理的回话陆今安没听清,他的目光全落在了宋闻身上。
青年站在灯光下,侧脸清俊,眉间微微蹙起,他和徐途站在一起,两人离得极近,袖口不时轻轻相触。
陆今安被刺得眼睛发疼,面上冷意一闪,随即换上笑容,越过徐途,他一把握住餐厅经理的手:“Joson?是你吗Jason?”
他仔细打量,随即又满脸歉意地松开手,“不好意思,看错了,你不是Jason,不过长得真是太像了。”
“陆今安,你怎么来了?”宋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惊讶。
陆今安回头,迎着徐途复杂的目光,抬手轻轻捋了一把宋闻的鬓角,动作自然又亲昵:“来给你庆功啊,听说你棋赛获奖了,顺便请朋友吃顿饭。”
说完,他又将话抛给餐厅经理:“有生意都不做?不怕以后没生意可做?”
餐厅经理上下打量了陆今安一番,他认得十几万的衣服和几百万的名表,随即敛了些傲气:“抱歉先生,我们墨宴是高档餐厅,对用餐人员的着装和用餐礼仪有明确要求,您带来的这些朋友不符合我们的标准,我们不能接待,不能为了个别客人降低餐厅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