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车子挂档,滑行而出。
从南城到北城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却似换了天地。鳞次栉比的楼宇替换了斑驳杂乱的老巷,恣意生长的老槐换成了精心修剪的花木,好看是好看,却少了点让人踏实的粗粝气。
车子最终在一处青砖灰瓦的建筑前慢慢停稳。
“宋先生,到了。”司机回过头,“里面有人会接您进去。”
宋闻推门下了车,正午的日头毒辣,脚下一挪,他缩进门柱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
就在这时,一直握在掌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陆今安”三个字。
电话刚刚接通,就涌入声音:“北城满福楼,二十分钟后我们在那见面。”
电话中,陆今安的声线裹着点清冽的冷意,却奇异地顺耳,清凌凌地滑进宋闻耳朵里,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扫过,轻轻荡开了一圈浅淡的涟漪。
“什么?”涟漪微荡,宋闻没跟上节奏。
对面的叹气声也挺好听:“宋闻,听清楚了,二十分钟后,我要在满福楼看见你。摘了眼镜,露出额头,穿得……像样点。”
满福楼?
宋闻抬眼看了看悬在头顶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赫然是三个字:满福楼。
“我现在就在……”
“对,你现在就出发。”对面挺不耐烦地截了宋闻的话,啪,电话断了。
举着手机的宋闻有点茫然,叔叔安排的饭局,陆今安的邀约,两份活竟然赶到了一起。
还是同一个地方?
他盯着饭店的招牌看了两秒,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这么巧?那么打个时间差,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思绪刚落,身侧突然传来动静。
“你就是宋闻?”一个穿着套装的中年女人从餐厅里走出,目光在宋闻身上扫了一圈,“我是陆董的秘书,来接你去包房。”
女人的自我介绍不算正式,更像是随口一说,她推开了饭店的玻璃门,声音混进乍然涌出的冷气中:“知道一会该怎么做吗?”
宋闻实话实说:“不知道。”
女人微微皱眉,穿过大厅时留下一句:“少说话就行。”
上了电梯,穿过雕梁画栋的走廊,宋闻被领进了一间古雅的包房。
房间里坐了六七个人,主位上是位银发老者,背挺得笔直,半阖着眼皮。两侧分坐几位男女,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只是投向宋闻的眼神,带着钩子似的,刮得人不太舒服。
“就这?”一个穿着绸缎衬衫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轻蔑得毫不遮掩,“也想拴住那位?”
“三哥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旁边烫着卷发的女人拖着长音,慢悠悠地接话,“二哥哪是想让他拴住咱们家的大少爷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不是拿喜欢男人当借口,不想联姻嘛,那就在他身边塞这么个人,敲打敲打他,也恶心恶心他,看他还怎么硬气。”
主位上的老者咳嗽了一声,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满室的议论:“说什么呢?什么这种货色?又要恶心谁?你们说话也不看看场合。”
他抬眼看向还站在门口,完全置身事外的宋闻,露出一个慈善的笑容:“小宋是吧?来,坐。我那侄子,马上就到了。”
……
宋闻在凳子上坐了二十分钟,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瞧着一圈喝茶的人,微微猫腰接起了电话。
手机贴得耳朵生疼,陆今安的声音直冲过来:“我已经到了,你到那里了?”
“我……马上到。”宋闻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有点发虚。
“我在门口等你。”
“好。”
挂断电话,宋闻慢慢起身:“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人搭话,只有几道目光跟着他出了包房。
穿过走廊,向右一转拐,宋闻进了洗手间。摘下眼镜的瞬间,世界立刻蒙上层薄雾,他拧开龙头,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又用沾湿的手指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宋闻近视度数不大,隔着三五米,见人不见五官。
唯独陆今安好认,高大有型,气场十足,还有笑起来时那股子真假难辨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一眼把他从人堆里揪出来。
此时,他站在大厅门前,正与餐厅经理热络地寒暄,还伸手拍了拍对方隆起的腹部:“詹经理,贵人肚大啊。”
一转头瞥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宋闻,笑容没怎么变,招了招手:“宋宋,过来。”
……宋宋?
宋闻脚下一顿,浑身过了遍电,他脚下虚浮地走过去,大着舌头叫了声“陆总”。
“叫什么陆总,叫达令。”陆今安笑得更加晃眼,对餐厅经理说,“这我男朋友,脸皮薄,在外人面前还放不开。”
“男朋友?”餐厅经理肚子都惊得往里缩了一圈,话在嘴里拐了三道弯,才挤出句,“般配……真是一对璧人啊。”
“过奖,那我们就先去包房了。”陆今安暗戳戳怼了宋闻一把,宋闻踉跄,终于懂了,赶紧对餐厅经理说了句,“不打扰了,再见。”
电梯缓缓关合,最后的缝隙中,陆今安的笑脸依旧明媚。
啪,门关紧,脸子立刻撂了下来。
陆今安抬起那只刚刚拍过餐厅经理肚子的手,嫌恶地在空气中甩了甩:“一股孜然味儿,把这家伙腌了串成烤串,估计能省百十来块的调料钱。”
他左右找东西,最后拉起宋闻的衣角抹了把手:“小宋,你姓余吧?”
宋闻有些无语,但他还是回了声:“姓宋。”
陆今安松开手,衣角飘落:“我还以为榆木疙瘩投胎的,得姓余呢。”
宋闻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接他的话茬,问道:“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看电影。”
宋闻疑惑地侧目。
陆今安轻嗤:“来饭店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吃饭啊。”他沉了声,“不过是鸿门宴。”
话音落了,电梯楼层灯刚好熄灭,门一开,陆今安脸上的阴沉瞬间融化,又挂上了那副标准的浅笑。
他向右拐:“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在这等我。”
电梯门旁的墙面上嵌着块电子屏,亮着的数字清晰入眼,宋闻不用眯眼就能看清。
也是……6楼。
他瞟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那里正是他刚刚借故离开的包房。
时间差该怎么打?
脑子有点乱,宋闻索性就不想了,额前被水打湿的碎发垂了下来,他抬手轻轻一拂,那片柔软的阴影散去,露出一张没什么情绪的脸。
手机挺忙,又在口袋里震了起来。
还没等他掏出来,走廊那头就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
拿着电话的女秘书看见宋闻时眼睛一亮,她挂断电话,小跑着过来:“正找你呢,人马上就到,赶紧跟我进去。”
宋闻看了一眼卫生间:“我……”
“别磨蹭了。”女人拽着他就往包房走,路过正冠镜时忽然停住,上下打量他两眼,“你眼镜呢?戴上。”
又伸手压下了他的头发。
宋闻被拽得踉跄,进门前他最后看了眼洗手间方向。下一刻,后腰突然被推了一把,他来不及稳住身形,整个人跌进了包房。
拿出手机,斟酌了半天,才打出一行字:“我拉肚子,得一会儿,你先进包房吧,发个房号给我,我稍后自己过去。”
这次对面回得到快,却又马上撤了回去。
宋闻眼尖,瞥见那三个字:“你他妈。”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618。”
618?
宋闻的疑惑刚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推开了厚重的包房门。
逆着光,那人笑容夺目。
作者有话说:
小宋,危!
第7章 助理?让他来给我点根烟
陆家人出门喜带随从,包房里竖叉叉站了一堆。
圆桌上,宋闻的位置并不显眼,起身,向后退行两步,就能完美地隐于助理与秘书之间。
没人觉得异样,要服务的正主到了,宋闻起身静候本是职业礼仪。因而陆今安推门而入时,他像抹影子似的滑进人堆,倒也没惹来多少目光。
肩膀挨着肩膀,宋闻从交错的人缝里往外瞄,看见陆今安迈过门槛,嘴角漾开笑意,热络,又透着几分晚辈该有的亲昵。
“呦,都在呢,”目光一扫而过,“上次人这么齐,还是开董事会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已行至首位,微微弓身,瞧着竟有几分乖巧:“二叔的气色比上次见时好多了。”他在西服内袋摸了一把,手中多了个牛皮纸袋,“这是我从武当山的道士那讨的方子,您每日煎一剂,保管能治好您的腰疾。”
话虽亲切,却踩了逆鳞。
陆家二叔单名一个“健”字,偏生自幼体弱,最恨旁人提“疾病”二字。
老迈的眼皮一塌,陆健慢腾腾地接过牛皮纸袋:“还是小安有心,惦念我这把老骨头。”
说话间,纸袋被他随手撂在桌角,并不在意。陆今安仿若未见,目光一转,落在邻座的男人身上:“三叔,好阵子没见,想我了没。”
三叔,名陆骁,五十出头,穿着花衬衫,头发抹了半瓶发胶。他向来烦陆今安的腻歪劲儿,屁股一偏,端着茶杯往旁边蹭了蹭。
陆今安却张开胳膊,半拥半抱地往他肩上靠,动作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莽撞热烈:“三叔藏在城西别墅的那位小模特,”借着亲近的姿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天天追着要见那个顶流歌手吗?我弄到了下周的探班证,三叔拿去讨讨人家欢心。”
陆骁一惊,手中的茶水乱颤,他新勾搭上的模特满打满算才19岁,眉眼弯弯,像只受惊的小鹿。这事他捂得严实,除了生活助理,无人知晓。
陆骁的目光飞快扫过坐在对面的女人,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堆起了假笑:“你这孩子……”
“三婶婶正盯着咱们呢,”陆今安在陆骁肩上拍了拍,“放心,我嘴严得很。”
“小安也该孝敬孝敬四姑了,”旁边坐着的卷发女人把烟盒甩在桌上,掐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眼尾挑得老高,“总不能厚此薄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