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从宋闻手里抽回胳膊,用手背胡乱蹭了把唇角的淤青,又一把拽下了头上的假发:“陆总,您可以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听得懂。”
陆今安被这话气笑了,俯身盯着那张花了的脸:“我本来不用现身的,张启东就算怀疑到我头上,也只能憋着。现在倒好,我不仅认了这桩不光彩的事,以后还得时刻防着那条疯狗咬人。”
女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刻更显憔悴。她走到墙边蹲下,从罩杯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衔了一根入口。
“我放图钉时张总没发现,但他身边那个五十来岁的老家伙有所察觉。后来张总扎伤脚发飙,那老家伙看了我几眼,我就被认定成凶手了。”
她点了烟,深吸一口,烟雾裹着声音飘出来,“不过陆总,我没把你供出来,姐妹这点原则还有,不该说的半个字没漏。”
“她确实没有提你。”宋闻在一旁小声插话。
“你给我闭嘴。”陆今安转头去瞪宋闻,“你刚才跑进巷子干什么?不知道张启东那会儿就是条疯狗吗?”
“我担心你。”
路灯昏昏黄黄,像给这话裹了层柔光,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陆今安心里莫名慌了一下,嘴皮子都打了磕巴:“小白兔你告诉我,你进去有什么用?两只耳朵系个结、套个圈,勒张启东脖子?”
宋闻别开脸屏蔽了垃圾话,墙角的女孩却噗嗤笑出声。
“笑!”陆今安指着她,“刚才要不是你笑场,张启东能疯成那样?”
“您说话有意思啊。”女孩紫罗兰色的眼睛弯了弯,又渐渐黯淡,“我惹不起张总,看来只能换个城市生活了。”
“陆今安刚刚……”宋闻觑了眼身边的男人,换了个称呼,“陆总刚刚警告过张启东了,不让他动你。”
女孩夹着烟向陆今安抬了下手:“谢了陆总。”青白色的烟雾遮掩了巴掌大的那张脸,“可我总不能指望您给我当保镖,张总报复心重,我还是走吧,就是苦了我爸妈,又要跟我奔波了。”
香烟换了只手,女孩拽了拽宋闻的裤脚:“帅哥,你看着面善,能借我点钱吗?我手里的钱全给我妈看病了,现在连路费都凑不齐。你现在借我应急,我以后肯定还你。”
闻言,陆今安缓缓上前,用半个身子挡住宋闻,转头看着他,半笑不笑地科普:“小余,干她们这行的,人均一个生病的妈、好赌的爸,再加个上学的弟弟。”
女孩送烟入口,眸子里都是苦笑:“她们是编的,我是真的有。”
宋闻犹豫片刻,从陆今安身后绕出来,慢慢掏出手机:“我只能借你两千,剩下的钱要还这身衣服的账。”
他走近女孩,倾身半蹲。女孩也微微起身,凑过去看宋闻手机中的余额,又瞅瞅他的衣服:“这身衣服这么贵?”
两个脑袋挨得极近,刚好挡住了屏幕上的数字。
陆今安一边在心里骂宋闻“傻逼”,一边又控制不住好奇他手机里到底有多少余额,鬼使神差往前迈了一步,也凑了过去。
“置装加造型,可远不止这点钱。”他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忽然出声。
宋闻被头顶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惊了一下,下意识仰头看向陆今安。
两人本就离得近,这一仰头,唇瓣刚好轻轻碰在一起。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脸上,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震惊与错愕。
陆今安和宋闻都僵着愣了半晌,才听见前者近乎绝望的声音:“草,小基佬,你一晚上占我两次便宜!”
蹲在墙角的女孩夹着烟,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轻声道:“一对儿啊?看着可不怎么般配。”
陆今安拽着宋闻的衣领,一把将人拖到面前,刚要开口骂,远处却传来了“吱呀吱呀”的自行车声。
车子骑到跟前,陆今安习惯性地提起笑脸,招呼骑车的人:“大爷,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呢?”
说话时,他的手还攥着宋闻的领口,甚至又拧紧了一扣。
“刚收摊。”吱呀声渐远,大爷蹬着车子应承了一句。
“天黑路滑,您老慢点骑。”
话音未落,笑容一收,冷眸重新剜向宋闻:“说吧,你想怎么死。”
宋闻倒也没慌,只是无奈:“你说吧,我怎么死都行。”
一句话,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陆今安心里的火瞬间泄了大半,哪怕他想硬添几把柴,都燃不起之前的火势。
“你早晚死在你这烂好心和色心上。”
将人一推,他转身就走。
路过女孩时,用手一指对方:“你的钱我会照付。别管你有几个爹妈兄弟,通通带走,以后别让我在任何地方再看见你。”
女孩猛地睁大眼睛,惊喜地点头:“遵命,陆总!”
作者有话说:
宋闻:亲两次都没啥感觉。
第23章 接近陆今安,是为了复仇?
陆今安当晚果然没回那间168块一晚的宾馆。
宋闻对他夜不归宿这事接受得相当平静,甚至带着点精打细算的暗喜。
他用手机修改了订单,把原本的双人间换成单人间,看着订单页上“立省50元”的提示,悄悄有点开心。
至于陆今安去了哪儿,落宿何处,他并不十分关心。
老板自有老板的去处,他一个助理,只需要做好分内事,比如确保返程的交通。
……
第二天早上,窗外老城区的喧嚣渐渐苏醒,宋闻开始收拾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
回程依旧是那趟慢车,硬座,十六个小时。
他盯着手机上早已订好的两张电子车票,指尖在“陆今安”的名字上悬了很久。
按照流程,他需要通知老板行程。但按照他对陆今安此刻心情的揣测,这条信息发出去大概率是自讨没趣。
思量再三,助理的职责感还是占了上风。
宋闻中规中矩地编辑了一条信息,没加任何称呼和情绪,只干巴巴地写明了列车班次、发车时间和候车站台。
点击发送。
等待。
手机安静得仿佛断了网。
七分钟后,屏幕终于亮了。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
只有一个简单粗暴、充满国际友好气息的“中指”。
宋闻看着那个表情包,心底升起了淡淡的踏实感,他第一时间回复,也是一个符号。
“ok”。
转头就打开了购票软件,心情颇好地退了一张车票。
又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发车还有四个小时,够简单逛逛城市的老巷,以及吃一餐中饭。
旅行包的拉链刚刚拉好,宾馆房间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宋闻动作一顿,慢慢直起身子。
是陆今安?他改变主意了,决定屈尊降贵回来一起挤慢车?
宋闻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竟是刚退掉的那张车票,早知道就不退那么快了,浪费了十几块的手续费。
趿着拖鞋走到门边,拧动把手,他拉开了房门。
门廊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却不是预想中那个身高腿长、一脸不爽的陆今安。
站在宋闻面前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熨得平整的西服,谦和儒雅,一副老派绅士的模样。
宋闻微微一怔,面熟。
在记忆中稍一搜寻,想起来了,是昨晚把撒泼的张启东强行拉走的那位长者。
“请问是宋闻先生吗?”门外的男人率先开了口,声音与面目相符,温和慈善,带着岁月打磨过的醇厚。
“我是。”宋闻点点头,“您找我有事?”
男人的目光在宋闻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聊,方便进屋说吗?”
宋闻没有立刻应声,沉默了片刻,才侧身让出通路:“请进。”
他走向饮水机,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在茶几上:“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淡淡地审视,“还有您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先不急着说这些。”男人走进房间,视线在陈设简单的房间里扫过,最后落在窗边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却并未坐下,只是转身面向宋闻,“我想问你,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宋伯清?”
宋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父母去世那年他才十岁,这么多年,除了远房亲戚,几乎再没有人会提起父亲的名字。
稳了稳心绪,他点头道:“是,宋伯清是我父亲,请问您是……?”
“鄙人姓陈,陈志远。”男人缓缓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追忆,“十几年前,我曾是你父亲的同事,也算是……战友。”
他示意宋闻坐下,自己也终于在那把靠窗的椅子上落座。
正了一下腕口的手表,男人抬起沉稳的双眼直视过来:“宋闻,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能认真听。”他顿了顿,仿佛在给面前的青年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因为这关乎你父母意外去世的真相。”
话音落后,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炽烈,甚至微微扎眼。
好半晌,宋闻才抬手将滑落的黑框眼镜扶正,镜框厚重,恰好掩去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您说。”他淡声道。
陈志远似乎有些急迫,他的声音如同过于明媚的光线一样,顷刻间便铺展至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十几年前,我和你父亲都在汇森集团旗下最重要的分公司‘恒运实业’的财务部任职。你父亲是集团直接委派的财务总监,我是副总监,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你父亲到任后雷厉风行,立刻开始全面审计恒运的账目。很快,我们就发现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陈志远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像是沉进了十几年前的时光里,“我们查出分公司通过虚构交易、虚增收入、伪造金融票据、关联方非经营性资金占用等方式,系统性、有组织地编制虚假财务报表,粉饰业绩,隐匿亏损,更严重的是,有几千万的资金通过空壳公司流向不明,涉嫌职务侵占与偷税漏税,这其中的每一条都够得上刑事立案标准了。”
“你父亲当时极为震惊,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我们两人一起,秘密整理了所有确凿的证据链,形成了一份完整的报告,直接呈报给了当时分公司的总经理。”
“可当时的总经理态度却十分微妙。”陈志远嘴角泛起一丝冷嘲,“他先是表现得极为震怒和重视,拍着桌子表示要一查到底,严肃处理。”
“可这一等,就石沉大海。几次催促,都被他以正在核查、需谨慎对待为由搪塞过去。最后那次,在那间宽敞奢华、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他终于不再兜圈子了。”
陈志远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光,看见了当时的自己。
“办公室里就我们三人,冷气开得很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总经理就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手指轻轻点着那份我们提交的报告,脸上没了往日的和气,只剩下居高临下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