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阳谋又如何,这样感天动地的故事,谁敢说不好。
待到之后他拿出老祖宗的画卷和“遗诏”,证实这故事它就是真的,满朝官员都得闭嘴,便是最刻薄的那些士林儒生又敢说什么?
不过还不急,还不是将那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
……谁叫表哥他不肯回来。
谢逍在家书里不说,倒是给皇帝的奏章里言明南边动乱刚刚平定,尚有诸多事情要处置。
晏惟初还是不高兴,他并不愿表哥这样为他殚精竭虑,他只想表哥陪在他身边就好。
若是他正式下诏,谢逍自然会信守承诺回来,可他不愿意。
他想表哥主动选择回到他身边。
几日后,礼部官员被传召至瑶台,晏惟初直言问起他们立后大典筹备之事。
众人默然,敢情您没忘啊,这都两年了。
礼部尚书言道他们早有准备,只等定下后位人选和册封的日子。
晏惟初问:“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要是再敢说什么年底明年春的,他立刻翻脸。
尚书识趣道:“六月初十,但只有两个月了,一应流程走下来,怕会有些匆忙。”
“那就六月初十,”晏惟初掷地有声,“朕要大婚立后。”
尚书犹犹豫豫地问:“陛下,这将要入主中宫的人是……?”
您要是敢说是定北侯,臣这就朝您面前的柱子撞上去,也做一回那谏臣!
可惜晏惟初没给他这个机会,淡淡瞥他一眼,说:“按祖制,皇后自然出自谢氏,你们算着日子上镇国公府纳采纳征便是,问名的环节便省了,朕之前找人合过八字了,没什么问题,不必再多此一举。”
殿中安静得近似诡异。
晏惟初不悦:“你们可是有异议?”
您还不如直接报定北侯他的名字呢,藏着掖着这是做什么……
晏惟初心道他就不说,想血谏给朕的喜事添晦气,门都没有。
见这些人不做声,晏惟初提起声音又问了一遍:“都听明白了没有?”
尚书还想装傻。
晏惟初哼道:“你要是耳朵不好使了,朕这就准你告老致仕,回乡颐养天年。”
僵持之后,一众人到底服软,拱手领了圣谕。
皇帝即将大婚立后的喜讯布告天下,消息传到南边,已经是五月初。
傍晚时分,谢逍自外回来,刚踏进这边都指挥使司的门,便听到不知谁人一句:“陛下竟要娶皇后了?我们侯爷怎办?”
“陛下怎么这样!始乱终弃吗?”
“你们胡说什么,我不信!”
“不信你去外头看啊,布告都贴出来了,红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陛下大婚立后,还要大赦天下呢!”
谢逍停步门边,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下颌线绷紧,惯常严肃的面庞此刻格外冷硬。
他身旁跟着一起过来的晏镖目露愕然,惊讶打断众人:“你们在说什么?陛下要大婚立后?”
这几人回头,看到谢逍,皆神色尴尬,为首的一个解释道:“刚城门那头贴出布告……陛下下个月初十大婚立后,与民同庆,大赦天下。”
他话音未落,谢逍已经转身冲了出去。
第71章 回京,抢婚。
出指挥使司后,谢逍翻身上马,策马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布告栏边人头攒动,都在看刚张贴出来的喜诏。
谢逍上前,目光扫向前方,被喜诏上的字句刺痛了双眼——六月初十日,天子大婚,行册立大典,正位中宫。
他盯着那寥寥数语的布告,在这一刻思绪甚至一片空白,耳边那些议论声时远时近,分外模糊。
“陛下要大婚了?天大的喜事啊,竟然大赦天下,还减免赋税,这可真正是普天同庆了!”
“陛下要娶的皇后是谁?这上面也没写明,还是谢家女吗?陛下他不是嫁了定北侯……”
“嘘,这话可别乱说,嫁定北侯的那是安定伯世子,可不是陛下本尊,不一样的。”
“我可是听到京里传来的消息了,说这皇后还是出自镇国公府,似乎是谢家旁支女,陛下到底还是要遵祖训的。”
“那是自然,陛下是天子,哪能任性妄为,当真乱了人伦礼数呢?”
谢逍的神思被“人伦礼数”这四个猛地拉回,袍袖下的手掌收成拳用力握紧,身旁有人小声唤他:“侯爷?”
来人是这边的镇守太监,南边动乱未平,晏惟初尚未将这些人撤了,刚布告也是他安排人来贴的,特地等在这里,果然看到谢逍过来。
谢逍面覆阴郁,绷紧的面庞看不出更多的情绪,开口的声音却淬了冰,问那人:“陛下要娶的,究竟是何人?”
太监道:“咱家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到说仿佛是镇国公府旁支,陛下依例派人去的镇国公府纳彩纳征。”
这些都是有惯例的,历任皇帝即便娶的不是镇国公府嫡系,准皇后也会被记在时任的镇国公名下,以嫡支女身份入宫。
晏家皇帝不能违背祖训又想打压镇国公府,刻意挑选旁支女这种情形其实占大多数。
而谢逍关系近的叔叔堂叔里没有适龄女儿,再远一些的却还有不少。
他的喉咙滚动,半晌才艰难问出口:“陛下是何时决定的?”
“陛下马上就要及冠了,”太监似乎感知到他周身的阴冷,低下声音,“再不大婚委实说不过去,礼部那头早两年就在准备了,朝臣们都在劝,这便定下了。”
人选是谁根本不重要,不过是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而已。
谢逍握紧就在自己腰间的天子剑剑鞘,手背青筋暴起,隐隐发着颤。
晏惟初一句句的“表哥你信我”、“我只要你”犹在耳边,眼前的喜诏却生生戳破了他那些不该有的奢望贪念。
许久,他压着剑的手掌松开,颓然垂下。
他在生气什么?
说好了陛下是自由的,不该受困于他,这本就是他所愿所想,他的陛下不能因为他背负污名骂名,晏惟初选择了正确的那条路,他该高兴才对。
太监见他这样,也不免唏嘘,小声劝:“侯爷,陛下还是器重您的。”
毕竟天子剑都赐下了,任由谢逍在这边统帅三军、先斩后奏、代行君权,这份器重,可谓旷古未有,谁不艳羡。
至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与皇帝大婚立后、开枝散叶并不矛盾。
至少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理当如此。
谢逍垂眼静立片刻,一句话未再说,返身重新上马,策马而去。
太监抬眼,看着夕阳下他孑然远去的背影,轻声一叹,痴人啊……
谢逍回去了都指挥使司,晏镖还在这边焦急等他,一见到他回来立刻迎上去:“你去城门口了?看到布告了吗?”
谢逍不想再提这事,只说:“明日去余安。”
晏镖一愣:“真要去查封那边的云山书院啊?”
谢逍颔首:“嗯。”
晏镖想劝他三思,不定非要做得这么绝,但谢逍显然心意已决。
先前晏惟初还在这边时,曾提起过关于云山书院的顾虑,谢逍下定了决心快刀斩乱麻帮他解决麻烦,这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暗中培植势力威慑皇权的地方,以后不必存在了。
他既然被人称为杀神,索性就做到底好了。
晏镖提醒他:“这跟我们之前提刀提剑砍那些跟反王有勾结的官员不一样,云山书院是那些学生念书的地方,那里还有当年肃宗皇帝南巡过来时亲手提笔的匾额……”
谢逍波澜不惊地说:“既是还未入仕的学生,与反王有牵连更该死,他们有负皇恩在先,匾额去给他们摘了吧。你若是不愿意,可以不去,此事我一力承担。”
晏镖忽然有种这位定北侯已经完全不在乎身家性命的直觉,明知道做了这事之后便是与全天下的儒生为敌,随之而来的将是无穷尽的攻讦和口诛笔伐,皇帝之后只要顺势将他交出去给那些人一个交代,就能完美隐身还解决了所有麻烦,但他还是决定去做。
晏镖愈发佩服他,一拍胸脯:“侯爷你把我这顺王当什么人了?这种事情,怎能少了我的份,我也早就看那群自私自利、空谈误国的生员不顺眼了,这事必须带上我一块!”
谢逍点了点头。
晏镖又伸手拍他肩膀,口无遮拦:“陛下不要你,你回头也把他休了算了,我早就说你这小夫君太凶悍了,等过后我给你找几个好的,姑娘郎君,什么样的美人都管够。”
谢逍面色冷淡,转身离开,点兵去了。
*
定北侯带兵查封江南云山书院,强摘先皇御赐匾额,将书院上下近千人尽数押下狱严审的消息传回京,举朝哗然。
又有人想煽动学子叩阙,不过经过上回,谁也不傻,背地里声音骂得越大的,越不敢去皇帝跟前闹。
弹劾谢逍和晏镖二人的奏章像雪花片一样飞进瑶台案头,晏惟初根本无所谓,他反正也不看。
他只关心表哥知道了他要立后,带人跑去余安查封云山书院,闹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是何意思?还剩二十日,表哥到底回不回来?!
没有人能回答他。
就连郑世泽看着晏惟初一天比一天黑的脸,也开始后悔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定北侯不会吧?不会真的不来了吧?还是不是男人啊?!
他都不敢想要是到了大婚那日谢逍没出现,皇帝下不来台,自己这个瞎出主意的得承受多大的牵连怒火。
晏惟初更后悔,早知道整这么多花样做什么,直接把人绑回来了事。
他就应该上次回京时强行将谢逍也带回来……
崔绍每日来御前禀报外头的情形,谢逍在江南做的事在许多人看来是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便是他们锦衣卫再如何盯着,各种抨击谢逍擅权自恣、欺君罔上、目无王法的言论也快压不住了。
谢逍在那些人的嘴里完全从国之功勋变成了佞幸权奸,活该被诛九族的那种。
晏惟初听到这里皱眉打断,问崔绍:“诛九族?他们要诛定北侯九族?”
崔绍低声道:“是有人这般叫嚣。”
晏惟初冷漠脸:“九族是不是包括妻族?”
崔绍:“……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晏惟初气骂道:“所以他们想诛朕和朕的父皇母后?他们是不是想造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