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迤却不领情,或许是喝醉了,也或许是心有不忿,头一次他在谢逍面前展露出本性,冷漠道:“大哥管好自己便是,何必管我。”
郑世泽啧道:“这谢老二还真是不识好歹。”
晏惟初倒是十分清楚这厮对谢逍的嫉妒心,尤其江沭进了京营成了神机营的五品管队官,他自然以为是谢逍的功劳,谢逍宁愿提携舅表弟,也不肯拉他这个亲弟一把,他怎能不心生怨恨。
谢逍大概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事情解决了便返身回来,示意晏惟初:“没热闹看了,可以走了吗?”
晏惟初笑笑:“表哥你别理他,不识好人心,我们回去吧。”
回府谢逍还有些公文要处理,去了趟书房。
晏惟初跟进去,谢逍做正事,他便趴桌边捣乱,好奇去够书案上的公文,被谢逍按住手:“军中机密,你不能看。”
“看看怎么了。”晏惟初嘟哝,反正早晚还不是要给他看。
谢逍严肃说:“阿狸,为陛下做事,公是公、私是私,要时刻谨记其中的分界线,不能得意忘形。”
晏惟初乖乖点头:“知道啦。”
他表哥总是操心这些,也确实是为了他好,他受教就是了。
他不再扰着谢逍,又不想先回屋,便无聊在多宝阁那侧闲逛,旁边的剑架上搁了四五柄宝剑,谢逍说是自己收藏的剑,先前他一直没仔细看过。
当日谢逍自瞻云苑的击鞠会上赢回的青霜剑也在其中。
晏惟初依次拿起,抽剑出鞘细看,都是好剑,锋芒逼人,让人摸着爱不释手。
他最后拿起最右侧另一通体乌黑相对不那么起眼的一柄,抽出鞘时注意到剑柄上刻的篆体二字“长宁”,沉目看了片刻,将剑身推回,又搁了回去。
敲门声响起,晏惟初反正无事,亲自去外间拉开门。
一名管事在外头,小声禀报说是先前门房上收到了一张给侯爷的邀帖。
“什么邀帖?”晏惟初顺手接过来,理直气壮地翻开。
下邀帖的是那位阴魂不散的苏小郎君,他高中会元,自然要办饮宴庆祝,邀谢逍前去。
晏惟初看着无语,他夫君是武将,去跟一群书生士子坐一块喝酒吗?亏这人想得出来。
而且邀谢逍不邀他算什么?想借机挖墙角?要不要脸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晏惟初慢条斯理地将邀帖撕了,示意管事:“去扔了。”
跳蚤蹦跶虽不痛不痒,但也实在烦人得很,晏惟初想着,天凉了,就让这苏小郎君也凉了吧。
谢逍处理完那些公文,晏惟初仍在看多宝阁上的东西,他起身过去:“回屋吗?”
晏惟初偏头问:“这里几柄剑,都是哪里来的?”
谢逍看了眼,道:“有我祖父的剑,我外祖的剑,也有我上第一次上战场前祖父送我的剑……”
“那这柄呢?”晏惟初冲最右侧努了努嘴,“这柄是从哪来的?”
谢逍没有细说,只道:“友人所赠,走吧。”
晏惟初想着什么友人,赠的剑能跟你祖父外祖和你自己的剑摆在一块,想想又算了,表哥不说,他才不问,显得他多想知道一样。
回屋晏惟初先进去,先前那管事不放心,还是来与谢逍说了声收到邀帖被晏惟初撕了的事。
谢逍听罢毫不在意:“撕了便撕了吧。”
他回去里屋,晏惟初已经梳洗完,赤着脚靠在坐榻里,长发披散,身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便服,正在打哈欠。
下人送来热水,谢逍在旁边坐下,也脱了靴袜打算泡一泡。
晏惟初往他身边挪,脚趾贴去他小腿肚上蹭了一蹭,被谢逍按住:“不许乱动。”
晏惟初偏不,脚踩进水里,得意踩住谢逍的脚背。
谢逍由着他玩,问起他那张邀帖的事。
晏惟初不高兴,用力踩他:“我撕了怎么了?难道你还真想去?再说了表哥你自己说的在这个家里我吩咐的事都照我的意思做,你想反悔?”
“没有,不想,”谢逍平淡说,“不用这么大声,显得你心虚。”
晏惟初:“……表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虚了?”
心虚是确实不心虚的,就是有点不好意思,闹得跟自己在争风吃醋一样,虽然他的行为其实就是争风吃醋,但他坚决不会承认。
谢逍懒得拆穿他:“嗯,没有。”
“……”感觉被嘲讽了。
晏惟初拖长声音抱怨:“表哥——”
谢逍镇定回:“怎么?”
“先前你们说的什么到底是什么?你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许我问?”
谢逍越是回避不谈,晏惟初越好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谢逍的神色有几分散漫:“别问了。”
“我就要。”晏惟初坚持。
谢逍的目光钉住他:“……真想知道?”
晏惟初用力点头。
谢逍侧头,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几句。
晏惟初听完愣住……还能这么玩的?
“你是不是在诓我?”
谢逍坐回去:“不信算了。”
晏惟初摇头晃脑,这样也可以?这么玩不是自虐吗?好玩吗?
谢逍瞥见他神情里的意动,出声断了他的念头:“别想。”
“我才没想。”晏惟初心说郑世泽这个混账玩得真花,可不能让表哥被他带坏了,哦,表哥也知道怎么玩,可表哥怎会知道?
晏惟初目露怀疑:“那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谢逍道:“我说过的,风月之事,多看点书就能学会。”
晏惟初嫌弃得很:“表哥你镇日看的都是什么不正经的书啊?”
谢逍摇头,实则不然,兵营里都是糙老爷们,平日里吃不上肉顶多过过嘴瘾,胡乱开荤腔实属平常,他虽不参与这些,但听得多了哪还有不懂的。
他这小夫君他会亲自教,不正经的那些就算了。
晏惟初有种自己被比下去了的不痛快,又踩了谢逍一脚,将他一推往他身上爬。
面对面地坐到谢逍腿上时,他攥住谢逍衣襟警告:“表哥也不许学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谢逍被他推得朝后晃了晃,稳住身形,定定看他——晏惟初这样故作凶恶,张牙舞爪让人思之发笑,没半分威慑力,倒显得娇憨,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亲他。
谢逍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被含住唇时晏惟初下意识说:“不许咬我。”
“嗯,不咬。”谢逍轻声哄。
晏惟初哼着气反咬上去。
还是很凶,与面对外人时的凶不同。
欲拒还迎,像龇着牙却又敞着肚皮等人爱抚的幼兽,谢逍想。
凶一点也好,他喜欢凶的。
第51章 唯一的逆鳞
近日朝堂之上出了一件大事,会试科考舞弊,涉案考官与考生数十人下狱。
主考官之一的礼部左侍郎在府中上吊,锦衣卫闻讯赶到时,只见到一具吊在书房房梁上早已冰冷的尸身。
这人畏罪自戕前留下了一封血书,交代自己与手下官吏为敛财而参与舞弊,共售出试题十四份,得银四万多两,与被抓捕下狱的考生人数正好相符。
“试题三千两一份,购买者多为江南士子,这些人家境殷实,购得考题后再请人做题背下答案,十四人里有十人都在会试中取中……”
晏惟初听着崔绍的禀报,颇有些心不在焉,舞弊案由三法司会审,主要负责查案的仍是锦衣卫,查到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就这?”
崔绍不是很明白皇帝的意思,事情其实已经很清楚了,证词也都对得上,科举舞弊虽是大案,但案情本身并不复杂。
晏惟初道:“朕这几日翻阅历年科举旧录,发现京郊这间云山书院着实了不得,这几十年每科春闱,少则三四人,多则更多,定有出身其间的学生能取中进士,名列一甲者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如今许多都已是朝中肱骨,例如先前伏诛了的次辅林同甫,和这位上吊了的徐侍郎,甚至今科会元那位苏小郎君也是这间书院的人。”
崔绍神色一凛:“陛下的意思是?这间书院有异?”
晏惟初淡道:“朕只是觉得这间书院教书有方罢了,朕的恩师章先生也是这间书院出来的,这几年还回去做了书院的山长,他确实教得好。”
崔绍想到什么,说:“臣之前见徐侍郎的履历上记载他是先帝泰初十四年的二甲第六名,他那一科的主考官座师便是太师章文焕。”
晏惟初“呵”一声:“章先生若知晓自己教出了这样一个学生,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崔绍拱手道:“臣会再派人去查一查这云山书院,不会大张旗鼓也必不会打草惊蛇,陛下放心。”
晏惟初淡淡点头,不抱什么希望:“你去吧。”
*
三日后,三法司主官将案情审定结果呈报御前,晏惟初看罢没说什么,就此结案。
涉案官员斩首抄家,考生革除功名,戴枷游街、流放。
先前的考试成绩作废,所有取中考生须参加复试,与殿试合并进行,时间仍定在四月下旬。
听闻那位苏小郎君办的那饮宴也推迟了,晏惟初只当听了个乐子。
到手的会元飞了,这可怨不得他,若有真本事,大可以去殿试上争状元。
但状元花落谁家,自己这个皇帝说了算。
在那之前,一道新的诏令下发再次引发轩然大波。
皇帝谕旨在殿试之前开加科,考纲不涉经史子集,唯经世致用与格物致知,参试者不拘生员举子,只要识得字能写字,就可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