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逍很痛快地躬身请罪。
晏惟初平静示意他:“表哥起身吧,这事跟你没关系,朕不会是非不分地牵连你。”
谢逍心知皇帝是想以此敲打他,分外识趣地又谢恩站直起身:“臣回去会与叔叔他们说清楚,他们做错了事,任凭陛下处置。”
一旁的边慎看得牙酸,小皇帝够狠的,上来就先给自己夫君一个下马威。
也就谢逍心理素质绝佳,换个人不定已然慌了神。
晏惟初道:“这次便算了,朕知道吃空饷的情形在军中很普遍,也不愿再追究,但不想看到日后再有人敢对京营伸手。
“你二人如今接手京营,朕会拨一批军饷给你们,由你们去招募兵丁,先将二十万人的定额补齐,整饬兵备、操练新兵,淘汰掉军中现存的那些老弱残兵,朕需要的是一支战力等同开国时期的京营强兵,你二人能否做到?”
“臣领旨。”谢逍与边慎异口同声,皇帝既提出了要求,他们就必须做到,自然是不行也得行。
晏惟初满意了,语气不再那般严肃:“正事说罢,朕还忘了恭喜你二人如今结了姻亲,日后自当勠力同心为朕办差。”
他说着笑了声,问谢逍:“定北侯与朕那表弟,相处得还好吗?”
谢逍从刚才进来起便没见到晏惟初,心里难免有些担忧,面上不动声色道:“劳陛下挂念,我与阿狸相处十分和睦。”
“那朕就放心了,”晏惟初慢悠悠地说,“不过他为人单纯,没什么心眼,表哥日后不要欺负了他才是。”
谢逍拱手,竟也僭越道:“阿狸单纯没有坏心眼,还望陛下怜惜他,不要为难于他。”
“……”边慎踌躇着,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借口先走?
晏惟初听出表哥话语里对自己的怨气,这都敢当着面挑衅了。
他有些不痛快:“朕几时为难过世子?定北侯是在责怪朕吗?”
“臣不敢。”谢逍沉声说。
僵持片刻,皇帝开口:“世子,你自己来说说吧,朕何时为难过你?”
谢逍一怔,似没想到晏惟初竟就在皇帝内殿里。
晏惟初惯常清朗的声音传出:“陛下,表哥他胡说的,他就是关心则乱,您别往心里去。”
边慎闭眼,他果然还是应该走,小皇帝太能捉弄人了,这谁招架得住啊!
晏惟初却觉自己冤得很,谢逍对他有意见,御前就敢顶撞他,虽说是白费心思,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抢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谢逍终于低头请罪:“臣说错话了,还请陛下恕罪。”
“也罢,”晏惟初表现出自己这个皇帝的宽容大量,“世子都说了你是关心则乱,朕又怎会责怪于你,表哥不必如此。朕这个皇帝不是坏人,不但不会为难世子,还会护着他周全,表哥放心便是。”
谢逍与他谢恩,无论皇帝说的是不是真的,都但愿如此。
晏惟初望着珠帘外那道隐约的身影,心中叹气。
他拿什么跟世子比啊,表哥都能为了世子御前无状了……这福分给他,他真想要。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7章 表哥,哭包
谢逍与边慎退下,没有立刻走,在瑶台外等了片刻,晏惟初出来。
瞧见他们,晏惟初快步上前来,揽住了谢逍一侧胳膊,笑着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表哥是不是等很久了?”
边慎移开目光,是真没眼看。
在里头吓唬定北侯的人是您,在这里亲亲热热旁若无人的也是您……
陛下您还真是性情中人。
晏惟初笑嘻嘻地没个正形,谢逍无奈提醒他:“父亲还在,这里是瑶台,注意一点,别这般放肆。”
“干嘛啊?真被陛下刚才的话吓到了?”晏惟初不以为然,“你说那种犯上之言陛下都不跟你计较,还说让我哄哄你呢。”
谢逍看着他笑意明亮的眼睛:“所以你就听话来哄我了?”
晏惟初拖长声音:“表哥——”
谢逍不想理他。
边慎轻咳一声:“走吧,别一直杵这里了。”
上车之前他们跟边慎分别,晏惟初笑道:“过几日我再回府去看父亲和爹爹。”
边慎面上笑着欢迎,心里唯一的念头只有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您还是别回来了。
晏惟初才不管他怎么想,挥了挥手,之后黏着谢逍一起上了侯府的车。
车驶离瑶台,晏惟初再次问起谢逍:“你真一直在这外头等我?”
“嗯,”谢逍淡声应,“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只能等着。”
晏惟初闻言有些心疼:“下次别做这种事情了,都说了陛下不会吃了我。”
谢逍偏头看他一眼:“陛下把你叫去里头半日,说了什么?他还让你进去内殿?”
晏惟初听着这话有些酸,没有戳破,笑道:“他请我吃点心,这瑶台的菜色点心是真不错,陛下看我喜欢赏了两名御厨给我,下午会送来侯府。”
谢逍沉默了一下:“侯府的饭菜吃不惯?”
“倒也不是,”晏惟初坐去他身边,撞了撞他胳膊,“表哥你别这么小气嘛,陛下一番好意,我不就只能谢恩了。”
其实这两御厨是郑世泽先前从江南给他寻来的,他幼时喜欢吃郑娘娘亲手做的江南菜,这么多年还记着那个味道,想让表哥也尝一尝。
“还有呢?”谢逍接着问,“陛下还跟你说了什么?”
晏惟初进去这么长时间,期间还有其他人进进出出,皇帝总不能只是留晏惟初拉家常了。
晏惟初笑着眨眨眼:“陛下说你上奏给我请封国公世子夫人和侯夫人,他准了。”
谢逍闻言面色松快了不少,这样也好,皇帝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表哥你明日开始是不是就得去京营当差了?”晏惟初问他。
谢逍点头:“嗯,你在家里有空多念念书。”
晏惟初却道:“念不了,陛下也给我派了个差事,他任命我为麒麟卫指挥使,也从明日开始要来西苑当值。”
谢逍的声音一顿:“……麒麟卫?”
晏惟初解释:“陛下新增设的一支亲军卫,初设一万人,日后还会增额,只招收宗室子弟。陛下说了,既然能有施家军,有谢家军,为何就不能有晏家军呢?这些宗室子弟与其让他们终日无所事事混日子,倒不如拉出来溜一溜长点真本事,先把员额定下来,就让他们在西苑操练着。”
谢逍能看懂皇帝的意思,但不明白的是:“陛下让你做指挥使?”
“有何不可?”晏惟初瞅见他眼中疑云,气鼓了脸,“表哥看不起我吗?我都说了我也想做将军。”
谢逍想想既然是陛下的亲军卫,交给某位藩王统领的确不合适,皇帝选了自己表弟倒也能理解。他只是担心晏惟初没经验会被人欺负,宗室子弟那是好相与的吗?
晏惟初若是知道了他这表哥在想什么,一准要发笑,谁欺负谁啊,朕就是要拎着鞭子抽那些不成器的宗室,好让他们真正老实听话。
当然,这也是他之后能每日回来西苑处理政事的借口,要不这戏可真唱不下去了。
既然圣旨已下,谢逍也无甚可说的,只能压下心中担忧,叮嘱晏惟初日后为陛下办差要多仔细些。
晏惟初不耐烦听这些,问他:“我们现在回去吗?”
谢逍道:“去忠义侯府。”
晏惟初后知后觉想起来,忠义侯府是谢逍的母家,这几十年来一直戍守肃州。
朝廷每岁岁末会召边镇守将轮流进京述职,今年轮到了忠义侯江道衍。
边将进京不是小事,晏惟初一直让锦衣卫盯着,刚在瑶台崔绍还特地提了一嘴忠义侯昨日傍晚就到京中了,他原本打算过两日亲自召见人来着……
“路遇风雪,舅舅他们来迟了几日,”谢逍说道,“没赶上参加我们的婚宴,我带你去见见他。”
晏惟初也不能说不见,罢了,总归他现在召见官员大多数时候都不露脸,无所谓。
“我跟舅舅也有许多年没见了,”谢逍冷不丁地道,“正好问问他,当年外祖的青霜剑到底给了谁,为何最后会落到郑家人手里。”
晏惟初:“……”你这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谢逍不动如山,晏惟初尴尬笑了一下,老实交代了:“好吧好吧,是给了我父亲。”
果然。
谢逍之前就觉得古怪,郑家跟他外祖压根扯不上干系,手里怎会有他外祖的宝剑?
知晓晏惟初的身份便明了了,最有可能的只能是那剑给了从前在他外祖麾下的安定伯,瞻云苑那次从头至尾就是晏惟初给他设计安排的圈套,只等着他往里头钻。
谢逍的目光钉在晏惟初脸上:“你究竟还骗了我多少事?”
晏惟初没有表露出心虚:“真没啦,表哥你说得好像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样。”
“你不是?”谢逍奚落他。
晏惟初语塞,这笔账究竟还要算几次啊?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屁股疼……”
他也不脸红,直接扔出杀手锏。
谢逍伸手一捏他下巴:“不害臊。”
晏惟初心说做都做了,害什么臊啊……
车抵忠义侯府已至午时初,江道衍的小儿子江沭在府门口等候迎接他们。
江道衍这次回京只留了世子坐镇军中,将夫人与其余儿女一起带回来。
江家留在京中的都是远支,侯府里常年没有主家人,几年才难得热闹这么一回。
江沭已等了谢逍他们半日,终于将他们盼来,热情上前拱手见礼。
“逍哥,你们可算来了,父亲都派人出来问几回了。这位就是淳哥吧?失敬失敬,我是江沭,你叫我阿沭就好。”
晏惟初对这笑眯眯的小郎君印象不错,笑道:“我跟表哥登门来蹭饭的,叨唠了。”
谢逍解释道:“早上陛下召见我们,耽搁了些时间。”
“公事要紧,那有什么好说的,快进去吧。”江沭伸手为他们引路,又告诉他们谢云娘也一早过来了府上,陪母亲她们在后宅说话。
谢逍点点头,带晏惟初一起迈步走上门前石阶。
侯府正堂里设宴,桌上都是自家人,江道衍和他四个儿子,最小的是江沭,另外三人都比谢逍年长,称呼谢逍的表字,对晏惟初便直接称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