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底线只在他自己这里,他心甘情愿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反之,不可以。
晏惟初没在大殿里久待,自后门出去,又从廊下绕回前头。
苏凭还在与谢逍说话,晏惟初却瞥见不远处另一在等苏凭的人,是谢家老二谢迤。
谢迤的注意力全在那俩人身上,晏惟初多看了他一眼,谢迤神色冷沉,眼里有明晃晃的对谢逍的嫉妒恨意,侧对他的谢逍却无知无觉。
苏凭的声音响起,饱含涩意:“明昭,当年我回京之前送了你一柄我亲手画的折扇,你那时是否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所以故意疏远我?”
归京那日他将自己的满腔爱意画于折扇上送出,这些年他日夜反侧终于将谢逍盼来,谢逍冷淡疏离的态度却已表明一切,他只是不甘心。
谢逍淡道:“抱歉,我无此意。”他说的并不决绝,却也不给苏凭留半分念想。
苏凭分外难堪,又哭又笑,几乎站不住:“……那安定伯世子呢?你们才认识多久?你邀他在你府上留宿,特地送花灯与他,又同他一起来这里赏雪,你们这又算什么?”
谢逍皱眉,无意与外人聊这些。
被点名的晏惟初心道算我人见人爱呗,还能是什么。
他正欲上前,谢迤抢了先,走过去叫了谢逍一声:“大哥。”
谢逍这才注意到谢迤也在,谢迤解释:“我来书院看苏凭,同他一起来这寺庙里转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谢逍点了点头,也无甚好说的。
苏凭神情恍惚,谢迤扶住了他一侧手臂:“我们走吧。”
“我……”
苏凭还想说什么,谢迤打断他,温声道:“回去吧,我送你回书院。”
苏凭看着他的眼睛,很勉强才缓过神,慢慢点了点头。
谢迤回头冲谢逍说了句“大哥我们先走了”,扶着苏凭迈步下石阶离开。
等人走远,晏惟初上前,笑着调侃:“表哥,这苏小郎君对你一往情深的,你要娶男妻怎不考虑他?”
“他书念的好,考功名走仕途前途无量,不必掺和进这些荒唐事情里来。”
谢逍说罢睨过来:“何况我若真生出这个念头,又有人要红着眼睛质问我为何要娶别人,不如作罢。”
“……”听不懂。
晏惟初故意装傻:“表哥你那二弟是对苏小郎君有意思吗?大冷天的还特地来这里看他?据我所知二少爷他是有妻有子的吧?”
“也许吧。”对谢迤的事,谢逍无兴致多提。
他问晏惟初:“你刚已经去里头拜过菩萨了?求了什么?”
“不想说。”晏惟初有意卖关子。
倒不是求,先前他望着那佛像,在心里与之做了个交易,若佛能让他心想事成如愿以偿,他便投桃报李让这寺庙日后香火更鼎盛,单看这里的佛识不识趣。
不说也罢,谢逍问:“回去吗?”
晏惟初道:“你不进去拜拜吗?”
谢逍没什么想法:“我不信这些。”
他们便又一块往回走。
晏惟初笑问:“表哥,所以苏小郎君当年送你那折扇,上头到底画了什么?”
谢逍瞥他一眼:“你很好奇?”
晏惟初诚实道:“是挺好奇的。”
谢逍无甚意思地说:“也没什么,双松并立、竹石相倚,不过这些。”
“这样啊……”
晏惟初捏着自己狐裘下挂于腰间的玉佩绶绳晃了晃,他这好像也是双生相依的寓意来着。
“那表哥你既然对他没意思,为何不拒绝得更彻底一些?还时不时地借书给他,去瞻云苑也带着他?”
“都是他主动提出的。”
谢逍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鹰盘涧一战,他父亲当时为了替我祖父挡箭战死,我虽拒绝他,但这份恩情总要记着,能还便还。他原本可以袭父职,因自幼体弱做不成武将,才选择了回京考功名,我便更不能耽误他。”
“表哥可真为他着想,”晏惟初酸道,“那如果没这些因果呢?你会考虑他?”
谢逍没有犹豫:“不会。”
晏惟初追问:“为何?”
谢逍摇头:“我欲娶男妻只为打消陛下顾虑保全自身和家族,明知他对我有情而我无意,将他拖下水无异害人害己,何必。”
“那我呢?”晏惟初蓦地问。
谢逍的脚步顿住。
晏惟初也停步,粲然笑颜绽放于白茫雪雾间:“表哥,我不介意帮帮你,考虑一下娶我嘛,好不好啊?”
第30章 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
回到谢氏别业时,雪势愈大。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进屋晏惟初解下身上沾了雪的狐裘,顺势取下大帽松开了发带,长发披散下来,人也轻快了不少。
谢逍也刚脱了氅衣,一转头看见他腰间那两枚玉佩,目光一顿。
“这个不是说要送礼?怎自己用上了?”
晏惟初顺着谢逍视线低头看去,笑吟吟地说:“不想送了,我自个留着。”
他又抬头,两耳还戴着狐毛暖耳,煞是灵动有趣,被风吹红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逍,眼睫上好似还挂了雪:“表哥,我刚说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逍听出他声音里的嗔怨,伸手帮他将暖耳取下:“别说笑了。”
晏惟初不服:“我怎就是说笑了?我很认真说的。”
谢逍没理他,先前他们午膳便没吃几口,这会儿命人上来热酒和菜,也好暖暖身子。
将屋中下人挥退,谢逍拎着酒壶给晏惟初倒酒。
晏惟初盯着他的动作:“表哥——”
又来了。
谢逍无奈:“阿狸,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惟初眼巴巴地看着他:“表哥要不要娶我?”
谢逍问:“我怎娶你?你是安定伯世子,你父亲过继你本就是为了延续安定伯府的香火,怎可由着你胡闹。”
“不是胡闹,”晏惟初认真说,“我是为了帮表哥,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娶个乐师被人当笑柄吗?”
笑柄不笑柄的,谢逍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这段时日每每夜不能寐,脑子里总不断想起那夜晏惟初红着眼睛质问他的那句话,便只能作罢。
“……等你成亲以后再说吧。”
晏惟初有些不高兴:“等我成亲了,你就随便去娶个男妻糊弄陛下是吗?你看上了那乐师哪里?你喜欢他吗?”
谢逍捏起酒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说:“大多数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连见都未必见过,谈何喜不喜欢,婚后再慢慢相处便是。”
“我不同意,”晏惟初耍横道,“你要是敢娶他,我就去陛下面前告你欺君,总之就是不行。”
谢逍看他的眼神略微妙:“娶你就不是欺君?”
“那自然不是,”晏惟初理直气壮,“我说的。”
谢逍大抵觉得他又在蹬鼻子上脸:“这是我的事,你又为何要执意掺和进来?”
“我仰慕表哥,”晏惟初全无心虚,他说的本也是实话,“从我第一次听说表哥你手刃兀尔浑汗王的故事起,我就一心仰慕你,想结识你……”
谢逍皱了下眉,提醒他:“仰慕也不是喜欢。”
“都差不多。”
晏惟初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眼神很亮:“那表哥你喜欢我吗?”
谢逍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竟也说不出口。
喜欢吗?
他对这小郎君有好感是肯定的,要不也不会这般纵容他和自我放纵,但这种好感究竟有多少,他却说不上来。
谢逍自认不好男色,或者说,他向来对风月情爱事不屑一顾,如今却破了戒。
他知晓这样很危险,想克制忍耐却也不容易。
“……总之不可以。”
“我不,”晏惟初不满抱怨,“表哥,我难道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乐师吗?”
根本就是两回事。
谢逍道:“你想都别想,你父亲不会同意。”
晏惟初不信:“我回去就跟他说,凭什么只许他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他若是不同意,我就不做这个世子了,让他再过继一个儿子吧,或者我把世子的位置让给我堂弟。”
谢逍摇头,在他看来晏惟初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少年心性,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成、不行。”
晏惟初生了气,“啪”地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霍然起身,谢逍叫住他:“别闹了,坐下来吧。”
“不坐,气饱了,”晏惟初凉道,“我回屋去睡觉。”
谢逍不再做声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晏惟初移开眼,气道:“你自己爱吃慢慢吃吧。”
早知道不来了。
谢逍没再拦着,放了晏惟初离开。
安排给晏惟初的屋子就在隔壁,谢逍一直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远去,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