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皇帝时语气总是很平淡,不似其他人那样或敬畏或不屑。
“表哥,”晏惟初笑嘻嘻地又问他,“你很了解陛下吗?他的想法总能轻易猜到?我听说因为济州灾情国库空虚,陛下要把建了一半的碧怡园拆卖,你会买吗?一毛不拔的话会被陛下记恨吧?”
谢逍吃着下酒菜,随意说道:“既是为了赈灾,量力而行便是,至于别的,君心难测,没有谁敢言之凿凿自己能算准帝王心思,不过——”
晏惟初问:“不过什么?”
谢逍抬了眼,出人意料地说:“不过有一点陛下跟你很像。”
晏惟初纳罕问:“哪点?”
谢逍的目光逡巡在他顾盼神飞的一双眼睛上,轻声道:“他和你一样喊我表哥。”
晏惟初一愣,顿时乐了:“真的啊?那我和陛下,表哥你更喜欢哪个表弟呢?”
谢逍微微扬眉:“和陛下也要比?”
“不能比吗?”晏惟初坚持要他说,“都是表弟,我与陛下在表哥心里孰轻孰重?表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好生回答啊。”
谢逍眯起眼,心知这小郎君又开始蹬鼻子上脸,短暂静默后一哂,似笑非笑答:“你猜。”
“……”
晏惟初心说他才不要猜,根本是自取其辱。
他是安定伯世子还能三五不时跟表哥一起喝个小酒。
他是皇帝……表哥眼里心里都没有他。
差距太大啦。
作者有话说:
小世子:表哥爱我还是爱皇帝?
第20章 人他终于抓到了
瑶台。
晏惟初正在看案上的碧怡园营造图纸,工部官员在下头跟他汇报园子的拆卖情况。
整座碧怡园一共拆成了六块地,加上旁边未开发的新地,共有十四处地块出售可供购置者修建私家园林。
皇帝打着筹集赈灾银款的名义出售皇家御园,满朝文武积极响应慷慨解囊,少则万儿八千,多则一二十、三十四万两银子砸下去的也有。
前者不指望拿到地也不指望订金能拿回来,只当给皇帝捧个场,后者倒都是真心想买园子,无论本意如何,总能在皇帝这里记个好。
这么拼拼凑凑的,竟也凑出了三百多万两白银。
听到说定北侯出资三十万两时,晏惟初的神色一动,然后笑了。
他这个表哥,他要钱的时候给的这般痛快,是就怕他惦记找麻烦呢。
晏惟初提起朱砂笔,在图纸上最靠近玉泉别宫的那块画了个圈。
将这边留给表哥,与别宫东门只隔了一道水渠,修一座栈桥过去两头便能连通,完美。
工部的人退下后,锦衣卫指挥使崔绍来求见,与晏惟初禀报他们这段时日与东厂一起清查皇庄、皇店的情况。
不出所料的账目混乱不清,谢太后这些年根本很少过问这方面的事,钱粮都进了摄政王和跟他走得近的那些勋贵的口袋里,皇帝内帑才会一贫如洗。
而其中贪的最多的,除了摄政王本人,便是淮安侯府。
“直隶一带四十八家皇店,有三成都在淮安侯崔炳文继妻弟薛聪手中,他们肆意篡改账本条目,把持货殖往来,每逢旬末便召集账房重造册簿,勾销真实数目、添写虚妄开销,以此中饱私囊……”这崔绍卖起他亲爹来十分起劲。
之前淮安侯府断亲一事闹到御前,晏惟初亲自准了,但毕竟有违孝道人伦,崔绍因此被杖责三十,从此倒真正跟淮安侯府脱了干系。
晏惟初冷笑:“继续查着,先不用动他们,等朕的旨意。”
下午时,晏惟初久违地进宫一趟,去了寿安宫探望他那位母后。
谢太后被软禁数月,人憔悴了不少,见到晏惟初出现,很是郁愤。她生生忍住,问:“皇儿突然前来,又有何事?”
晏惟初面无表情地欣赏谢氏的窘态,丝毫不觉得过瘾。
当年他父皇初驾崩,这个女人强行给他生母灌毒药将他生母殉葬,那时他躲在门缝后看了全程,这仇是记下了无一日不想报,但在给个痛快和慢慢折磨之间,他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晏惟初坐下,冷淡开口:“成王上奏请就藩,母后以为如何?”
谢太后死死拽着手中帕子,勉强镇定说:“你王叔的葬礼也办完了,他们一直留在京中也不是个事,按制也是该走了,索性就准了吧。”
晏惟初一声嗤笑,很是不屑。
他那位摄政王叔封号成王,是先帝的异母弟,从前很得先帝倚仗信赖,一直留京未就藩,在先帝驾崩后遵遗诏辅佐他这名幼帝为摄政王,同谢太后一起把持朝政整十年。
摄政王薨后嫡子袭爵,那小儿时年不过两岁,提请就藩自然不是他的意思。是其他人知道皇帝开始查他们了,想借机跑路罢了。
谢太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你有其他想法?”
晏惟初却问:“母后,成王才那么点大,去就藩了可就永远回不来京里,你也见不到他了,舍得吗?”
谢太后的脸上闪过惊慌,虽然她很快掩饰了,但没有漏过晏惟初的眼睛。
果然,她这是心虚了。
两年前这位谢太后曾经大病了一场,封宫数月,她病愈之后摄政王府上便多出了一名世子。
老蚌生珠,还是珠胎暗结生下来的孽子,晏惟初细想了想有些反胃。
要不是他动作更快一步,只怕再过个两年那小儿长大点,他就要被人做了兄终弟及了。
思及此,晏惟初的神色更冷下,不愿再听谢太后的废话,亮出了獠牙:“本来是要放他们去就藩,不过因为朕的内帑账目不清,朕这段时日一直让锦衣卫和东厂在查账,其中发现了不少问题。
“母后,人死债消这事在朕这里可不认,即便是朕的王叔,吞了朕多少东西也得如数给朕吐出来,要不朕就只有找他家那小儿算账了,母后觉着呢?就是不知道那丁点大的孩子小身板顶不顶得住……”
“你要做什么?”谢太后终于撑不住,面色惨白,“你也说了成王只是个孩子,为何要为难一个那么年幼的孩子?!”
晏惟初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衣袖,冷漠道:“朕幼时,也没见母后放过了朕。”
他就要走,忍耐多时的谢太后崩溃:“你究竟要做什么?!摄政王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不是?!”
晏惟初偏过头,轻蔑瞥她一眼,说:“王叔不死,朕就要死了,那自然还是王叔去死吧。”
晏惟初走出去,殿门重新在他身后合上。
赵安福上前一步,晏惟初在日暮时分有些刺目的晚霞里眯了眯眼,吩咐:“从今日起,这里的守卫可以放松些,但是进进出出的人和东西,都给朕盯住了。”
赵安福应下,见晏惟初心情不是很好,提议:“陛下,九秋灯市今晚开市,您想去看吗?”
晏惟初想了想,说:“去定北侯府。”
御驾出宫回西苑,晏惟初换了身衣裳和车驾,出门便去了定北侯府。
谢逍去过安定伯府许多次,他来定北侯府却是第一回,而且是不请自来。
下车前晏惟初想到这个,索性不下去了,只让顺喜去叩门。
片刻后谢逍出来,马车门敞着,晏惟初靠坐在车内不动。
谢逍上前:“来了为何不下车进去?”
晏惟初看向他:“表哥从未邀请过我来府上,我怎知表哥欢不欢迎我?”
谢逍道:“我说不欢迎,你以后就再不来了?”
“……”晏惟初有点无语,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谢逍也没有上车,就这么好整以暇望着他,摆明了故意的。
晏惟初磨蹭了片刻,往门边挪,伸手去拉谢逍的袖子:“表哥,今晚九秋灯市开市,你陪我去看吧,求你了。”
谢逍问:“怎么求?”
晏惟初愣住,甩开了这个混账的袖子,不求了,他走了。
没等晏惟初又挪回去,谢逍伸手抓住了他,另一手在车辕上随意一撑便上了车。
被谢逍攥着跌坐到他身边,晏惟初甚至不及反应,谢逍按住他问:“你的耐性就这么点?”
晏惟初皱眉:“疼……”
谢逍手上动作一顿,这含嗔带怨的一个字似乎又勾起了他某些回忆,他死死盯着晏惟初。
晏惟初抬眼,对上谢逍这好似要将自己吞吃入腹一般的眼神,一怔:“干嘛?”
谢逍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收紧,良久,才在晏惟初无辜又埋怨的目光里缓缓放松。
晏惟初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谢逍耷下眼,那夜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人他终于抓到了。
晏惟初有些不耐:“表哥——”
谢逍道:“想去灯市就去吧,不过不只我们两个人。”
晏惟初目露疑惑,还有谁?
片刻后,府中又有人出来,是位戴了帷帽的女郎,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
晏惟初看着谢逍下车去迎接,懵了一瞬后回神,跟了下去:“表姐?”
谢云娘冲他福了福身子:“世子。”
晏惟初窥见风吹起的垂纱后女子端庄明艳的脸,心情略复杂。
这谢表姐是人尽皆知的他没过门的皇后,之前谢太后有心让小野种取他而代之,不想让他立后生子才一直将婚事压着,以致他这表姐二十了还待字闺中,现在嘛……
礼部倒是几次请旨立后,他自己不愿意,不愿谢家女再入主中宫,便一直将事情拖着。
也只打了个招呼,谢云娘上了侯府的车,谢逍则跟晏惟初一起。
坐回车中后,谢逍看晏惟初一眼,问:“在想什么?”
晏惟初实话实说:“表哥模样生得更好。”
谢逍的眼神有些微妙,晏惟初无知无觉。
他从前好奇的问题,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表姐确实很漂亮,但他还是觉得,表哥模样生得更好,不允许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