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娉婷的高跟声渐渐消失五监,彭庭献在监舍里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阎聊了两句,见他敷衍,便站在门口目送沈娉婷。
她拐弯离开五监时瞥过来一眼,敏锐察觉到他晦暗不明的小眼神,蓦地狠狠瞪他,伸手指了他一下。
然后迅速出了闸关,身影消失在五监,像是有什么临危受命的急事。
彭庭献悠闲地在门口站了会儿,没过多久,陆砚雪被一个男人带回来,彭庭献发觉霍云偃的手上有水渍,陆砚雪的头都快要低进地里,他脸上却挂着一副餍足模样。
“咔嚓”,监舍的门被拉开,陆砚雪进来时被人摸了摸脑袋,彭庭献侧身让到一边,双手环胸,微笑着和陆砚雪保持距离。
视线向下窥了一眼,他裤子都没整理好。
玩具一个。
霍云偃不易察觉的目光掠了眼彭庭献,见他吃瓜看戏,也胸腔震动着发出一声笑:“羡慕?”
“羡慕你?”
彭庭献淡定十足,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接得稳:“都戴上嘴笼了,霍警官,不节制一下?”
“有什么好避讳的,”霍云偃就笑,抱着胸贴近他:“蓝姐最近因为家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五个监区都由沈警官代劳,怎么,彭先生对omega不感兴趣吗?”
“都是R星的人,彭先生,您的风流史大家都心知肚明。”
彭庭献收回落在陆砚雪身上的目光,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太劣质了。”
霍云偃不明不白地笑了声,低低的,应他:“好。”
没过多久他便撤身离开,彭庭献发现他手环亮了一下,应该是蓝仪云下达了什么通知。
彭庭献溜达着走回床铺,正闲着无聊,抬头透过窗户往第八监区的方向看了眼,门口这时响起敲门声。
霍云偃去而复返,再一次出现门外,但此刻身前多了一个人。
蓝仪云。
她刚洗过头,湿发披在肩上,朝彭庭献勾勾手指,用一种笑着的姿态指示他,过来。
正午11点整,彭庭献避开就餐高峰,和所有犯人背道而驰,成为单独进入监狱长办公室的人。
沈娉婷不在,像早晨匆匆对视那眼一样,在为蓝仪云处理些什么。
蓝仪云稍显疲惫地躺回了办公椅上,头一仰,点了根烟抽,不管发梢的水还在滴。
彭庭献默不作声,他闻到蓝仪云身上散发出和裴周驭一模一样的化学药液味。
浓重刺鼻,洗都洗不掉。
蓝仪云仰起脖子吐了口烟,缓缓张嘴,两片唇瓣素得毫无血色:“昨晚你和裴周驭干什么了。”
彭庭献在她轻飘飘的语气中感到脊背一僵,他表情不变,反问:“蓝小姐知道昨晚裴警官来找我了吗?”
“不知道。”
蓝仪云不屑地偏头吐烟,声音懒洋洋的:“我没事儿关心你干什么?别绕弯子,说话利索点,他昨晚有什么异常没。”
彭庭献这才放宽心地笑笑:“裴警官昨晚有些失控,他刚从第八监区释放,身上瘦了不少,脖子上带着颈环,所以动怒殴打我的时候触发了报警器。”
“大概九点一刻,他的颈环响了一声。”
彭庭献一字不漏地说。
蓝仪云在一团烟雾中眯起眼,朝他看过去,彭庭献脸上那副假笑虚伪得很,他语气控制得好,但藏不住心眼毒,嘴上掩盖住的东西,从眼里照样能冒出来。
不回应,蓝仪云沉默着抽了会儿烟,说:“你俩真是你死我活的一对呢。”
彭庭献微微弯了弯腰,回敬一句:“生死存亡,不过是蓝小姐一句话的事,我相信蓝小姐客观公正,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蓝仪云朝桌子上弹了弹烟灰。
她在窗边倾泻下来的阳光中仰起头,放松着转了转脖子,忽然令人摸不着头脑地无言下来。
彭庭献此时抬头看她,见她脖子上被投射下一片光斑,明与暗的交影在雪白肌肤上覆盖,几乎充斥了彭庭献整颗眼球。
过了许久,蓝仪云放松下来,才微抬侧脸,用余光向他睨来一记眼神:“彭庭献。”
“你做得不错啊。”
———非常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彭庭献笑了笑,镇定自若地回:“谬赞了,蓝小姐,和沈警官他们比,我为您付出的不算什么。”
蓝仪云低低哼笑起来:“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然,”彭庭献毫不犹豫:“这里是农河最高级别监狱,您,蓝小姐,作为百年来第一位女监狱长,被警官们和像我这样的犯人拥护,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比刚才更郑重地弯下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说:“能像沈警官一样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
蓝仪云呈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他,高高靠坐在办公椅里,身后黑色的兽口壁画狼牙大张,几乎要与她的发丝融为一体。
以彭庭献昂首的视角看去,她背后仿佛真的蛰伏一头野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里,成为主宰一方的狼王。
办公室里的气氛就这样凝固,两人均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簌簌的树叶在摇。
一片暗流涌动的寂静中,一张纸,忽然从头顶被扔过来。
彭庭献垂着头,定睛看了看纸上的资料。
一张照片,旁边印着男人的名字:蓝擎。
“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女人命令的声音,并再次强调:“我数到三,抬头。”
彭庭献果然配合着将头抬起,目光只匆匆掠过一眼“蓝擎”两个字,他挂起微笑:“有何指示,蓝小姐。”
“认不认识这个人。”
彭庭献状似思考般“嘶”了声,正欲再低头看一眼,却被头顶一声指甲叩击桌面的清响打断。
蓝仪云不允许他低头遮掩任何神色,逼他直面自己,一言不发地等待问题回答。
彭庭献于是压下心中躁动,表情平和地说:“认识,蓝小姐。”
“继续。”
“蓝擎先生是我创业初期的一位生意伙伴,公司刚建立时,我与蓝先生有过生意往来,但中途不顺,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所以未能达成合作。”
他语速平稳地说。
蓝仪云在他介绍的这期间,已经同时拿起了一份资料,上面有她早已命人打探好的一切,她顺着笔录一行行看去,彭庭献话语截止,她也将真正的内幕了解大概。
八九不离十。
“啪”,资料被随手扔回了桌上,蓝仪云对他隐瞒这其中“插曲”的原因不置可否,他的回答与真相基本吻合,只是掠过了“孟涧”二字。
回到重点,蓝仪云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你们业内对他评价怎么样。”
“非常一般,蓝小姐,”彭庭献敛眉正色,第一次出现如此严肃的神情:“虽然不知您为何向我打探他,但以我在武器制造行业的经历来看,这位蓝擎先生,是个非常一般且狂妄自大的家伙。”
蓝仪云就笑了一声:“和你比呢?”
“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彭庭献毫不客气地笑笑,抬起头,眼中凌然一切的傲气彰显十足,一字一顿道:“虽然蓝擎先生在军工行业小有名气,但论家族资产和公司盈利,我并不想和这位先生相提并论。”
他点到为止,满脸却明晃晃写着两个字:掉价。
蓝仪云淡淡“嗯”了一声。
彭庭献从进门起就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得到自己回答后,肩膀几不可见地懈下来一点,面色冷然,接着便又点上了第二根烟。
丝丝缕缕的尼古丁香气飘来,彭庭献轻轻抽动鼻子,用气味得出结论,这依然是他手下那家分公司的女士香烟。
蓝仪云似乎很钟爱这个牌子。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其实也算同一路上的人。
彭庭献默默不语了一会儿,静待蓝仪云作出反应,却无意间发觉她一直在盯着自己,死死的,似乎要将自己看出个洞来。
彭庭献的脖子顺着弯得更低,他在一次又一次俯身中,慢慢抬起了右手,捂上肩膀,作出对两人来说都无比熟悉的一个动作。
比平常还要弯折的幅度,配合绅士风度,流露出独属于上流社会的最高下级礼仪。
蓝仪云将他谦卑的姿态看进眼里,在方头坠楼的监控中,他也曾向自己表示过这一行为。
虽心中微动,但蓝仪云还是没有说话。
彭庭献却抓住了她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善解人意地提出关照:“蓝小姐,冒昧得罪,您最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脚边的资料,问:“是……和这位蓝擎先生有关?”
蓝仪云移开了审视他的视线,办公椅转动,她换了个方向倚躺,避开那束打在脖子上的阳光。
整个人隐匿在壁画的黑暗下,仿佛被阴影吞噬,连说话都染上了一丝寒意:“你有能力帮我解决他么。”
“当然。”
彭庭献一秒钟迟疑都没有,甚至,咬重语气,向她笑容满面地重复:“当然,蓝小姐,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在军工行业为您衷心效力。”
蓝仪云的面色这才肉眼可见地晴霁,她眉间阴霾舒展,心情大好一般,随手从桌上捞了根烟朝他扔过来。
彭庭献缓慢又不失优雅地捡起,将烟身在手中微微转动一圈,深吸一口亲手设计的味道,低声说:“蓝小姐,您希望我怎么做?”
“怎么设计出这根烟的,就怎么设计你的方案。”
蓝仪云口气平淡,但傲慢丝毫不减:“我的堂哥蓝擎,因为一件小事想和我计较计较,他仗着经营军工行业,想和我硬碰硬,如果开战,我相信你会做得好。”
她接着拿下了嘴里叼着的烟,往彭庭献的方向一扔,像逗弄家里的狗,看他会不会因为主人的恐吓而躲。
然而彭庭献在烟头扔过来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不仅不躲,反而对自己亲手设计出的烟有近乎执念的痴迷。
在烟头最后一缕残香消失殆尽时,彭庭献终于慢慢直起了腰,直视蓝仪云,与她对视而笑。
蓝仪云也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向他走来,停留在他右侧方向,拍了下他肩头。
两人一前一后相对而立,彼此斜视对方,却能将全貌看穿,不算近的距离下,听得见对方蓬勃欲动的野心。
彭庭献先一步低下头去,颔首微笑:“一定让蓝小姐满意。”
蓝仪云这才轻轻点头:“回去,一会儿让沈娉婷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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