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连面色都浮上一层白,身上凉飕飕的,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五味杂陈地给自己盖上被子,转身面朝白墙蜷缩了起来。
陆砚雪从两人的对话中为自己捕捉到一丝希望,满眼期冀地看向彭庭献,试探着开口:“彭先生?”
彭庭献懒懒地嗯了一声回应他,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生气,陆砚雪忍不住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的双膝感到一阵酸麻,他试图起来,彭庭献却先他一步从床上站起了身。
陆砚雪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他,毫无防备地仰起脑袋,却猛地被迎面踹了一脚。
彭庭献甚至连一个亲密接触的巴掌都不想给他,像对待家里做错事的佣人一样,用鞋底狠狠踩踹他的脸,然后傲慢十足地将腿慢慢收回。
陆砚雪被踹得倒向一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瞳孔颤抖,彭庭献起身后活动了下手指,捏了捏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印痕,那里因常年佩戴首饰,留下了一圈白印。
他不愿意将无名指的位置赐予他人,他是不婚主义,宁愿追求孤独终老,所以即使戴上了孟涧精心定制的对戒,也只能忍受以家人的身份屈居中指。
门外响起巡逻狱警开锁的声音,提醒他们午休结束,该去车间劳作。
彭庭献凉凉地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陆砚雪,面无表情的,向他竖起自己刚擦干净的中指。
陆砚雪呆愣地看着他,发现彭庭献嘴唇轻启,用嘴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字:
“滚。”
第24章
下午的车间劳作分组进行,今天的任务是烧制陶器,彭庭献认识的人不多,正好也和程阎分到了一组。
程阎身为最年长的犯人,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组长”头衔,剩下五个组员都要听他差遣,他看起来像是没睡醒,手指随意指了下那个,又指了下这个,最后指给了彭庭献一项最轻松的工作——制坯。
简而言之,就是穿戴上围裙,安安静静地坐在矮桌旁捏制陶器的雏形,比起光着膀子在窑炉边挥汗如雨,体验感简直不要舒适太多。
彭庭献和另外几个犯人领了围裙,在大家三两下潦草地系好围裙坐下后,他依然一个人不急不缓地站在原地,认真给围裙系了个完美的结,在背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宽松度,在周围一圈人的打量下,施施然入座。
有人目光逐渐变了味,小声嗤笑了下,大家心怀鬼胎地围坐成一圈,彭庭献旁边坐着的是个老犯人,脸上木木的,什么也没说,闷头就是干。
彭庭献糟糕的心情已然好转了些,从上一个人手里接过陶土,捏在手里把玩,将注意力分一半到旁边这个人身上。
他嘴角噙笑,看起来很是认真地观摩学习了一会儿,将老犯人揉土的手法和顺序纳入眼中,一遍过后,便自己动手开始实操。
对面几个新犯人还正一头雾水,组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老犯人看起来都死气沉沉,脸臭得像被狱警倒欠八百块钱一样,让他们根本没有开口求助的勇气。
彭庭献率先开始的动作是这时候吸引他们注意的,他不仅聪明,而且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都超出常人一大截,只是看了一遍旁边人的动作示范,便能轻易化为己用。
他们心底滋生出一种不平衡的复杂感,正愣着,路过的一个巡逻狱警看到他们还没动工,直接就是一人一巴掌地呼在了脑门上。
“没脑子就算了,嘴也没长啊!?”狱警不耐烦地吼:“不会不知道问?啊?想去烧窑?!”
“是是是,长官,对不起。”
“我们这就学,这就学。”
几个人点头哈腰地将狱警送走,互相面面相觑了几眼,一人得到暗示,率先向彭庭献开口打了个招呼:“彭先生?”
这称呼听进耳里有些许违和,彭庭献一边熟稔地转着泥盘,一边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朝叫他的人看过去,没作声。
对面的人拿捏不准他这份沉默意欲何为,只从他身上嗅出了一丝有钱人漫不经心的傲慢,当即咬了下后槽牙,低低地挤出一句:“狗眼看人低。”
“你说什么。”
彭庭献忽然紧随他开口,也不知是如何捕获到他这一声低微的音量,总之,嘴角上扬,直勾勾地盯住他,笑着重复:“你说什么呢?”
被点名的这位犯人略显心虚地低下头,眼神乱瞟,没敢和他对视,彭庭献却一反常态,不肯罢休地斤斤计较起来:“我没有听错吧,你说我——狗眼看人低?”
他抓着不放,本该轻飘飘带过的一件事儿就这样摩擦出火药味,周围一圈人都被吸引视线,停下了手里的活。
被针对的犯人感到不爽,心里一烦闷,直截了当地回怼道:“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你他妈个臭奸商,在这给老子摆上谱了。”
彭庭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话一出口,周遭立刻爆发出一阵“哦哟哟”的起哄声,不停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游移视线,生怕错过一秒钟精彩瞬间。
相较于他的野蛮激动之下,彭庭献显得完全淡定地多,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劝道:“不要生气。”
“呸,老子稀罕和你置气,”犯人嫌弃地啐了一口:“卖国贼,你看看这儿谁跟你一样不要脸。”
彭庭献笑容扩大:“你。”
犯人愣住,旁边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道笑声在此刻显得过于刺耳,他回过神来后发现不止一个人在笑,就连刚刚和他一伙的盟友们都抱起了看好戏的姿态。
一时间,他感到心绪复杂,多重负面情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气得胸膛喘伏了两下,但静止两秒后,表情骤变,又挂起一脸狞笑,毫无征兆地抄起手边陶土,狠狠地朝彭庭献砸了过去。
彭庭献反应迅速,起身灵敏躲开,迸裂的陶土溅在他围裙上,他伤心地皱起眉,低下头,掸了掸围裙上的泥灰,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犯人像点燃炸药一样,精神症状如同脱缰野马,接着又抢过旁边一个老犯人已经做好的陶器,彻底失控地朝彭庭献再次砸过去。
这是一个已经初步定型的陶器,相对坚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时,有几块碎片不慎飞到了一个男人的鞋上。
裴周驭一下子顿住了脚,低头看一眼脚底,然后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对面情绪激动的始作俑者。
离得最近的几个巡逻狱警立马赶来,裴周驭木着脸,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发作的犯人带走。
车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闻声看过来,犯人刚被铐上手铐,两个狱警押着他往外走,他还是不解气,两步一回头地冲彭庭献发出怒吼。
吼声里,吐出的咒骂字眼,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彭庭献在众目睽睽中沉默下来,面部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委屈,程阎赶忙摇着蒲扇走过来,手里不知道从哪得到了一把瓜子,急忙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安慰彭庭献道:“没事儿,害,就一精神病。”
远处的陆砚雪也担忧地看过来,眼中除了犹豫,还隐约带上了一层复杂的含义。
裴周驭看了眼穿着脏兮兮围裙的彭庭献,环视一周,皆是为他打抱不平的犯人,身处安慰中央,彭庭献好似真的备受感动,有模有样地抹了把眼眶。
他刚张开嘴打算说点什么,裴周驭一个箭步走过去,大手抓起他后背上精心系紧的围裙结,拽着他离开了现场。
彭庭献猝不及防地被倒退拉着走,重心不稳,左右脚频频互相打架,他走得磕磕绊绊,前面带路的人更是没有耐心,将他带进车间办公室后,一下子甩到了沙发上。
后背和沙发重重一磕,彭庭献疼得龇牙咧嘴,他全然收回了刚才泫然欲泣的委屈样,脸上闪过一瞬阴狠,但很快便被熟练自如的笑容掩盖过去。
“怎么了,裴警官,”他茫然又无辜地眨着眼,冲裴周驭讨好地笑:“要在这里安慰我吗。”
他说完,裴周驭便俯身压了过来,两只手臂撑开在沙发两端,上半身弯着,歪头近距离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彭庭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拿不准,余光无意间瞥到他压着沙发边的左手掌心下,还抓着一条漆黑的皮鞭。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裴周驭察觉到他的眼神,果然,注视着他的眼睛,冷冰冰地沉声逼问:“挨过抽吗。”
彭庭献不动声色,学着他的模样也歪起头:“我为什么要挨抽?裴警官,我做错什么了吗?”
裴周驭完全无视他的问题,继续问:“想挨抽吗。”
“裴警官,我……”
“想吗。”
彭庭献再次被打断,没辙,只能假惺惺地挤出微笑:“不想。”
裴周驭轻微点了下头,在他的注视下,抬起一只手,掐住了他嘴边的一块肉,毫不怜惜地往外扯,冷眼看着彭庭献痛得五官扭曲,才厉声开口:“刚才演得那么开心,现在笑给我看。”
彭庭献疼得后脑勺突突跳,别说笑,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裴周驭近距离逼视着他痛苦的表情,看他两片唇瓣因强力牵扯而涨得通红,牙齿也露出来一点,很白,很尖,是S级alpha引以为傲的象征。
“以为在五监挑衅找事儿,四处惹麻烦,我就会把你调走?”
裴周驭松开他的脸,抓着皮鞭的左手靠近他脸颊,以预告般的力度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皮鞭冰凉光滑的表面在脸颊上抽了一下,他刚撕下巴掌印的创可贴,旧伤未愈,倒霉催的眼下即将又要添一笔新伤。
彭庭献放弃伪装,收敛笑容,看着裴周驭果断道:“我们谈谈。”
“谈。”
裴周驭深吐一口气直起身,腰部放松,看上去有释放的松动,彭庭献以为有谈判的可能性,正想乘胜追击,“啪”地一声,突然——裴周驭一鞭子抽在了他嘴巴上。
“老实没有,就谈。”
第25章
强烈的痛感从嘴唇蔓延,唇部的神经比其他部位更多更敏感,这么一鞭子抽在嘴上,比被直接拿打火机点燃还要痛,彭庭献猛地缩了一记身体,皮鞭连带着抽了牙,疼得他张开嘴巴一直不停地“嘶”冷气。
而裴周驭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刚才这一鞭力度不重,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对彭庭献的疼痛测试。
彭庭献只能睁开一只眼,但依然倔强地要求:“谈谈。”
他说这话时脸庞还正不自觉痉挛着,语气理智,却被身体本能的疼痛反应出卖,裴周驭以逼迫的姿态贴脸看着他,发现彭庭献居然也会有眼睛泛红的生理现象。
此时此刻,他被自己圈禁在沙发里,呈下位者的狼狈姿态缩成一团,衣衫凌乱,裸露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眼里还隐隐透出一丝湿润。
裴周驭忽地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彭庭献胸膛小幅度起伏着,他冷静地调整呼吸,观察裴周驭的神情,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种类似“欣赏”的意味。
但不止这么简单,他眸色深沉,隐约酝酿着什么别的东西,彭庭献压下心底惴惴不安的直觉,深吸一口气,再度试图谈判:“你误会我了。”
“裴周驭,”他又直呼他全名:“我没你想的那么坏。”
裴周驭不明原因地安静下来,彭庭献以为他在思考,一本正经地开始帮他理思路:“我才是被欺负的一方,裴警官,你肯定也清楚,那个人有情绪障碍,他先失控,我可没有口不择言哦。”
像哄小孩一样,彭庭献循循善诱地轻声安抚他,尤其加重了“情绪障碍”四个字,强调他人的精神症状,以求为自己开脱。
他笑眯眯地注视裴周驭,安静片刻,试探着慢慢抬起手,去抚摸了一下裴周驭薄削的侧脸。
而令他感到更加惊喜的是,裴周驭居然没有躲。
裴周驭微微侧过脸,嘴唇几乎要亲到他的手心,彭庭献的手掌里还余留着陶土的芳香,一些残存的泥灰沾到裴周驭脸上,此时此刻,视觉与手感交织,恍惚间,仿佛他变成了自己手底下被精心雕刻的一件艺术品。
而自己是亲手创造他的缪斯。
这种晦涩复杂的感觉实在太上头了,彭庭献沉醉其中,难得在裴周驭面前露出这么“温柔”的眼神,他轻轻抚摸他的侧脸,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擦过嘴唇,以逗弄宠物的姿态,眉眼含笑地温和奖励他。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裴周驭的脸上,浑然不觉另一个属于男性的部位已经释放危险讯号,在裴周驭的视角看来,他脑袋轻微歪着,肩膀上耸,难得温顺地像个猫一样水润润地注视自己。
而情绪障碍———裴周驭又何尝不是。
当彭庭献意识到气氛骤降时已经晚了,裴周驭经年如一日的冷脸上没有显现丝毫预兆,他像是突然情难自控,下一秒,竟然将大手伸进了彭庭献的腰。
他毫不怜惜地猛然拧了下去,彭庭献像被电击的鱼一样挣扎而起,紧接着被他一下子按回了沙发里,整个人因受力过猛重重弹起来两下,裴周驭不停,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他眼睛,逼迫下令:“哭。”
这样的疼痛彻底超出了彭庭献的耐受程度,在他过去长大的环境里,从未有人像裴周驭这样给他接二连三的粗鲁羞辱,彭庭献装也不装了,破罐子破摔地冷笑一声:“你真是个犟种啊。”
“啊——?”
他猛地抬腿,一脚蹬在他小腹上,趁他被迫往后缩腰的一刹那,眼疾手快地夺过皮鞭,一把扔了出去。